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松濤[西南科技大學, 四川 綿陽 621010]
《已知世界》主人公亨利的多層雙重意識探析
⊙尹松濤[西南科技大學, 四川 綿陽 621010]
《已知世界》是繼《寵兒》之后又一本非裔美國作家的驚世之作。作者愛德華·瓊斯擴大了黑人雙重意識的傳統闡釋,重現了被時間塵封的未知世界——獲得自由的黑人奴隸奴役黑人的事實;展示了非洲裔美國黑人多層次的雙重意識。了解這種多層次的雙重意識可以幫助我們發現在已知世界中隱藏著的未知世界。本文從主人公亨利的四個不同身份剖析其多層雙重意識的構建。
《已知世界》 多層雙重意識 非洲裔美國人
《已知世界》自出版以來引起極大關注,艾倫卻斯在《舊金山紀事報》上稱愛德華·瓊斯是美國最好的黑人作家之一,珍妮特·馬斯林在《紐約時報》上稱其《已知世界》為驚世之作。《已知世界》緊密地連接了黑奴的過去、當前和未來,把白人奴隸主、奴隸、自由黑人、黑人奴隸主的命運交織在一起,讓我們可以深入了解多維的奴隸世界。審視亨利多層雙重意識,有必要了解意識的層次結構。我們可以用馬斯洛動態需求層次理論從不同需求層次對亨利的多層次雙重意識進行解讀。馬斯洛把人的需求分為幾個層次:生理、安全、歸屬和愛、自尊和自我實現。生理和安全需要都容易滿足,愛、感情和歸屬需要則不易滿足。尊重的需求是更高層面的精神需求。自尊需要的滿足導致了自信、價值、實力、能力、感情。最高級的需求是自我實現的需求。無論是誰,他們在滿足需求時必須忠于自己的身份。
本文認為,上述需要就是亨利多層雙重意識的成因,各種需求得到滿足的過程就是他多層次雙重意識構建的經歷。傳統上,黑人雙重意識意味著“作為美國人的意識加上作為非洲裔黑人的意識,兩個意識沖突和共存的關系”。除了種族因素,一個人的身份將受幾個方面因素的影響,比如家庭、事業、社會地位等。因此,主人公亨利的身份經歷了他父親奧古斯都(前黑奴)的兒子,白人羅賓斯的奴隸,其他黑人奴隸的主人,自由黑人卡爾多尼亞的丈夫等多種身份的轉變與集中。亨利除了具有與生俱來的傳統雙重意識,他的雙重意識體系還因為復雜的特殊身份擴大到了多個層面。
亨利多層雙重意識肇始于他第一個身份——前黑奴之子。作為黑奴之子,亨利深受非洲裔美國人意識的影響。亨利的父母通過努力,最后贖買到自由,從而成為了自由黑人。父母獲得自由的一刻,亨利歸屬感的欲望破滅了,成為家里唯一的奴隸。父母身份轉變成為亨利滿足親情和歸屬感需求的障礙,也促成亨利的奴性——奴隸意識。在父母獲得自由后,亨利與父母每周聚會一次,看似可以滿足亨利對愛和感情的需要,但父母只能給他帶來更好的食物以滿足他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此時亨利已習慣作為羅賓斯的奴隸,羅賓斯除了滿足亨利的基本生理需求,還因亨利高超的鞋匠技藝優待他。于是亨利開始缺席聚會,借口是:“我忘了。”此時,亨利的行為是對父母愿望和信念的叛逆,也是對黑人意識的拷問。在幾次缺席聚會后,父親憤怒地把亨利推倒在地,羅賓斯卻給奧古斯都嚴厲警告,因為亨利是他的財產。因此,奧古斯都決定花更多的精力和金錢為亨利贖回自由。此決定凸顯了奧古斯都的黑人性,也刺激了亨利多層雙重意識的構建。亨利在自由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說服父母幫助曾照顧過自己的女黑奴麗塔逃出羅賓斯的種植園。這一事實反映了亨利的黑人性,他是為了滿足愛和感情的需要而求父母幫助麗塔,在種植園里,她是亨利情感的寄托。此刻,亨利開始形成模糊的黑人意識——實現與其他奴隸共享自由的渴望。前黑奴的兒子這一身份讓亨利構建起了由奴性和對自由,甚至權利和地位等渴望的雙重意識。
