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秀芝[商丘職業技術學院語言文學系, 河南 商丘 476000]
⊙夢 陽[首都師范大學語文報刊社, 北京 100048]
行吟 在返鄉的路上
——海桀先生散文印象
⊙趙秀芝[商丘職業技術學院語言文學系, 河南 商丘 476000]
⊙夢 陽[首都師范大學語文報刊社, 北京 100048]
以散文詩的語言詩性地解讀了海桀散文的語言特色、價值取向,真誠而深刻地全面探討了海桀散文中洋溢的哲學思考、取材特色、思維方式、表述特色。
海桀 散文 返鄉 詩化
我是誰?
誰是我?
我從哪里來,該到哪里去?
這古老的哲學命題,千百年來一直謎一般地蠱惑著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去拷問、去凝思、去追尋……
對此,青海作家海桀先生則選擇散文這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以與生命對話的方式來感悟存在的內質取向,探求生命的本然狀態。當他那深刻的思悟以文字這種不朽的指令性符號記錄下來時,這個諸神隱遁、語言淪落、詩意消解的時代,這個越來越難以感受生命內質的世界,便開啟了一道親近神性的裂縫,從而讓我們聆聽那來自靈魂家園的神性的聲音,聆聽那逼近人心、充滿生命鹽分與鐵質的歌唱成為可能。
人天生地棲居于語言之中。天地萬物無不藉語言以彰顯。散文,作為語言的另一種精華,則就“是神靈,是一陣風”(里爾克),也就是對存在充滿敬意的祈禱、稱頌和思悟,那么,慢慢沿著海桀先生散文的脈絡,我們便可覓見他思悟的履痕、傾聽到他心靈的跫音。
雅斯貝爾斯曾言說20世紀是一個“任何民族和個人都不可能逃脫的一次重鑄的時代”,那么,今天,坐在新世紀之初的馬車上,人們必然要面對這樣的景狀:價值毀滅、理性淪落、人欲橫流。而彼時作家“何為”?也正是帶著和海德格爾一樣的思考,海桀先生以一個未來主義者和帶有挑戰意味的英雄式作家的身份來拷問生命,凝思命運的終極,尋找返回靈魂家園的長路。為此,他先從自我審視開始,因為他明白“真正的知識是從認識自己開始”(蘇格拉底),然而,當真正面對一個鮮活而真實的“自我”時他卻產生了疑問:“……而靈與肉的訣別,在降解的熔爐中,在滅失的必然里,對活著的人而言,難道真是期望里的輪回與誕生?”(《此彼之岸》)真正的認識自己是困難的,但是,他還是知難而進,仍以一副“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執著不悔地告誡自己不能停滯,更不能回頭,因為,“逝者如斯。無論老樹還是往事,即使真的還能發生,都再也不會是曾經的鮮活了?!保ā陡[》)這仿佛是宿命,這種難以逾越的悲劇注定了作家的義無反顧。于是乎,他便讓根、湖、河、雪蓮、牦牛、高原這些完整抑或零碎的意象以隱喻的形式反復出現,從而達到他命名于物、喚神出場的祈愿。更有意味的是這些意象或象征最終只虛化為一個中心物——“岸”(顯性的和隱性的)的修飾語,而“岸”則幾乎隱身或橫亙(直接的或隱喻的)在每一章思辨色彩濃郁的篇什里:
其實,無始無終的時間和無限的空間,早就告訴了我們此岸的真諦和彼岸的理由。只要陽光依然充足,只要生命還在鮮活,此岸就是我們能夠擁有夢想并且享受生命的樂園。而彼岸,那里是靈魂的歸宿,是神祗的所在,是凝固的源泉;在那里,即便真的存在天堂,可又有誰情愿舍棄此岸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命運的挑戰甚至苦難中的掙扎去追求呢?然而,在這娛樂日益統治靈魂的時代,上帝是否會發笑對頭腦來說似乎已不重要。
——《此彼之岸》
這樣的境界,實非大哲所難以為也。
再如:
這樣的時刻,面對無垠的深藍和浩瀚的波光,天不再是以往的天,湖亦不再是曾經的湖。
你不必知道她有多深,她有多大,也無需知道她從哪里來,最終會蒸發到哪里去。
明白的只是她存在于天地之間,美麗在當下的此岸。
生命充滿了真切的質感和溫暖。
——《夢想的深藍》
這種對生命切入內質的感悟,無不給人以禪悟式澄澈、純凈之感。而其他隱喻性的“岸”更是如此:
我問為什么是天上的路,而不是天堂的路?他說,在家鄉,人們只說天上,不說天堂,天空可以隨處看到,天堂只能夢想。
——《天上的路在哪里》
這里所言及的不也是對彼“岸”的尋找嗎?不也是那種對心靈之岸的探尋嗎?其他像《傾聽黃金般的歌唱》《根籟》《天湖》《熄滅煩惱》等無不是如此,都或顯或隱地表達了類似的追求,就像他的小說《念青唐拉的陽光》一樣在文字的背后隱隱氤氳著一種讓人沉醉其中的宗教氛圍。
在散文中,超越性的整體生命狀態意味著復雜經驗的聚合、文化意識和玄學因素的互動,他們孤立而巋然、堅卓而自立。海桀先生的散文目前似乎尚未達到這種高高在上的標度,但仔細地反思一下,我們就可以看到他本人由這種意識所導啟的未來意義或者說是充分的可能性:因為在《不光是日子》《根籟》《慧風撲面》《天上的路在哪里》等舊篇章里讓我們發現了“無邊的靜寂包裹著你。/宏大的自然涵容著你”(《音德兒大坂的雪蓮》)這樣橫跨古今的永恒時刻。那么,他的近作則進一步將這種銳利的意識導向了深層的自學和淵深:
