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青 山西師范大學
《閃靈》:從小說到電影
趙瑞青 山西師范大學
《閃靈》是美國恐怖小說之王斯蒂芬?金的驚悚代表作,他超越于傳統的恐怖小說,不靠具體的意象來獲得恐怖效果,而是通過對事件氣氛的營造來震懾讀者。小說后經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成功搬上熒幕,在當時引起不小反響。本文試從小說與電影的諸種關系出發,分析《閃靈》電影改編成功的原因。
斯蒂芬?金;斯坦利?庫布里克;《閃靈》;改編
斯蒂芬?金(1947- )是當今讀者最多、名氣最大的美國小說家,被奉為“恐怖小說之王”。他的作品不斷被拍攝成電影,他是目前在世的作品被改編成電影最多的作家。而將他的小說《閃靈》改編成同名電影的導演斯坦利?庫布里克也是電影界一個不朽的傳奇。他一生雖只拍攝了13部作品,也沒有哪一部在商業上取得成功,但每一部都發人深省,直擊心靈。同時,他對電影拍攝技法也有獨到創新。庫布里克對《閃靈》的改編利用電影特有的畫面、色彩、聲音等將我們帶入顫栗的深淵,表達著他對現代人的憂慮。但作品因在內容上大膽刪減了原作相當一部分而引來金的不滿,金甚至按自己的意愿進行了重拍,但并未取得庫布里克那樣的成功。
對小說進行電影改編,實際上就是改編者對于文學作品的接受和闡釋。每一個改編者的生活經歷不同,導演一旦碰到那些符合他自己的人生體驗和情感傾向的文學作品,必然會產生強烈的共鳴和認同感,并在自己的電影創作中延續作家的意識情感。同時,改編者對小說的改編,不是對原著的簡單的影像翻譯,而是摻雜、滲透了自己的獨特感情、氣質在內,有改編者自身的獨特因素,也有他所處的時代因素,即體現當代的精神需求和審美需要,因此,作品中也會出現相應的變異。
小說和電影是兩種不同的藝術形式,要實現從小說到電影的轉換,必然受到電影藝術原則的影響。
在小說《閃靈》中,金主要講述了主人公杰克?尼克爾森在擔任了飯店管理員職務后,攜一家三口來到偏僻的“遙望飯店”,他們要在那里度過一個寂寞的冬天。然而杰克被焦慮和絕望折磨著,他靈肉分離,被殘酷的外部生活壓力侵蝕,無法平靜,陷于人格和精神的分裂之中,直至最終追殺妻兒,關鍵時刻杰克那句“快跑,快跑,記住爸爸是多么愛你”說出了他殘存的愛意與無力。小說中通過杰克發現剪報簿穿插地述說著“遙望飯店”的歷史和秘密,更邪乎地出現了詭異的老式電梯,兇殘的樹籬動物,蹊蹺的蜂窩球等。情節涉及溫迪與媽媽的不和,杰克酗酒的過往,還有他對糟糕父親的回憶,受創的童年經歷,他對學生喬治的失控行為等,這些不好的記憶以意識流的方式通過人物的思維展現出來。
而在電影《閃靈》中,導演只集中地表現并渲染了大雪天杰克一家在飯店與外界失去聯系后發生的一場悲劇。而對于涉及到飯店歷史的秘密、杰克的酗酒和失業等則只是簡單掠過,而像溫迪、杰克與各自父母的畸形家庭關系,恐怖的游樂場,死而復活的蜂窩球等情節導演對其進行了刪除,這似乎是電影的局限。電影不能表達小說的全部內容,而電影《閃靈》對小說情節的如此刪減,應該說在一定程度上,與電影藝術的審美達到了較完美的統一,因為它遵循了電影美學“簡潔”的基本原則。同時,將小說中枝葉紛繁、就導演想要表達的思想來說作用甚微的人物和事件割舍掉,也會使被敘述的線索更明白曉暢。電影只能用集中的情節來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改編中,庫布里克基本上忠實于原著,保持與原著思想的一致性,保留了金在小說中表現家庭危機、暴力、責任、夫妻猜忌等內容,但由于庫布里克受當時意識形態話語的影響,這使他以自我的審美價值和表達需要,對原著某些內容有所改變,從而使影片呈現出一些與原著不盡相同的個性色彩。比如說,他把金筆下的樹籬動物改成了樹籬迷宮,拿在杰克手中的兇器短柄木槌變成了斧頭,黑人廚師哈洛倫成功救出溫迪母子也被改編成迪克喪命于杰克斧下,飯店最終爆炸消失化為灰燼、杰克葬身火海的結局,在電影中改編成了飯店依然挺立,杰克凍死在樹籬迷宮。導演為什么要做這樣的改編呢?