羅賓斯種植園里的奴隸經歷刺激亨利形成第二層雙重意識。羅賓斯對亨利的影響一直延續到亨利早逝。羅賓斯通過提供生活必需品和優待,在某種意義上滿足亨利的生理、安全、歸屬感和愛等方面需求,讓亨利對白人奴隸主產生一種敬畏,加深亨利的奴性,淡化亨利的黑人性。在亨利歸屬問題上,羅賓斯在亨利父母面前表示出來咄咄逼人的強勢和作為財產所有人——奴隸主的驕傲潛移默化地加深了亨利的奴性。亨利逐漸表現出了對羅賓斯的敬畏、友愛和忠誠。這可以從亨利對羅賓斯騎的一匹老馬無微不至的照顧,對羅賓斯俯首帖耳的服侍,對羅賓斯和他的奴隸主朋友們盡心盡職地做鞋、修鞋服務得到充分證明。亨利從偶爾到頻繁地缺席與父母的聚會說明他黑人性的淡化,對黑人傳統的淡忘。在亨利自由后,羅賓斯刺激亨利購買土地,同時,允許亨利購買一個奴隸,進而滿足了亨利對權力、地位的欲望。
羅賓斯反復展示財富和實施權力,不斷強化亨利作為奴隸主的價值觀和意識,刺激亨利對財富和權力的欲望。黑奴和鞋匠,這種雙重身份讓他有更多機會從羅賓斯那里吸收和內化奴隸主意識。羅賓斯深化了亨利對黑奴和奴隸主之間、白人和黑人之間差異的理解。但在羅賓斯眼中,亨利永遠不能擁有和他一樣的社會地位,哪怕亨利也擁有奴隸主身份。這一點可以從亨利成為自由黑人,甚至奴隸主后還是常常被羅賓斯呼來喚去為他和朋友修鞋、制鞋得到證實。
當時,只有自由黑人能上學,奴隸是絕對不能接受教育的,因為極端的“危險”。該書中記載了一些黑奴偷偷學寫字后偽造“自由證明”給白人巡邏兵和白人奴隸主帶來極大恐慌的事實。羅賓斯付高價換來亨利受教育的機會只是一個例外,因為羅賓斯有一個黑奴情婦菲洛米納和同為奴隸的兩個孩子多拉和路易斯。雖然多拉和路易斯是羅賓斯的掌上明珠,但根據法律,他們只是羅賓斯的財產——奴隸。“多拉和路易斯從未叫羅賓斯父親,他們稱羅賓斯威廉先生,當他不在時,被稱為‘他’。羅賓斯私下里叫路易斯為‘我的小王子’。”在熟悉了羅賓斯這種主奴間特有的親情后,亨利慢慢形成了對自己奴隸既憐憫又冷酷的雙重意識。路易斯有一只眼睛是游離斜視的,在弗吉尼亞,這種眼睛就會被認為不誠實、不可靠。羅賓斯把這個殘酷的事實看作是上帝的懲罰,因此,羅賓斯無法滿足想擁有一個健康正常的兒子的需求。他把這種需求轉移到了乖巧聰明、俯首帖耳的亨利身上。亨利在這種錯位的關愛中強化了自己的奴性,淡忘了自己的黑人性,從而加強了雙重意識的構建,逐漸形成了奴性和對權力和地位意識的共存,同時黑人意識和對白人的敬畏也在相對穩定中共存。
亨利是小說中唯一受過正規教育的自由黑人婦女卡爾多尼亞的丈夫,這一特殊身份擴展了亨利多層雙重意識。第一次見面,卡爾多尼亞就開始影響他的雙重意識。在老師家里,亨利的毛料西裝非常不得體,但是,被卡爾多尼亞深深吸引的亨利卻非常勇敢、健談,他選騎馬的話題,因為他猜想騎術不好的卡爾多尼亞對騎馬有興趣。亨利耐心的解釋吸引了卡爾多尼亞,對她錯誤騎馬姿勢冗長的分析在其他任何人眼中都太過枯燥,但正好滿足了卡爾多尼亞對關愛的需要。同時,亨利對愛和被尊敬的需求也得到滿足。
亨利和卡爾多尼亞經營種植園十年間,擁有三十三個奴隸,他盡量善待奴隸,他想成為與眾不同的奴隸主,從而滿足安全、愛和感情的需要。另一方面,又用從羅賓斯那里獲得的奴隸意識,體現出權威、地位和霸道來滿足擁有尊嚴的需要,至少在奴隸面前要有尊嚴。這兩種矛盾意識共存,依然不能使亨利獲得對自己穩定的高度自我評價和他人的高度認可。在亨利死前,卡爾多尼亞試圖減輕他的痛苦,穿上亨利送的禮物,一件亨利托白人小孩從只做白人生意的小雜貨店里買來的蕾絲披肩。亨利比許多白人富有,但社會地位仍遠遠低于他們。買這件禮物可能是源于亨利對妻子的感情混雜著內化的奴性。
