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琳[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昌 330031]
從及物性和連貫視角分析《天凈沙·秋思》
⊙王琳琳[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 南昌 330031]
本文運用及物性系統與連貫理論分析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研究發現該文本的及物性系統有利于突顯主題,同時小令在語義、主題、語境方面相互關聯,造就了全曲的連貫。
《天凈沙·秋思》 及物性 連貫
在我國歷史悠久、豐富多彩的文學寶庫中,表達文人漂泊羈旅、念遠懷鄉這類主題的詩詞歌賦數不勝數。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就是其中一朵光彩奪目的奇葩。周德清在《中原音韻》中將此曲譽為“秋思之祖”,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贊其“深得唐人絕句妙境”。該小令短短二十八字,緣何能博得如此高的評價,它的“奇”與“妙”體現在何處?對于該話題,學界已從文學或美學角度進行過大量探討,本文嘗試運用功能語法框架下的及物性系統和連貫理論分析這首曲子的藝術獨到之處。
1.及物性
韓禮德認為語言有三大元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其中及物性系統實現概念元功能,它由三大部分組成:(1)過程,它是及物性系統的核心,由小句中的動詞體現;(2)參與者,由名詞短語體現;(3)環境成分,由時間、地點和方式狀語體現。
韓禮德進一步將及物性劃分為六類過程:物質、心理、關系、行為、言語和存在過程。物質過程表示做某事,通常由動作者、表示動作的動詞、動作對象組成。心理過程表達人的感受、認知等,通常由感受者、表示感受的動詞及引起感受的現象組成。關系過程表示屬性和認同,前者說明人或物的特性,后者表示兩實體間的認同關系。行為過程表達生理和心理反應,如呼吸、微笑等。言語過程即說話或交流信息,涉及說話者、聽話者及說話內容。存在過程指某事物存在或發生,存在者可能是人、物或事。
2.連貫
目前學界普遍認為連貫是個語義概念。語篇通常被解釋為語義關聯性,但是張德祿認為語義關聯并不能保證語篇連貫,語篇各部分間起碼要具有三種關聯性才能基本保證連貫,即語義關聯性、主題關聯性、語境關聯性。語義關聯性指語篇各部分有助彰顯主題;語境關聯性指語篇應和其所處情景融為一體;語境關聯性在此泛指社會文化、現場情景和交際意圖等的會合。
1.及物性分析
小令的前三句字數相等,句式和結構相同,構成鼎足對,每句均由三個名詞詞組構成并列結構,只有參與者,無動詞,因此并未體現任何過程。第四句與前三句不同,由名詞“夕陽”,行為動詞“下”及表示方向的狀語“西”構成,表達了行為過程,其中“夕陽”是參與者,“下”表示過程,“西”為環境成分。末句由名詞(詞組)“斷腸人”、表示存在的動詞“在”、名詞“天涯”構成,屬于存在過程,其中“斷腸人”是參與者,“在”表示過程,“天涯”為環境成分。
分析得出,前三句只是分別羅列三個名詞(詞組),它們各自形成獨特的物象,至于它們是作為參與者還是環境成分,它們的具體行為、存在方式等,曲句中沒有任何表示過程的動詞提供線索。作者只是采用白描手法,大手筆地勾勒了這九種物象的輪廓,并未描繪任何細節。這就使本曲蘊含大量意義和意象上的不確定性和空白性,為讀者留下了廣闊的詮釋空間和鑒賞自由,召喚讀者能動地參與填補與構建小令的意義、意象及意境,使得作品更具生命力和吸引力。這就是為何對于前三句,不同讀者有著不同解釋。以首句為例,翻譯家翁顯良將其理解為“烏鴉在盤繞著枯藤的老樹上翱翔”,而丁祖馨和Burton Raffel則理解為“枯藤盤繞在老樹上,歸巢的烏鴉在黃昏中呱呱地鳴叫”。另外,該創作手法還有助于小令的簡約風格與主題突顯,因為主人公是“斷腸人”,前三句描寫的景物只是作為環境成分表明時間、地點,同時烘托出悲涼蕭瑟的氛圍。
后兩句較之前三句大有不同,包含了表示行為或存在的動詞。這不禁引得我們發問,作者為何不繼續前三句簡約的風格,或者說能否把表示行為過程的“西下”和表示存在的“在天涯”刪去?答案是否定的。對于末句較易理解,因為“在天涯”表明人物“斷腸”的原因:處境潦倒,無家可回;另外“斷腸人”是全曲的主人公,其他物象都是為烘托人物服務,所以人物所處的狀態理應得到突顯。對于第四句,“西下”作為行為動詞描繪這樣的動態過程:殘陽正在墜落,日暮即將降臨,而日暮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催歸,“夕陽”催促主人公歸家,然而此時他卻無處可去。因此最后兩句形成強烈反差,同時該反差通過“夕陽”獲得突顯,所以“夕陽”二字理應保留。
