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孩子”,“救救孩子”,還在呼喊著的“救救孩子”。
難矣。確是持久戰。不僅僅是吃點抗生素、打些進口針劑就能起作用的,更不是,來一次徹底的手術就可一勞永逸的。可永遠要救,可就永遠不得獲救。但還是要救,不能不救。為什么不能不救?救而得治,還是救反被殺,全然成了實驗的運氣。我們是做醫生,還是做父親,正如經驗主義與理想主義的取舍,不管如何,都充滿了危險。
過去被救來救去的孩子,如今,已是青年、中年、老年,或如微塵重歸宇宙:那些倏忽遠去的背影。可有多少人主動承認自己被救過,有多少人認為救不過是一次又一次的精神傷害而已,又有多少人,只承認救也只是自我的拯救、僥幸的逃逸。蛇和農夫的故事,從來就沒有終結,而漁夫和魔鬼的故事卻一再上演。
現在準備被救的孩子,吃著奶,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唱兒歌,跳舞,做游戲,背上書包進學校,上課,考試,被愛護,被關注,被期許,被成長,被未來。成長馳騁的天地里,架滿相控陣雷達,夢想駕馭的疆域內,暗設著無邊際的紅外線。被救,被警惕。不被舒展。
惡被假定,病被假定,不該被逾越的被逾越、包辦與控制,自在的活力必然喪失。從不或極少給選擇的機會,在必須要做出選擇的關鍵性時刻,逃避而不面對,或者背離基本的道義和常識,便不完全是他個人的錯誤,而必定包含了我們的過失。所謂心理病,所謂激情過失,在我看來,完全是一種放棄了對我們自身反思之后的遁詞;事實的真相在于,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合謀者。如卡夫卡所言,有那么一條繩索,它既可供人行走,當然,也可,繞成一個圈,謀害人。
如此看來,青年的反叛就是必然的。如果反叛,在一定的限度內,就有可能走向進步。在一定的限度內,也僅僅是可能。也只能在一定的限度內。作為過渡的青年狀態,充滿了不確定性;從另外的角度去看,迷茫,或在路上,喪失方向,玩世不恭,冒天下之大不韙,或許正是被一再施救之后的副作用:龍種變作了跳蚤,青年變作了囚徒。
限度為何,是難于確定的。尤其是在被弱智化的施救方針和手段長久控制之下,因為欺瞞和哄騙,限度就更不易確定。由被救的孩子,到必然要走向未來的青年,大概唯有自我發現一條路可走。有人已經做出提示:通過思考追求一種道德生活。
思考,是對激情的克制,是對浪漫的選擇,更是行動的前提。思考,還是一種負責任的態度。還需要再被救一次嗎?還需要被救多久?對自己的負責和擔當,必須從思考開始。如果說思考過于抽象的話,那么,行動就一定比思考更具體嗎?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類似的箴言,幾近演化為青年的必備,這著實是令人疑慮的;大先生呼號的結局,還是“不如走掉”。
是孩子,總歸要長大,是青年,就一定會老去。誰能肩住黑暗的閘門,給我們放入光來?真要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