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境與會話含義：以羅斯《就說是睡著了》為例

⊙呂 昊［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4］

⊙寧云中［湖南文理學院外語學院 湖南 常德 415000］

“語境”這個概念最早是由Malinnovsky提出的，他把語境分為文化語境和情境語境兩大類，并認為語言的理解不能脫離語境。語境使一部作品的理解可以見仁見智，作品中人物之間的對話就是作者告訴讀者的字面意思，個中滋味必須靠讀者通過語境來理解。在一般交際情況下，話語雙方似乎有意無意地遵循著某一原則，以求有效地配合從而完成交際任務，這一對話雙方共同遵循著的原則就被稱為“合作原則”。但是，在特殊語境中人們并不總是嚴格遵守這些準則，而是說話人故意違反某種準則表達出一定的言外之意，格賴斯把這種在言語交際中推導出來的言外之意稱作“會話含義”。會話含義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在日常生活和在文學話語中是一種常見的現象。它不是一般語義理論所能解釋的，人們需要作語用分析，聯系語境推導才能揭示其會話含義的隱含內容。它具有可推導性、可撤銷性、不可分離性、不可確定性和非規約性五大特征。羅斯的小說《就說是睡著了》講述了主人公戴維的精神成長歷程，作品中的人物對話意義豐富，生動地再現了人物的心理活動。小說中小主人公戴維的父母感情不和，戴維父親的朋友露特喜歡戴維的母親。因此，當戴維父親外出，露特來訪時，他們三人之間的對話很有戲劇色彩，耐人尋味。下面進行具體分析。

一、語境一：會話含義的可推導性與可撤銷性

所謂可推導性，指的就是聽話人一方面根據話語的字面意義，另一方面根據合作原則的各項準則，推導出相應的會話含義。聽話人需根據掌握的所有信息，推導說話人的深層含義，他在聽話的同時，必須對說話者的信息進行多種假設，如果有一種解釋正好支持聽話人前面的假設，那么，聽話人就應該認為這種解釋正是說話人想要表達的意思。例如：

（母親）：“時間太晚，戴維不能下樓買東西。”

（露特）：“也好，那就不買了，戴維應該上床睡覺了，上次他就是這個時候睡的，是不是，戴維?”

（戴維）：“是，是的。”（戴維由于害怕，猶豫了一下。）

（露特）：“我想他現在應該睡覺了。”

（母親）：“他看上去還不困，”母親摸了摸他的頭發，“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呢。”

（戴維）：“我還不想睡，我……”

（露特）：“那就讓他再多呆會。”

這段對話的語境是：小主人公戴維的父親不在家，他父親的朋友露特為了追求戴維的母親想方設法支開戴維，而母親通過對話暗示戴維不要離開。開始，露特要戴維到樓下去買糖果，以此向戴維的母親表白，母親當然理解他的言外之意，所以用“時間太晚”的回答化解了危機，但露特接著時間的話題馬上鼓勵戴維去睡覺。作為還不到六歲的戴維來說，按照往常習慣恰是這個時候睡覺，他下意識地做了肯定的回答，但母親說，“他看上去還不困，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按照合作原則，戴維如果認為媽媽是合作的，就要對媽媽的話做出“平時這個時候是應該睡覺了，但今天這個時候我還不能睡”的假設。媽媽的意圖就是讓戴維理解“你現在還不能睡，你必須呆到露特離開為止”。

這段對話也說明了會話含義的撤銷性特征。所謂可撤銷性是指在一定的語言或非語言語境中，因為在原先某一話語上附加某些前提，使得原先的某一種語用含義被取消。會話含義可以被取消是會話含義最重要的特征。在會話含義中，可取消性一般是由兩個因素引起：（1）說話人在原先的話語上附加一個分句來表明或暗示自己要取消或廢除原來說話的語用含義；（2）話語在特定的語境中表明或暗示說話人意欲取消或廢除該話語中的語用含義。當露特說“是該上床睡覺的時間了”時，他原本的話語含義是“你應該睡覺了，不要在這里阻礙我”。但這段對話通過戴維的母親的附加話語“他的眼睛又大又亮”取消了露特的原本含義。雖然母親更清楚戴維按往常習慣是應該也必須睡覺了，但母親現在是想通過戴維的存在阻止露特的非分念頭。在這種特定環境下，本應該按時睡覺的重要性而變得不重要了，按不按時睡覺已變得沒有意義。

二、語境二：會話含義的不可分離性與不確定性

會話含義是利用合作原則中的各項準則，讓聽話人根據話語的語義內容，再結合語境推導出來的，因此它依附于話語內容與語境信息，而不只是依附于話語形式。會話含義的這種特征被稱為不可分離性。換句話說，一句話所具有的含義是以這句話的整體語義內容為基礎，而不是以句中的某一個單詞或語言形式為基礎。我們不可能通過同義互換將依附于話語內容的語用含義從話語中分離出來。如果話語在特定的語境中產生了語用含義，則無論使用什么樣的同義結構，話語的會話含義是始終存在的。例如：

（露特）：（對戴維說）“我想你應該喜歡吃甜點？”

（母親）：“他不喜歡，如果你喜歡的話，我給你泡杯茶。”

（露特）：“不用了，謝謝，你想吃冰淇淋？”

……

（戴維）：“我，我不喜歡冰淇淋。”

（露特）：“不喜歡？那喜歡水果，糖？”

（戴維）：“也不喜歡。”