2.連貫分析
小令并未使用指稱、省略、替代、連接和詞匯銜接這些具體的銜接手段,然而,它仍然是連貫的。以下將從語義、主題及語境三方面探討小令如何達到連貫。
(1)語義關聯性
首句中的“藤”、“樹”、“鴉”并非毫不相干的物象:“藤”一般纏繞在樹上,因此景象中有“藤”就很可能會出現樹,而“鴉”一般在樹上停歇,因此有“老樹”,就很可能也會有“鴉”,所以這三物象在語義上是關聯的。作者按自下而上的順序安排景物,突顯了它們的語義關聯,從而使首句看似錯落,實則有致、連貫。
至于第二句,“橋”因水而建,有“橋”就必定有“水”,“橋”又由“人”所造,而“人”一般選擇在近“水”之處定居,所以“人家”的出現也在情理和預料之中,同時它們的排列顯化了這種語義關聯。此外,首句渲染深秋的頹敗凄涼,而第二句勾勒家園的寧靜溫馨,因此兩句形成反襯,語義上達到了連貫。
第三句中,“道”是露天的,所以在這深秋時節,陣陣“西風”襲來也就不足為怪,“道”是為人和車馬通行而開,所以“古道”上出現“馬”也就是平常事了。另外,“古”與首句的“老”相呼應,表達人世的滄桑;“道”與第二句的“人家”呼應,表明“人家”的存在及活動場所;“西風”與首句的“枯”相呼應,表明深秋這一時令。以上都促成了全曲的連貫。
第四句中的“夕陽”與首句的“昏”相呼應,點明了具體時間,因此兩句在語義上連貫。
前四句或直接描寫或通過反襯渲染蕭瑟蒼涼的氛圍,為末句主人公悲情的宣泄做好蓄勢,因此全曲在語義上環環相扣,形式了一個連貫網絡。
(2)主題關聯性
該小令主要表達游子的羈旅之苦與思歸之情,作者運用傳統的寄情于景的寫法,情景交融,景因情而寫,情因景而生。前四句勾勒的物象,并非作者信手拈來,而是經過精心選擇。它們各自承擔一定的暗示功能:“枯藤”、“老樹”和“古道”暗示游子的滄桑困頓,“昏鴉”激起游子思歸,“西風”和“夕陽”催逼游子歸家,“瘦馬”使游子難以歸家。尾句則使主題得以彰顯。全曲情與景的融合天衣無縫,構成了表現主題的統一體,實現了主題關聯性。
(3)語境關聯性
馬致遠一生飽受羈旅之苦,念遠思親,這些親身經歷和切身感受激發他通過文學創作來排解郁結于心的情懷。該小令正是他當時的處境和心理的寫照,因此與他創作此曲時所處的情景語境相關聯。
根據系統功能語言學理論,情景語境只能解釋語篇生成的原因,并不能解釋語篇如何實現其交際功能,只有解讀其所處文化語境才能解決這一問題。以下我們將從政治背景、文化內涵及社會心理三方面探討文化語境在小令中的體現。
馬致遠生逢元蒙統治的時代,當時的知識分子大多懷才不遇,通過詩歌表達現實的不如意,抒發惆悵苦悶之感。該小令表達的正是這種思想,反映了當時的政治背景。
中國古典文學中,一些物象因被騷人墨客頻繁地用來表達某主題,所以自身逐漸凝聚了深刻的文化內涵,成為蘊含典型意義的意象。該小令勾勒的很多景物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就是典型意象:烏鴉習慣上被認為是不祥之物,以烏鴉點綴畫面能渲染肅殺氣氛;古代許多文人向往田園生活,“小橋流水人家”是他們心中理想的家園;“古道”在古典文學作品中留下的大多是游子的漂泊足跡,承載的是羈旅之苦與別離之痛;“夕陽”在文人潛意識中多表現歲月蹉跎或日暮催歸的主題;“天涯”蘊含無家可歸的悲哀。該小令大量運用這些典型意象,蘊含了其典型的文化內涵。
社會心理方面,古代文人普遍有著悲秋思鄉的心態,因此,文學史上留下了大量表達有感秋季的蕭瑟敗落、人世的感傷無奈、念遠思親等主題的作品。該小令正是這眾多作品中的代表,契合了這種傳統的社會心理。
本文運用及物性系統和連貫理論解讀《天凈沙·秋思》。研究發現,該小令的及物性系統有利于突顯主題,同時語義、主題、語境上的關聯使全曲構成了連貫統一的整體。因此,功能語言學理論作為一種實用性強、可驗證的語言分析框架,可以深化我們對文本的理解與鑒賞,值得我們運用到文學作品的分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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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劉淑麗.俊逸風流羈旅絕唱——馬致遠 [越調·天凈沙]《秋思》賞析[J].名作欣賞,2006(3).
作 者:王琳琳,南昌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生,研究方向:語言學理論與應用。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