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波,莊錢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廣東 廣州 510053;四川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4)
政治溝通作為一種政治現象自國家產生之日起已有,古代中國孔子周游列國為“仁政”思想宣傳布道和古代希臘羅馬城邦中的政治辯論等都是政治溝通的表現。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美國社會學家拉斯維爾和貝雷爾1940年和1954年所作的一項社會調查為標志(即關于政治信息傳播是如何影響選民投票意向的調查)開啟了現代政治溝通理論的研究。[1]此外,拉斯韋爾還將社會學的方法運用到溝通研究上,提出了一種“5W”直接溝通模式:誰、通過什么渠道、對誰、說了什么、產生了什么效果。[2]中國國內政治溝通研究的最早涉足者以俞可平為代表,他認為政治溝通即是政治信息的流通,是政治信息、思想和態度在政治系統的輸入、交換、反饋、輸出的過程。[3]政治生活的運行離不開一定的政治信息,只有依靠政治信息的流通,政治系統內部各組成要素之間才能得以相互聯系,政治系統與其環境才能發生互動,所以可以說,政治溝通在政治系統中的作用恰如血液流通于生命機體。[4]
當前的鄉村政治系統實際上由兩個層面的政治子系統構成:一是基層政權子系統(以鄉鎮為單位主體);二是基層群眾自治組織子系統(以村社為單位主體)。其中,后者構成了狹義上的農村政治溝通主體,后者與前者密切聯系又受前者的影響和指導。離開基層政權子系統談農村基層自治組織的政治溝通就無法揭示農村政治溝通的全貌,這兩個子系統共同構成了鄉村基層政治溝通的基本面貌。為反映鄉村政治溝通的全貌,結合這兩個政治溝通的子系統,我們以基層政權──基層自治組織──村民三者的交互溝通為研究對象,對鄉村政治溝通的基本路徑進行考察。
1.上行溝通路徑。鄉村政治溝通意義上的上行政治溝通不僅包括政治體系內部下級行政機構向上級行政機構、基層黨支部向上級黨委進行政治信息傳遞,還包括農民向基層自治組織傳遞政治信息,并通過基層自治組織爭取和實現自己的利益要求。
自下而上的看村民──基層自治組織──基層政權三者的交互溝通路徑,農民有四種溝通渠道來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政治請求以及在現實生活過程遇到的各種問題:一是通過最直接、最便捷的溝通渠道向村黨支部、村委會訴求自己的政治權益得到實現;二是通過非制度化的方式,用越級上訪、信訪、聚眾鬧事等其他非制度化手段直接表達愿望。三是通過鄉村政治精英或某些團體機構的中介作用,間接向政治體系表達自己的利益要求。四是通過內化自己的角色,使自己成為基層自治組織的成員,通過直接影響基層自治組織的決策實現自己的政治訴求。村社基層自治組織也有幾條制度化的渠道實現與基層政權的政治信息溝通,比如,通過村黨支部、村委會以組織化的方式向上級基層政權傳遞政治信息、思想和態度;委托基層政權的駐村干部向上級鄉鎮一級基層政權傳遞政治訴求和政治愿望等。政治體系中的基層政權制定政策、向上級部門總結匯報基層村社情況等工作也需要從基層自治組織和農民那里獲取必要的政治信息以減少運行成本。這樣,通過三者的信息交互溝通,就實現了整個鄉村政治系統的政治信息輸入、轉換、輸出和反饋路徑。
2.平行溝通路徑。鄉村中的平行政治溝通包括三個層面:一是基層政權層面的平行溝通;二是基層自治組織及其他基層社會團體層面的溝通;三是“原子化”的村民之間的政治溝通。
不同鄉鎮基層政權間的信息溝通和傳遞相對較少,基層政權層面的政治溝通以體系內部的各種政治和行政機構的溝通為主。鄉鎮中的這些機構之間由于管理結構有差異,職能和職權不同,各自獲取的信息渠道不一樣,從而導致各機構掌握的信息屬性有差別。因此,他們之間需要政治溝通以提高農村政治體系的能力。[5]這一層次的平行溝通主要包括:黨委與政府間的溝通;人大、政協與政府間的溝通;政府各部門間的溝通等。這一層次的政治溝通特點是溝通便捷充分,極少存在信息失真?;鶎幼灾谓M織及其他基層社會團體層面的溝通對農村基層治理影響最為廣泛,包括的政治溝通對象也最為多樣:一是基層自治組織之間的平行溝通,即通常意義上的村與村之間的溝通,村與村之間的政治溝通對于減少新農村建設成本、整合建設資源、分享發展信息非常重要。(例如,村與村聯合共建共享的公路、廣場、小學、污水處理廠等。)二是基層自治組織內部村兩委、村民代表大會之間的平行溝通。這一層次的平行溝通對于促進實現農村基層民主、農村政治穩定和農村經濟發展有重要作用,同時,對于防止出現農村政治溝通中的“暗箱”現象和“斷流”現象也具有最為直接的作用。三是基層自治組織與其他基層社會團體的政治溝通,例如,村兩委與村老人協會之間的政治溝通、村兩委與村合作經濟組織之間的政治溝通等,這一層次的平行溝通多表現為村兩委與其他團體管理者之間的個人溝通。所謂“原子化”的村民指的是區別于村兩委成員以、村社會團體管理人員以及非體制精英的普通村民,這部分村民并不以管理村社政治和行政事務為謀生手段,但這部分群體之間的政治信息傳遞最為頻繁,表現為茶余飯后村民之間交互談論涉及本村及自身利益的各種信息。與此相反,在涉及到民主權利的正式表達和維護時又卻呈現出無人溝通、無人出頭的“原子化”現象。
