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右英[柳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 廣西 柳州 545004]
作 者:田右英,文學碩士,柳州師范高等??茖W校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與文藝理論。
美國作家海明威在《老人與?!分兴茉炝艘粋€充滿著人性價值的人——桑提亞哥的形象。這一形象體現了自我與他人的對話?!白晕摇迸c“他人”的對話既體現了自我的在場參與性,又體現了他人對自我存在的體認。
海明威在其小說《老人與海》中提供了一個主人公在場的現實世界,即主人公行為實際發生和實現的世界,這是一個主人公具體體驗的一個統一而又唯一的大海世界,它可視、可聽,它可以觸覺,它可以思考。整個大海貫穿著主人公情感意志的語調。這種情感意志的語調體現著生命自我承認的價值,承認我的唯一的參與性,承認我的在場性。作為自我的人——桑提亞哥,他發現了自己身邊的世界,他殺死那條與他爭奪大魚的鯊魚。他想,弄死這條魚是一樁罪過,他發現自我與周圍世界之間存在著生死的矛盾。他的自我發現在我與世界之間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由此而生發出對其他生命的憐憫和愛心。正如巴赫金所認為的那樣,“生命只有聯系具體的責任才能夠被理解”,要理解生命,“必須把它視為事件”。所謂的事件,就是自我參與的行為,在自我參與的行為中,認識自己是主體生命的具體責任表現。自我對世界的認識體現著自我眼中之我的色彩,世界是從“我”自身所處的唯一位置上作為具體而唯一的世界展現給“我”的,作為建構的整體,世界分布在“我”行為發源的唯一中心——我的周圍。世界由“我”而發現,因為“我”在自己的觀照行為、思考行為、事業行為中都從“我”出發,而根據“我”在世界中所處的唯一位置——能動發源的位置,所有思考到的空間和時間關系都找到了價值中心,并圍繞這個價值中心形成一種穩定而具體的建構整體。于是,可能統一性變成了實際唯一性。
老人經過與鯊魚的一場搏斗之后,最終回到他所熟悉的居住的海邊時,他覺得自己所生活的這個世界是多么的真實可靠。老人捕魚的過程就是自我人格確立的過程。小說遵循著生命的主體意識,以桑提亞哥自我的行為,顯示著個體的生命價值。桑提亞哥冒著生命的危險出海捕魚,跟大馬林魚和鯊魚在海上搏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只拖回了馬林魚的一副大骨架。桑提亞哥以生命作為自我選擇的證明去實現著自我的價值,顯示了自我的追求精神,這種追求代表了一種“不可為而為”的內涵特性。
生活從自我出發,在自己的行為中生活,完全不意味著為自我生活,為自我實現行為。在桑提亞哥弄死一條鯊魚之后,他覺得弄死那條魚是對自己之外的其他生命的一種殘酷,自己的行為是一種不尊重生命的表現。桑提亞哥開始思考著自我與周圍世界的關系,即在“他人”的存在中確認“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只有“我”眼中的“我”還不能完全構成一個完整的自我。自我的價值還需要在“他人”視域中才得以完成。“他人不是一個具體的對象,而是自我生命得以表現的一個審美范疇。我與他人之間彼此印證彼此存在,彼此是進行平等對話的關系?!独先伺c?!愤@部小說在形式上因為老人的獨白而缺少戲劇性,但是,在老人的獨白里所蘊藏的是人物之間的潛對話。這種潛對話的魅力就在于講出來的和沒有講出來的之間的交流。這種交流不在乎有多少個人物,就像《老人與?!罚淮嬖诶先伺c另一個人物之間的對話,老人的獨白是“我”與“我”之間的交流,而“我”與“我”之間的交流是在“我”與“他人”之間的交流之間展開的。這種交流體現的是可能與事實之間的存在。這種“我”與“他人”之間的交流、可能與事實之間的存在,體現在老人與大海、魚兒、天空、小鳥這些“他人”之間的對話。這些“我”與“他人”之間的對話體現了對“他人”的生命價值的尊重,同時也體現著對自我生命存在的肯定。這就是自我與他人的對話所蘊涵的生命之美。
