⊙李明明[燕山大學外語學院, 河北 秦皇島 066004]
作 者:李明明,碩士,燕山大學外語學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學、教學法。
E.L.多可托羅(1931—)是一位聲名卓著的美國當代作家。《進軍》是多可托羅最新的長篇小說,發表于2005年,曾獲2005年美國國家書評獎最佳小說獎,2006年美國筆會福克納小說獎,入圍普利策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曾被譽為多可托羅創作史上的巔峰之作。《進軍》以1865年南北戰爭中著名的“向海洋進軍”這一歷史事件為基礎,生動地講述了謝爾曼將軍率領九萬北方軍進軍佐治亞州,焚燒亞特蘭大,進而進軍南卡羅萊納州和北卡羅萊納州,戰勝南方軍的抵抗,并最終獲得戰爭勝利的故事。
美國20世紀80年代以來大約出版了十七本關于多可托羅的專著。有2002年Harold Bloom編輯出版的《E.L多可托羅》,莫里斯撰寫的《與多可托羅對話》,同時也有很多文章和博士論文出現,多數是分析多可托羅作品中的后現代特點、存在主義內容、歷史性和猶太性的關系。國內近幾年研究多可托羅的比較多。對于《進軍》這部作品,2007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鄒海侖《大進軍》的漢譯本,穆白為此寫過書評《一場重塑的戰爭》,對小說進行了簡要的評論。
多可托羅是美國當代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小說《進軍》獲獎也很多,但由于該作品甚新,至今為止,國內對該小說的分析研究較少。本文旨在運用新歷史主義理論來探討小說體現的多重主題。通過對小說的分析,本文試圖揭示作者如何通過對歷史的重構,重新書寫美國內戰,拆解傳統的主流歷史觀。
文學文本不是自足獨立的符號體系。文本屬于特定的歷史,它植根于一定的社會制度之中并受其制約。文學文本從根本上來說不可能獨立于社會政治權力之外,脫離于紛擾的塵世之外。新歷史主義批評主張將文本置于與其同時代的社會慣例、意識形態的歷史語境中。文學文本都是特定的歷史文化,社會政治體制或者階級立場的產物。
《進軍》動筆于2003年,正值美軍開進伊拉克,進行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時期。而多可托羅在《進軍》中所表達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戰爭。在書中,多可托羅對戰爭的描寫有多條線索:不僅有對戰爭場面和戰爭過程的詳細描寫——謝爾曼將軍率領浩浩蕩蕩的9萬北方軍進軍佐治亞州,焚燒亞特蘭大,進軍卡羅萊納,獲得戰爭勝利;而且還集中描寫了幾個戰爭片段來凸顯戰爭的非理性。陸軍上校薩特略斯是一名外科軍醫,技術純熟,但卻被科技異化,成為戰爭中的醫學機器,沒有感情,沒有愛情,是一個完全失去了人性樂趣的機械人。在薩特略斯的醫院中,有一位腦部受傷的病人埃爾比。薩特略斯和埃爾比之間有這樣一段對話:
“你叫我什么?”
“埃爾比,那是你的名字。”
“那是我的名字?”
“是的。”
“我的名字是什么?”
“埃爾比·西蒙斯。你忘記了嗎?”①
可以很有趣地發現,薩特略斯和埃爾比的對話是一個悖論式的矛盾。作為后現代主義不確定性的一個重要特征,悖論式矛盾使每一句話都沒有固定的標準,后一句話推翻前一句話,后一個行動否定前一個行動,形成一種不可名狀的自我消解狀態。兩人的對話恰似兩個失憶的人,對歷史無意遺失,有意遺忘。
多可托羅在查考內戰的資料和士兵的日記時,曾經驚訝地發現從當時到現在,生活沒有多大的改變,那個時代的感覺還是清晰可見,唯一不同的只是家具和科技而已。生活沒有發生改變,不僅是戰爭和科學控制的社會人的價值問題,現代社會中存在的種族偏見和女性社會地位問題在《進軍》中也清晰可見。種植園園主夫人馬蒂(Mattie)是一個很能干的女人,她精于計算,知道如何保證家庭運轉,但是她卻不懂外面的世界,認為戰爭是“暫時的事情,僅僅是一個插曲,不會帶來太大的后果”。②面對自己的丈夫和黑人奴隸南希的婚外情,她選擇容忍。但是當面對丈夫和南希的女兒珀爾時,馬蒂卻“確實想向這個漂亮的孩子下手……她想讓自己的生活容易一點”。③凱文,一名黑人攝影師助手,最大愿望是戰后駕駛自己的馬車環游全國并夢想著拍攝下他看到的所有美麗的事情。但是在戰爭結束時,他卻失明了。失明象征著身處黑暗,進而可以延伸到失去話語權。楊仁敬曾指出多可托羅仍忠實于歐美文學的現實主義傳統,注意文學與社會,文學與歷史的聯系。不可否認他吸取了許多現代派的表現手法,但他反對割斷歷史,反對否認傳統,堅持文學創作不能離開生活。在白人占主流的美國社會中,為了實現夢想,非裔美國人也正面臨重重困境。文學創作中的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不正也是現實生活的縮影嗎?