3.下行溝通路徑。依據卡爾·多伊奇創立的政治溝通理論,如果說上行溝通和平行溝通是決策中樞獲得信息的最主要途徑,那么決策中樞傳遞和擴散信息的方式則是下行溝通。下行溝通即各個層次的決策層把一定的信息傳遞到下級黨組織、各類自治組織、社會團體和社會公眾的自上而下的政治信息傳遞。
下行溝通延遵著基層政權──基層自治組織──村民的鄉村政治溝通路徑。鄉村政治溝通的下行溝通路徑較為清晰明確,主要渠道是黨政系統和基層自治組織的大眾傳媒系統,相對而言,這一溝通渠道的溝通方式更為多樣化且效率高。例如,鄉鎮基層及各個村社為貫徹落實計劃生育政策,可以通過傳送政策文件、宣傳資料、廣播、入戶講解等多種信息傳送手段來實現政治溝通的正面目的。但另一方面,黨政系統及基層自治組織的大眾傳媒系統往往是半公開或不公開的,尤其是在涉及一些本身具有利益誘惑性、爆炸性或對公眾利益具有危害性的信息時表現最為明顯。這些信息在自上而下、自內而外傳播過程中容易被基層領導或村干部篩選、截留甚至扭曲,致使有利于實現基層政權和基層自治組織成員利益的正面信息從該渠道中順利流過,負面信息卻容易在該渠道中被截留,其他政治溝通主體就很難獲得政治信息、參與政治活動??偠灾?,下行溝通依較上行溝通和平行溝通而言更具主導性,仍然在以上論述的各種政治溝通路徑中占據優勢控制地位。
鄉村政治溝通是實現農村政治生態和諧發展的基礎,對鄉村政治參與、政治社會化和政治穩定具有重要價值。同時,也是實現農村政治民主、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的重要前提。由此可見,鄉村政治溝通對于實現農村的全面發展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但基于對鄉村政治溝通路徑的全面分析我們可以看到,雖然我國的鄉村政治溝通存在上下和平行交互溝通,但自上而下的縱向政治溝通依然占據絕對優勢地位,體現為“縱向到底”和“橫向到邊”的控制狀態。目前,我國的社會主義鄉村政治溝通網絡尚處于不發達階段,還存在以下一些障礙:
1.政治信息單線傳遞障礙。我國政治溝通體制的基本特征就是溝通網絡的高度一元化。政治溝通網絡的一元化并不是指只有一個政治溝通干系,而是指在所有溝通干系中唯有一個溝通干系對國家決策具有決定性的意義,其他溝通干系都從屬于它。[6]我國鄉村整治溝通基本特征的具體表現就是以黨的政治信息傳遞系統為主的下行溝通在各種鄉村政治溝通干系中占據決定性優勢地位。從信息論的角度看,如果在一個系統中絕大多數的重要信息都通過一個通道傳遞,且指令信息和反饋信息都走這條信息,那么,這個信息傳遞系統就是單通道信息傳遞系統。我國的鄉村政治溝通體系正是單通道信息傳遞系統,在歷史上,我國鄉村中的單通道信息傳遞系統曾起到強化黨的領導、加強政治穩定、加速社會主義政治社會化的作用,但是,單通道信息傳遞體制的內在不足最終導致了我國鄉村政治溝通渠道不暢、透明度不高、信息對流量嚴重不足的現狀,成為了我國鄉村政治交互溝通充分實現的最大障礙。
2.農民制度化參與不足。農民在上行政治溝通中起著重要作用,沒有農民制度化參與的推動,自治組織和其他社會團體就難以發揮上行政治溝通中的關鍵作用,去積極爭取和實現本群體的訴求和利益。導致現今農民制度化參與不足現狀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在農村實際的政治生活和政治溝通中,由于相關法律規定和政策缺乏實際的可操作性,農民往往不能成為“自我管理、自我服務、自我教育、自我監督”的真正主人,民情、民意表達受阻,農民的民主權利只能停留在制度文本層面上,正是由于缺乏有效地政治溝通才出現了農民“非制度化參與”的問題。二是農民的自主意識和參政意識薄弱,導致上行政治溝通交流量嚴重不足。俞可平認為,中國傳統政治思想的根本出發點就是“民本君主”,把君主與民當做同一個統一體中的“主”和“本”,強調君為民,民事君的封建政治秩序,這就導致了在中國人的傳統政治文化中,自主意識和參政意識特別薄弱,而國家服從意識特別強烈。[7]農民參與意識缺乏,服從慣性強烈,就使得現有的制度化參與渠道難以充分發揮作用。