距離消失了,坦途歷歷。
意識蒸溶了,存在如歸……
……激情泛濫開來,泛濫開來的激情里,你只想就此告別自我,走向真樸,走向純粹……繼而,在突如其來的孤獨中,在恍如隔世的空寂里,在幽夢般的清逸和愛悅般的境界中,忘記塵世的喧囂和魅惑,忘記纏綿的郁悶和煩惱……心啊,如汪洋中的船,高揚著鼓脹的帆,全部的目的和向往都只能是那可以真正落腳的彌漫著人煙和愛意的村莊與大地。
——《天湖》
這片不再遙遠的大真大美的土地,以她獨特的存在告訴我們,人的精彩、生命的意義在于精神的質量、品質的發現和家園的美好;而心靈的凈化和精神的升華,則離不開眾生的和諧和自然的神圣。
——《離太陽最近的生靈》
像這種令人錯愕的巫咒或預言,就始終灼燒在他散文的隱喻結構里,從而也就構成了其私立神話的存在——回到詩性體驗的根本。
這樣對生命內質的思考,一直作為作家內心深處一個不可解的情結而流露于字里行間,于是,人生的悲喜都在他的靈臺上次第奏演,宇宙萬象,也在他的心鏡上輪流映照,但如果僅僅據此就斷定作家只是對現實生活的逃避,那絕對是一種誤解。事實上他正是在以自己心靈的聲音暗示人們:企望通過純粹的藝術,擦去生命中險惡的蒙塵,沉重地高蹈于荒誕和憂慮之上。因為讀者對作家高標準的苛求,必然使之孕育著對存在的拷問、對人類終極關懷的探求。大師早就諭告我們,作家寫苦難、寫困惑、寫心靈,是必然或徑直是必需的??嚯y并不排除對光明的承接,困厄也不排除對高貴的涉入。這些互否,糾葛,不但沒消解作品的純度,相反,它足以包容這一切,讓他們成為語言的黃金。實乃“變血為墨跡的痛”(艾略特)呀。
是作家讓我們學會沉思和感悟人生,盡管思索的結果僅僅是靠近了命運之謎的內核,但我們仍要感謝作家,因為這不僅僅是作家的困惑,而且是人類自身難以克服的悲?。何覀兪加诿糟?,將終于更高程度的迷惘。
其實,海桀先生在審視自我的同時還傾注了對我們的棲居地——環境的觀察與思考,這就構成了他對人類命運關注的另一極。正如他所說:
我看見峰巒之間的冰川銀光閃閃,而在極遠處的落雪的山頭,雪光暗紅,真像是一朵朵盛開的雪蓮。我知道那是意識的產物。對我來說,音德兒大坂的雪蓮從今往后,都只能是一個有關于消失的記憶。
可我真的想它。
——《音德兒大坂的雪蓮》
在這大肆亂砍濫伐、掠奪式開發的時代,我們要想保證生命的質量,就必須協調好與環境的關系,否則,那些美好的東西將只能如同“一個純凈而又夢態的童話”(《音德兒大坂的雪蓮》)一般存在于我們的幻想里;所以,他期待人類“在對我們家園的親近和熱愛中,能夠理性地升華我們的精神品質,繼而,在走進自然、理解自然、善待自然、感激自然中,擁有人性的高貴和尊嚴”(《海洋凝成的月亮》)??傊瑱C械文明使人生活得愈來愈舒服而感官愈趨粗糙、遲鈍和麻木,愈加遠離自然,愈加疏離本真的生命,作家則渴望能假語言回到精神的家園,說到底,仍是他終極關懷的延續。那么,我們就不妨以一句話來界定他的散文之總旨:追問生命或精神守望。這樣主題似乎單一了些,但卻不能不令人驚異于那渾厚的內蘊。
誠然,讀文章當先從語言入手,那么,對于海桀先生的散文我們就絕不能忽略其語言的魅力?!罢Z言是存在的家”(海德格爾),但是,語言的秩序與作家生命的隊形并不完全等同,真正意義上的作家運用語言時,如同觸到一種圣物,具有開辟感、自生感。像:
岸的觸須上,清清亮亮的湖水,在搖籃的動感里,浸透你的腳底,漫過你的鞋面。
你的雙腳在下陷,身體在輕盈,而心,卻在光暈的誘惑中,緩緩推開銀色的波浪,推開無邊的靜寂。
——《落葉之歌》
這就讓人更覺得海桀先生語言的特色是純正和凝練的,在他那些優秀的篇章中,語言分離出了作家的意識,成為一個可能的存在,它們往往不是被造出來的,而是領著作家走路的——掌握語言是一種能力,受語言掌握則是神的寵幸,也正是它加深了文章,提升了作家,一如神的諭示,電光旋凸閃于黑暗的天空。像這樣的句子:
你不必知道她有多深,她有多大,也無需知道她從哪里來,最終會蒸發到哪里去。
明白的只是她存在于天地之間,美麗在當下的此岸。
——《夢想的深藍》
這種關系意向多重的閃爍、隱約,這種意在強化散文肌質的舉動,都使我們在內心為作家歡呼。讀讀《傾聽黃金般的歌唱》《阿尼瑪卿之歌》《心域之光》等太多的華章,就會感到作家已然到了他所向往的內在,生動、被性情之光燭照的詩化了的散文語言。
面對海桀先生這位拄著文字行走在返鄉路上的歌者,我真的覺得有許多話還沒說,其實已不必再說,因為那都是“必然的經文”(《必然的經文》),那么,我們還能說什么呢?而又能說什么呢?
作 者:趙秀芝,河南商丘職業技術學院語言文學系講師;夢陽,首都師范大學語文報刊社編輯。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