卡爾多尼亞為丈夫朗讀時,讓亨利選擇彌爾頓或《圣經》,亨利選擇了后者。他說:“我是如此厭倦彌爾頓,圣經更合適我,當有太陽的時候,我可以看到所有上帝給我的一切。”亨利習慣了聽妻子朗讀彌爾頓的作品和《圣經》。彌留之際,他選擇了《圣經》,而不愿再去觸碰《失樂園》昭示的人類原罪與墮落。這就意味著亨利預見到自己的宿命,同時也對人類內心的黑暗有了感知。這種預見性和感知是他內心相互沖突著的雙重意識。
羅賓斯的奴隸主意識對亨利一生都有巨大影響,他曾告訴亨利:“法律會隨時保護奴隸主的權利,一刻也不會懈怠。但法律希望你明白什么是主人,什么是奴隸。你是主人,這是法律有效的前提,只要你做主人,法律就會一直站在你一邊,但是,如果你把奴隸當伙伴,你的財產轉身來咬你,那時,法律會來幫你,但不會那么及時也不會那么全心全意。你將不得不與奴隸劃清界限。”亨利從馴服第一個奴隸摩西開始,就逐漸顯示出其奴隸主意識。扇摩西耳光、捆綁關押摩西,都是為了讓摩西絕對地服從,從而樹立起權威。但亨利在處理奴隸逃跑事件中的寬容和仁慈卻再次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了他骨子里的黑人性和對黑人的憐憫。
根據馬斯洛需求結構理論,人類高級需求包括:自尊、對他人的尊重以及自我價值的實現。滿足這些需求,需要兩方面的基礎:首先是獨立和自由,其次是實力、成就、地位、名利和榮耀。亨利的身份由奴隸轉變為自由黑人進而成為奴隸主,最后成為三十多個奴隸的主人,他通過父母努力和自己的奮斗逐漸獲得獨立、自由、地位、名利,看似已具備滿足自己自尊、他人尊重以及自我價值實現的需求,但是,在羅賓斯和其他白人眼中,他永遠是一個沒有地位的“黑奴”。
美國夢在每個美國人生活中起著重要的作用,不論家庭背景是什么,只要通過自己努力,都能成功。這基于美國人的普遍信念:每個人都為自己負責。美國人期待著在《獨立宣言》中表述的人類愿望和欲望都得以滿足。爭取自由和追求幸福,可以追溯到美國早期歷史,非裔美國人也有美國夢。美國黑人有助于美洲大陸的發展,他們也充滿了對精神和物質幸福的渴望,但是他們的夢總是以破碎告終。
奴隸制產生的影響是不公平、不和平、剝削、奴役和屠殺。1865年年底,美國法律宣布了奴隸制的完全廢除,但奴隸制度的影響至今猶存。《已知世界》掀起了陰霾的一角,我們可以看到人類本性中黑暗的一面。人們歷來把非裔美國人悲慘命運的根源都指向種族主義和奴隸制度,亨利作為一個曾是黑奴的奴隸主,似乎與種族主義沒有任何瓜葛,種族主義不是亨利、摩西和愛麗絲等黑奴夢想破滅的根源,倒是亨利的多層次雙重意識可以作為他們宿命的一種解釋。
《已知世界》告訴讀者:人類自己內心黑暗的一面是造就那個鮮為人知的未知世界的根源,對種族歧視的仇恨不能直接讓非洲裔美國人走向光明。只有人們內心世界黑暗消退,學會控制關于自尊、尊重、自我價值實現等等“高級”需求,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真愛后世界才會真正光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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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論文為四川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四川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項目成果(項目編號:09sd1123)
作 者:尹松濤,西南科技大學國合處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編 輯:杜碧媛 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