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一百圖

○劉欣

當民眾徘徊在幽暗的十字街頭，倉惶不知所措的時候；當青年探索于陰冷的野草叢中，彷徨無路可走的時候；當藝徒迷茫于救救孩子的荊棘中，期盼朝花夕拾的時候，一個人站了起來，給我們指引了方向。他的文學成就世人皆知，他的美術成就也在中國美術史上有著崇高的地位。他就是魯迅。

國家圖書館出版的《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展示了魯迅外國版畫收藏中極小的一部分，只得其皮毛，對魯迅的美術收藏略見一斑。在蕭振鳴著《魯迅美術年譜》中曾全面總結了魯迅一生的美術成就：

收藏原拓中國現代版畫二千多幅、原拓外國版畫二千多幅、碑拓及漢畫像六千多件；

購藏中外藝術類書刊六百多種；

最早紹介外國美術在中國刊物上發表；

創辦“木刻講習班”，培養了中國第一代現代版畫家；

舉辦多次版畫展覽；

支持和指導十余個美術社團；

編輯出版中外美術書刊十余種；

設計書刊封面六十多個，題寫書名三十多種；

發表大量論中外美術的文章；

翻譯多種國外藝術理論書籍和論文；

留下巨量手稿和書法墨跡。

由此可見，魯迅收藏的外國版畫只是其美術成就的其中之一。然而先生收藏的這2000多幅外國版畫，絕大部分未結集出版過。這無疑對于魯迅研究者、藝術研究者和青年藝徒來說是一大憾事。魯迅當年銳意搜集外國版畫，通過中外書店訂購或委托朋友從國外購買，其目的不僅在于喜愛，更在于將收集來的外國版畫作為木刻青年的學習范本。由于在當時，木刻青年沒有師資，缺少指引，創作起來粗浮不精，不重技巧，魯迅一再告誡：“要技藝進步，看本國人的作品是不行的，因為他們自己還很有缺點；必須看外國名家之作。”（1934年12月18日致金肇野信）他就是將收集來的這些版畫在“木刻講習會”上給木刻青年們做范本，拿出這些優秀的版畫作品來參與舉辦多場展覽。魯迅收藏中外版畫、支持和指導青年從事木刻創作、舉辦外國版畫展、幫助青年組織美術社團等，都是魯迅倡導新興木刻版畫活動的一部分。《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是從魯迅收藏的2000多幅外國版畫中甄選了100幅優秀版畫作品，首次出版公之于眾。這為此類研究提供了可鑒的資料，對于魯迅所藏外國版畫的出版是開山之作，以拋磚引玉。

《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的名稱、裝幀設計獨具匠心，是對魯迅書籍裝幀元素的傳承。魯迅一直親自設計書刊封面，對書的扉頁、題花、插圖、版式、開本等方面都非常講究，并且本本不同：《梅斐爾德木刻士敏土之圖》32開中式線裝、《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8開中式線裝、《藝苑朝華》16開西洋線裝、《引玉集》16開精裝……用中國傳統裝幀方式、中國宣紙來印制外國版畫書籍,是魯迅所開創的書籍裝幀方式。由此可見魯迅對于編印畫冊投入了大量精力，對每本畫冊都力求紙張好、印工精、裝幀美。《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畫冊名稱中的“百圖”、開本的大小、磁青色的封面顏色，都是源于魯迅于1936年7月以三閑書屋名義出版的《死魂靈百圖》。魯迅在《死魂靈百圖》小引中說明了此書出版的目的：“第一，是在獻給中國的研究文學，或愛好文學者，可以和小說相輔”、“ 第二，則想獻給插畫家，借此看看別國的寫實的典型，知道和中國向來的‘出相’或‘繡像’有怎樣的不同，或者能有可以取法之處”。魯迅對此書出版十分重視，還親自撰寫過廣告。《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的磚紅色環襯借鑒魯迅于1934年自費印行、自己設計封面及裝幀的《引玉集》。如此來裝幀設計《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這本畫冊，是為了將魯迅的裝幀設計風格給予延續，使讀者手拿此書，能感受到先生的良苦用心。同時，也是對魯迅書籍裝幀理念及設計元素的延續。