小說中,桑提亞哥與天空的對話,與大海的對話,與魚兒的對話,與面對面來和自己搶奪勝利果實的大鯊魚的對話,無一不充滿著生命之愛。他覺得包括鯊魚在內的一切生命都是美麗的、崇高的,特別是在“我”與鯊魚的對話中,通過對鯊魚這個具體的生命的贊美透視出對自我生命的熱愛。大海、小鳥、鯊魚、天空都是有生有死的生命呈現。在生與死的較量中,在自我與他人的審美觀照中,自我懂得了生命的有限性和無限豐富多彩性。老人的捕魚過程是有限的,又是無限的?!拔摇毖壑械暮k?、海龜、鯊魚、小鳥……這些存在物的生命是有限的,也是無限的。
海明威“自我”與“他人”的對話往往用最少的語言來表達最多的內容,“含而不露”地將文學的可感性與可思性巧妙結合起來。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看,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讀者會以各自獨特的接受屏幕去感知文學作品中的信息。海明威小說中的對話都非常簡潔,許多內容都可以任由讀者去填充和想象。這種對話是借助于他人的存在視域來達到對自我的認識,這種認識體現著自我的努力和奮斗,體現著痛苦中的快樂人生。正像老人所說的“痛苦在一個男子漢不算一回事”。因為在痛苦中達到了自我人格的升華。
德國美學家羅伯特·費肖爾認為,我們對周圍世界的審美觀照,其基本特點體現為一種自發的審美外射作用,它不僅是主體的感受,而且是把真正的心靈感情投入到主體所目擊到的人和事物中去。這種審美活動不是一種“感受”,而是一種“情感移入”。在審美的移情作用中,主觀與客觀必須由對立關系變成統一關系。在審美的移情作用下,主體和對象彼此密不可分。在審美觀照中,主體并不覺得自己面對著對象或者說與對象對立,而是覺得自己就置身于對象之中,感受審美欣賞所特有的那種喜悅。
對話的過程中,作者的不介入狀態使海明威退到了小說的背后,把位置讓給小說的主人公和讀者。他摒除對話中的那些傳統束縛,堅持口語化寫作,從而給讀者以更加真實的感覺。這樣,作品中的人物就像站在觀眾面前的演員一樣,可以在舞臺上看到他們的形象,聽到他們的聲音。自然流暢的對話,加上作者的消遁隱跡,這就使得海明威小說中的人物親切可感,易于對讀者產生強烈的感染力。因此,依靠“自我”與“他人”的對話交流,海明威放棄了許多可以由一個作家的口來宣講的知識,但就是因為這種放棄卻成為了一種珍貴,這種不動聲色的放棄正如海明威自己所說:“作家寫小說應當塑造活的人物;人物,不是角色。角色是模仿?!弊骷矣務摰脑掝},應當把他真正寫進小說里而不露痕跡,也就是要讓小說中的人物來說話?!叭绻宋餂]有談論這些問題,而作家叫他們談論,那么這個作家就是一個偽造者;如果作家自己出來談論這些問題,借以表現他知道的東西多,那么,他是在炫耀。”作家要懂得放棄,懂得作家缺席之后的效果。
因此,在關于“自我”與“他人”的對話中,卻是作家的缺席,而恰恰是作家的缺席留給讀者一個巨大的空白,這個空白正是審美交流的空間。這個空間的存在激發了讀者發現自我的審美愿望,讀者發現自我的過程就是一種“自我”和“他人”的對話過程。在這個審美交流的空間中,讀者顯示作為自我創作的想象力,達到主體與客體的交合,達到了“自我”與“他人”的融合,達到了自由的生命體驗。在這種融合的過程中所獲得的自由正如康德所言:“除掉在一個對象的表象里的主觀的目的性而無任何目的(既無客觀的也無主觀的)以外,沒有別的目的了。”
“自我”與“他人”的對話,是生命的最高境界,是自由的審美移植。
[1] 巴赫金.巴赫金全集.哲學美學[M].曉河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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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程孟輝.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4] 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下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第2版).
[5] 海明威研究(增訂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第2版).
[6] 康德.判斷力批判[M].宗白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