首先,庫布里克的創作折射著當時社會的現實狀況。在對影片來源的評論中,P.L.蒂特靈頓斷言,“《閃靈》通過諸般因素喚醒人們對美國往昔的回憶,也讓人聯想到當今的社會現實”。 20世紀70、80年代的美國因水門事件、越南戰爭以及直線躥升的離婚率導致人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發生急劇變化。同時,這一時期的女權主義運動使女性開始擺脫家庭中的從屬地位,她們學習、工作,謀求經濟上的獨立自主。這一方面提高了女性的社會性別地位;另一方面也產生了離婚率上升、家庭破裂,以及子女缺乏照顧的負面影響。面臨這種掌控家庭和社會雙重主導權力的男性群體產生了深重的心理焦慮。而作為現代派的焦慮者的庫布里克,一向對社會問題保有敏感的擔憂,他在創作作品時保留了核心意象,聚焦于杰克耽于事業、責任、信任的消失渺茫而最終精神錯亂癲狂乃至謀殺,并給予其終極表達,將現實以一種極端的方式呈現出來,觸人心靈。
其次,影片所做的改編體現的是庫布里克想要表達的思想。金的小說更偏重的是具有特異功能的小孩丹尼的感應與恐懼。而影片《閃靈》更多是聚焦于杰克的壓抑以至瘋狂,以及這個家庭的悲劇。庫布里克作為最深沉的焦慮者,他將現實與原作按他的思維整合,來敘述他所在乎和關注的影像。作品顯性表現了杰克的幽居崩潰、夢魘謀殺,當他俯瞰溫迪母子穿行于其中的深邃蒼綠的樹籬迷宮時,這個由原作的詭異樹籬動物改編而來的樹籬迷宮具有了一定的象征意味。它代表著杰克控制家人的力量,而杰克代表當時社會享有話語權的男性群體,當代表女性潛意識反抗的溫迪在杰克的視野下自由穿行并找到迷宮出口時,杰克控制家人的力量被消解了。庫布里克的迷宮是家庭的隱性象征,關于它的俯瞰與穿行傳達著男性控制力的消減,以及男性由此而生的深沉焦慮。影片的各種改編滲透著庫布里克的心思,于枝葉紛繁中見清晰主干。
小說的可視化指文本對形象、客觀環境的描繪,也包含作品字里行間透出來的內在氣質。金的小說《閃靈》,內容豐富,描寫生動,其中出現很多可視化元素。如小說中涉及到的顏色:紅色、金黃色、粉紅色、白色,小說中人物的對話,杰克的幻想和內心活動,丹尼和哈洛倫的閃靈等等,都可用視聽技術加以表現。《閃靈》的電影改編可通過下面幾種方式將其小說的可視化因素挖掘出來。
首先,電影用音樂(聲音)來渲染氣氛,揭示人物的命運和心理狀態。小說用文字構建的是無聲的平面語言世界,電影作為立體多維的傳媒手段可以充分利用音樂語言來表現主題。音樂不但可以烘托情緒氣氛,而且還能生動地呈現出人的性格、氣質和思想。影片一開始配合群山公路的背景音樂、丹尼閃靈的時候響起的聲音等,運用了巴托克的慢板樂章《為弦樂器、敲擊樂器、鋼片琴所作的樂曲》,暗藍的湖面,遠眺俯瞰的叢林群山,狹長的進山公路,十幾個圖像的剪輯轉換合著寒徹心扉的巴托克風讓人不寒而栗,似乎也預示著杰克不祥的未來。電梯滲出的深紅色血水越來越多地涌向眼前時響起的音樂聲更是透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打字機發出的單調而焦躁的聲音,杰克玩壁球時空曠孤寂的回聲,這些似乎都在述說著杰克精神的一天天崩潰乃至發狂。電影音樂(聲音)與畫面的結合比一般平面音樂更富有表現力,它使電影變得立體多維具有了空間感,也更能產生震撼人心的藝術魅力。
其次,電影以色彩來烘托或反襯氛圍,增強真實感。作為基于恐怖小說改變的電影《閃靈》,它并不像以往其他的驚悚電影那樣畫面灰暗、陰冷潮濕,相反卻是色彩分明,格調優雅。比如被大雪覆蓋后滿山的白色,蔥綠的樹籬,金色舞廳,粉紅的墻壁,大紅的沙發,甚至銀色的廚具等等,都是生活的色調,電影完全是以一種明朗的格調在講述心靈的恐怖。這也正是庫布里克怪才的表現。用恰相反的色調來襯托不同于以往的心靈顫栗。“色彩進入電影,決不僅僅是自然色的還原,而是藝術家對現實色彩的再創造。它增加了影片的真實性和現實感。因此,影片中的色彩比現實的色彩更具有美學價值,富于藝術意味,更具有審美魅力和情緒上更強烈的沖擊力。”色彩即語言,即情感。色彩在影片中成為了表現思想主題,創造情緒意境的有力藝術手段,大大深化了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庫氏的作品主題專一、冷酷到底又催人深省。然而它較成功的演繹中還是有小小的瑕疵。在金的小說中,出現了幾十次杰克抹嘴唇的動作,這一方面時刻喚醒著他酗酒的記憶,一方面也暗示著杰克的精神狀態,他越是瀕于崩潰、精神恍惚之時,這個動作越是頻繁。而在庫布里克的電影中,似乎缺少了這樣一個關鍵性舉動,如果演員的表演能再抓住這一點,筆者認為這對于更好的闡釋杰克這一人物的性格氣質會是錦上添花。
綜上,本文以《閃靈》為個案,探究了電影對小說的改編本質上也是一種藝術再創造的過程,其實,“小說與電影像兩條相交叉的直線,在某一點上重合,然后向不同方向延伸,在交叉的那一點上,小說和電影幾乎沒有什么區別,可是當兩條線分開時,它們就不僅不能彼此轉換,而且失去了一切相似之點。”庫布里克對金《閃靈》的改編,以原著的基本故事情節為骨架,以導演的氣質思想為枝葉,通過電影獨有的聲音、色彩等手段,成功地將我們帶入了顫栗的深淵。驚悚過后,發人深思。
[1]斯蒂芬?金:《閃靈》[M],大眾文藝出版社,1998.
[2](美)喬治?普魯斯東:《從小說到電影》[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1.69.
[3]單萬里:畫家,哲人,隱士——讀解斯坦利?庫布里克[J],當代電影.
[4]徐海龍: 男性焦慮與性別劃界——從《驅魔人》、《閃靈》看好萊塢恐怖片中的社會性別意識[J],世界電影.
[5](美)弗蘭克?曼徹爾: 杰克怎么啦?——從另一個視角看庫布里克的《閃靈》中的家庭關系[J],世界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