這一百幅版畫的排序也是經過了編者的深思熟慮。總共將版畫分為四類：德國版畫、蘇聯版畫、日本版畫和其他國家版畫。首先將德國版畫排在最前面，并且第一幅版畫作品是德國女版畫家凱綏·珂勒惠支的木刻版畫《自畫像》，具有深刻的含義。魯迅倡導新興木刻，向中國木刻青年介紹過無數外國美術家，而他最看重的，莫過于珂勒惠支。魯迅是將珂勒惠支的版畫介紹到中國的第一人，他從1931年開始，一直到1936年去世，先后在《北斗》、《文學月報》、《現代》、《譯文》、《中國呼聲》等期刊上刊登珂勒惠支的作品。并且他在被病痛折磨期間，還精心編印了《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親自配頁、手寫編號、加蓋名印。魯迅說：“在女性藝術家之中，震動了藝術界的，現代幾乎無出于凱綏·珂勒惠支之上。”魯迅在上海參與舉辦了“德國作家版畫展”，收錄了珂勒惠支等版畫家的作品，發表《介紹德國作家版畫展》，介紹了中國和歐洲版畫的歷史：“聞共有百余幅之多，大者至二三尺，且都有作者親筆的署名，和翻印的畫片，簡直有天淵之別，是很值得美術學生和愛好美術者的研究的。”從魯迅的購書中也可看出魯迅對德國版畫的喜愛，1930年，購書款“總計二四〇四.五〇〇，平勻每月用泉二〇〇.三七五〇〇〇”。是年購書款是魯迅生平最多的一年，主要用于購買美術畫冊及美術理論書籍，其中德文美術書最多。對德國版畫家珂勒惠支、格羅斯、梅斐爾德尤為關注。由此可見魯迅對德國版畫家、對德國版畫十分推崇，所付出的精力也是最多的。

魯迅對蘇聯版畫也非常愛重。1930年魯迅編印《新俄畫選》，1932年編印《士敏土之圖》，1934年編成《引玉集》，1936年出版《蘇聯版畫集》等，以大力推介蘇聯版畫。其一，蘇聯版畫準確、鮮明、生動地展現了蘇聯人民建設新生活的情景，真實地再現了客觀的生活；其二，蘇聯版畫技藝手法純熟細致，逼真精致，嚴謹與夸張結合講究，色調明暗運用自如，魯迅評價蘇聯版畫的藝術成就：“真摯”、“美麗”、“有力”、“震動”。正是這些蘇聯版畫給當時忽視技巧、急于求成、作品幼稚的藝術青年們以學習和借鑒的樣板。

對于日本版畫，魯迅有著特殊的感情。他早年留學日本，就開始接觸日本版畫。他喜歡浮世繪，肯定其獨特的藝術價值；推崇蕗谷虹兒，贊揚抒情裝飾的藝術，提倡認真原創的作品；請日本版畫家為講師，舉辦“木刻講習會”……《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由于篇幅所限，沒有選擇為人所熟知的浮世繪，也沒有選曾出版過的蕗谷虹兒作品，所選的都是魯迅所藏日本版畫中從未出版過、非常難見到的作品。除了德國、蘇聯和日本版畫，魯迅還收集了很多其他國家的版畫作品，這些作品更是很多人都不曾看到的，極其珍貴。

由于魯迅的努力，民眾不再徘徊，青年不再盲目，藝徒不再迷茫。《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所呈現的不止是魯迅收藏的這一百幅版畫作品，還有魯迅編輯畫冊背后的辛勞，在書籍裝幀方面所追求的完美與新穎，以及倡導新興木刻運動所付出的努力。今年正值魯迅誕辰130周年、魯迅倡導新興木刻運動80周年，《魯迅藏外國版畫百圖》的出版因此具有紀念意義，這本畫冊對于魯迅藏外國版畫研究及版畫學習具有開創性意義，為后人的學習與研究提供了資料與范本。我們希冀北京魯迅博物館所藏的外國版畫能夠全部付梓，以進一步推進中國的版畫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