3.政治溝通的“內卷化”傾向?!皟染砘币辉~由最初由美國學者杜贊奇在分析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社會結構時提出。他指出當時國家政權的擴張導致了正式機構和非正式機構的同步增長,盡管正式的國家政權可以依靠非正式機構來推行自己的政策,卻無法控制這些機構。“內卷化”導致了農村社會中的“贏利經濟型”集團的形成。[7]當前我國農村政治溝通中的“內卷化”現象并不是由國家政權的擴張導致的,而是由國家權力的收縮引發的,即農村權勢階層出現并成為村民與基層政權組織溝通的代理人。當前農村權勢階層主要指:村干部、部分先富裕起來的村民、一部分鄉級干部。[8]這部分群體雖然在執行國家政策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但鄉鎮基層政權卻不能阻止該權勢階層追逐特殊利益,如土地承包權、宅基地審批權、超生罰款權、集體資金變向使用權等各種權力所產生的收益,特別是自農業稅廢除以后,基層財政由于財源減少日益困難,基層福利待遇下降,更催使這部分群體追逐更多的特殊利益。這一方面導致了農民為保護自己的利益而尋求“保護人”,增加了農民的政治溝通成本,提高了農民政治參與門檻;另一方面導致政治信息資源掌握全面失衡,權勢階層“暗箱操作”,截留有利于自身群體的政策信息并產生“與民爭利”的不良現象。
現代社會與傳統社會的重要區別之一就在于政黨、政府不再能壟斷政治信息,普通民眾具有了涵蓋面更廣的知情權。[9]因此,完善鄉村政治溝通渠道,暢通鄉村政治信息的溝通就成為了現代社會的內在要求。結合政治溝通和結構功能主義的理論與方法,本文認為,在目前的政治生態環境下,要越過鄉村政治溝通障礙,解決鄉村政治溝通中的深層次問題,從根本上優化鄉村政治溝通路徑,至少應訴諸以下基本維度和途徑:
1.建立多元交互的鄉村政治溝通網絡。目前我國的鄉村政治溝通中的現狀是:政治信息對流量不足、政治信息掌握不平衡、失真度高。造成這些弊病的根本原因就是單通道的信息傳送機制。只有優化現有的鄉村政治溝通體系,建立多元交互的通道信息傳送體制才能從根本上消除或減少這些問題。具體來說,應該培育多元化的政治溝通主體,擴展鄉村政治溝通網絡,豐富政治溝通的現代化手段和方式。例如,建立健全鄉鎮一級電子型政府的信息溝通網絡,在有條件的地方建立村自治組織的電子信息溝通網絡,把信息流、資金流、物流的有關公共數據讓多中心主體共享,避免層層審批、書面審核的運行方式,實現鄉村政治信息的多元交互溝通。
2.完善基層自治代表制度,充分傳遞政治信息。當“社會動員和政治參與的擴大,而政治上的組織化和制度化卻步履姍姍。結果,必然發生政治動蕩和騷亂?!保?0]隨著農民的政治參與愿望越來越強烈,農民不僅想要“活得好”,更想“活的明白”,而與此相反的是,基層自治組織代表選舉、運作的組織化和制度化程度低,政治信息交流量和政治吸納能力有限。如不能很好的平衡這一關系,其結果勢必會增加農民的非制度化參與活動,打破制度化與政治參與間的“天平”,影響農村的政治穩定。為完善基層自治代表制度,讓村代表、村干部能起到充分傳遞政治信息的作用,一方面應使“競爭性選舉”逐步代替“確認性選舉”,另一方面應擴大村代表群體,增強村代表群體的政治吸納能力。以四川省的村民議事會制度為例,村民議事會組成人員為20—30人,對于一個擁有1000戶的中等村落來說,平均每三四百人中才產生一個村議事會代表,村議事會成員的政治信息傳遞充分度就較低。因此,制度的現實遭遇必須考慮在制度的設計反饋之中,促使制度起到充分反映和傳遞政治信息的作用。
3.增強社會資本,激活參與意識。需加強農村中的集體經濟和個體經濟的實力,擴大社會財富總量,扶持民間社會團體,擴大農村中的民間力量,促進民間利益格局的多元化,形成民間利益團體對權力群體的制約和監督。同時,激活農民參與意識,調動農民參與熱情。密爾在論述“好政府”的標準時曾講到:“好政府的第一要素就是促進人民本身的美德和智慧,好政府的其他品質有賴于這些品質的培養?!保?1]登哈特則進一步談到:“公共行政官員不僅要始終關注普通公民的需要,而且還要努力地使不活躍的公民活躍起來。”[12]促進農民參與意識的培養是基層政府、基層自治組織作為服務者角色所應承擔的職責。進行必要的民主參與訓練則是培養農民參與意識的必經途徑。只有通過更多的政策激勵、制度性規定的完善以及民主參與能力的訓練,各種不同的政治溝通主體的參與意識和利益訴求得到激活,才能最大程度上遏制鄉村政治溝通“內卷化”現象的出現,政治溝通的渠道才會得到豐富和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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