在這段對話中，露特之所以問戴維喜不喜歡吃點心，實際上是想和戴維的母親單獨在一起，以此達到追求她的目的。但戴維的母親故意違反關聯原則說“如果你想要的話，我給你泡杯茶”。之后露特用水果冰淇淋、巧克力、糖果等代替點心對戴維進行誘惑，不管是用什么東西，露特的會話含義沒有改變，即使是用其他諸如衣服、鞋子、汽車等無關緊要的東西來取代，他的會話含義仍然沒有改變。這說明，在特定的語境中的語用含義是不會因句子中某個詞語的改變而改變，這正是因為會話含義的不可分離性。沒有達到目的的露特無奈離開時說：“你有這么一個兒子真是有趣。”這句話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產生不同的會話含義：（1）如果是夫妻間的交談，這是一種自豪感，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兒子（可能因為其聰明或其他出眾才能）而感到快樂。（2）如果是老師對父母說這樣的話，那是一種表揚，在學校表現優秀而深得老師和同學喜歡。（3）如果是朋友或同事間，這句話就可能是一種客套話，也許這孩子很調皮,等等諸如此類的場合，因為交際主體的不同，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就會產生不同的含義。這就是會話含義的不確定性，它指具有單一意義的詞語或句子在不同的語境中可以產生不同的會話含義。通過小說中的語境我們可以推導出這句話的正確含義，這句話很明顯表達了露特的不快甚至厭惡的心情。小說中戴維的父母感情不好，這本可以給露特可乘之機，但是戴維的存在使他屢屢不能得手，但又無可奈何，所以這句話剛好表達了一種相反的含義。

三、語境三：會話含義的非規約性

在語用學中，會話含義不是話語的規約意義，也就是說，會話含義不是字面意義，也不是字面意義的一部分，而是交際雙方通過合作原則中的各項準則，通過話語的字面意義，結合語境推導出來的。先有字面意義，才有語用含義，字面意義在話語中是不變的，而語用含義卻可能各式各樣，隨著語境的變化，含義可以變化或消失。在語用學中，會話含義的這種特征被稱為非規約性，其特征還表現在話語命題的真假不影響到含義的真假，反過來也是這樣。例如，當露特故意將帶給他表妹的禮物留在戴維家里，以返回拿禮物為借口，他在接近戴維母親時說：“現在我無處可去了。”這句話從字面意思上看，表達了說話者露特的一個客觀事實，即他因為回來拿禮物從而延誤了時間趕不到他表妹家，“他無處可去了”。但在當時語境下，露特表達的會話含義是：“我沒有別的地方去了，我可能不得不呆在你這里了。”事實上他是有地方可去的，因此，“無處可去”的字面意思并沒有規約話語的會話含義。它的語用意義是在語境中產生的，并不受字面意思的影響。再如，當露特達到了他的第一個目標，坐下來一邊看著戴維母親做家務，一邊跟她聊天時面帶同情說：“你們女人，特別是你們結婚后，工作得像個奴隸。”這句話字面意思是“像你這樣的女人，結婚后像奴隸一樣地干活”。露特的話外之音就是“如果是我，就不會讓你像奴隸一樣地干活，我應該尊重你”。這句話在不同語境中有不同的含義：（1）如果戴維的父親艾伯特確實不尊重他的妻子，實行家庭暴力，以一家之主的形象出現，那這句話語命題是真的，會話含義也是真的；（2）如果妻子只做做家務，艾伯特只是對其視而不見，但不干涉她的生活，夫妻貌合形離，那這句話的話語命題是假，會話含義也是假的；（3）如果妻子確實工作辛苦勞累，但艾伯特從精神上給予安慰，那露特這句話的話語命題是真，會話含義是假；（4）如果妻子只做些婦女分內的事，但在丈夫艾伯特眼里橫豎不順眼，精神折磨，像奴隸一樣對待自己的妻子，那么露特的話語命題是假的，但會話含義卻是真的。通過接下來的對話，我們確實無法判斷話語命題和會話含義的真假。

（母親）：“并不像你說的那么嚴重。”

（露特）：“不是嗎？”露特沉思著說，“任何事都有它的活法，但是得不到回報的勞動是很可悲的。”

（母親）：“倒是真話，但就算有回報的勞動，那又如何呢？”

（露特）：“好吧，”他收起二郎腿，“也許什么也沒有，就算百萬富翁也一樣，但至少要得到該有的尊重。”

（母親）：“我得到了我該得到的尊重，”她笑了笑，站起來轉向露特說，“戴維的成長就是我最大的尊重。”

上面這段對話說明了話語命題與會話含義的真假可能導致出現四種不同的關系：（1）話語命題為真，會話含義命題為真；（2）話語命題為假，會話含義命題為假；（3）話語命題為真，會話含義命題為假；（4）話語命題為假，會話含義命題為真。由此可見，會話含義會隨著語境的變化而變化，它并不會隨著話語命題的真假而變化，這也說明了會話含義的非規約性特征。

從以上人物對話的分析可以看出，會話含義是一種語用意義，是隱含意義，而非語義意義，字面意義。它需要在合作原則及其準則的指導下，在詞語的規約意義基礎上，聯系語境推導出來。從這種意義上說，會話含義相當于言語行為理論中的行事語力。它們都與意義的語境密切關聯，表達的是話語的言外之意。可以說，合作原則是人們在交際中所應遵守的準則，而會話含義是對合作原則的表面的違反，實際的遵守，以達到交際所希望的交際效果。這種效果的取得離不開語境的支持，只有充分地掌握這些語境知識才能正確的推導和理解會話含義，進行有效交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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