正如多可托羅在2005年接受國家公共廣播采訪時說到的那樣:“We see that in Iraq today;that invasion created a reaction that we had not anticipated and which has been enormous.And we don’t seem to be able to handle it.”通過《進軍》中對戰爭和社會的描寫,多可托羅凸顯了伊戰期間美國“文學文本周圍的社會存在和文學文本中的社會存在”④。
新歷史主義在發展過程中吸收批評了福柯“斷層”和“差異”的歷史觀,認為歷史話語“具有語言的特性”。相對于文學文本,歷史文本借助于語言文字,通過理解和連綴一系列素材產生全新的敘述話語結構。語言是歷史的產物,傳統的“歷史”變成了“歷史敘述”。歷史敘述是屬于小說敘述的范疇。人們所看到的歷史,只是以文本形式存在的歷史。因此歷史事實與文學文本再現不再是主動與被動、客體與主體的關系。新歷史主義把過去所謂單線大寫的歷史(History)分解成眾多復線小寫的歷史(history),又將“非敘述、非再現”的歷史(history),拆解成一個個由敘述人講述的故事(histories)。宏大的集體史從而轉為細碎的個人史,獨自高歌演變為“眾聲喧嘩”。
1865年南北戰爭對美國政治、經濟、文化和社會產生了重大影響,是眾多歷史文學文本競相描述的對象,其中不乏“宏大敘述”。多可托羅則另辟蹊徑,摒棄傳統的歷史觀,更關注戰爭中的平常生活,不再刻意表現,甚至故意弱化南北戰爭這個重大歷史事件,表述的主題更多是現代和后現代情緒。在《進軍》中,不同階層的人物都有描寫,上至總統,下至平民百姓。林肯總統,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領袖,竟然對“婚姻到了無法容忍的程度”。⑤謝爾曼將軍,歷史上著名的“戰爭惡魔”,在十四歲的孩子珀爾的眼里,“沒有一點軍人的樣子——看上去,外衣上滿是塵土,扣子都沒有系好……一頂破舊的帽子……嘴里還塞著沒吸完的煙蒂……”⑥并且他還有著常人的喜怒哀樂。面對戰爭結束后的戰場他可以發出哈姆雷特式的感嘆;得知敵方將領兒子陣亡的消息后他還可以痛哭流涕,感同身受。而兩個具有莎士比亞喜劇色彩的悲劇人物威爾和阿里,為保住性命喬裝混入聯邦軍隊。后來,在偷馬時,威爾不幸中彈死去。阿里讓威爾穿著制服拍了遺照,并堅持送他回家。黑白混血女孩珀爾(Pearl)的父親是白人種植園主,母親是黑人奴隸。在戰爭之前的種植園里,珀爾受盡欺侮,她同父異母的兩個哥哥,種植園主的兒子們,“像野獸一樣對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垂涎三尺”,但是最終珀爾還是寬恕了自己的生父,竭力救出了同父異母的哥哥。小說最后,珀爾將自己珍藏的兩枚金幣中的一枚贈給了白人哥哥,另一枚給失明的黑人攝影師助手凱文買馬,然后和斯蒂芬一步步走向了充滿自由和新生的未來。阿里、威爾和珀爾都是虛構的人物,在正史中不可能出現他們的名字,但是在多可托羅筆下,正是這一連串的“小歷史”粉碎了“宏大敘事”,還歷史以真面目。
通過對歷史的重塑,多可托羅讓我們以一種全新的眼光審視進軍這段歷史。《進軍》將歷史人物、歷史事實和虛構情節融為一體,使真實和虛幻的分界變得模糊,打破了“中心”和“邊緣”的分界,發出了邊緣群體的反抗聲音。通過對文本的分析,我們也看到該小說反對戰爭,聚焦人類在惡劣條件下的生存狀態,對人性進行關注,并希望通過重寫歷史的方式來對美國社會和文化危機做出深刻反思。可以說多可托羅是一個極度關注歷史和政治的作家,是一個極負社會責任感的作家。
①②③⑤⑥ 引自E.L.多可托羅:《進軍》,蘭登書屋2005年版,第274頁,第108頁,第112頁,第334頁,第74頁。
④ Greenblat:Renaisance Self——fashioning,Chicago:The U-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p6.
[1] 林莉.美國歷史的文學解讀——評E.L.多可托羅的長篇小說《進軍》[J].當代外國文學,2007(1):33-34.
[2] 盛寧.人文困惑與反思[M].北京:三聯書店,1997.
[3] 王岳川.后殖民主義與新歷史主義文論[M].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
[4] 楊仁敬.關注歷史和政治的美國后現代派作家E.L.多可托羅[J].外國文學,2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