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金峰
(1.許昌學院文學院,河南許昌 461000;2.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濟南 250100)
網絡與文學的自由
邵金峰1,2
(1.許昌學院文學院,河南許昌 461000;2.山東大學文藝美學研究中心,濟南 250100)
網絡技術對文學活動的影響具有二重性。網絡為文學創作、文學傳播、文學接受、文學交流提供了更多的自由。網絡也為文學活動設置了新的障礙,文學也受到了更加有力的監控,網絡中的文學自由具有烏托邦性質。網絡與文學自由的關系實質指向的是人的自由,人類只有以人文主義情懷經營技術,才能獲得文學與自身的自由。
網絡;文學;自由;二重性
網絡(Network)的普及對文學活動的影響是不言而喻的。美國著名的后現代主義者希利斯·米勒就曾滿懷憂郁地指出:“新的電傳制度就通過改變作為其先決條件或伴隨狀況的所有那些因素而終結了文學。”〔1〕米勒當然不是說文學會因新傳媒的出現而死亡,就如我國有的評論家所誤讀的那樣,米勒的本意在于依存于傳統的印刷制度等因素的傳統的文學觀念的終結。米勒說:“文學是信息高速公路上的溝溝坎坎、因特網之神秘星系上的黑洞,雖然從來生不逢時,雖然永遠不會獨領風騷。”〔2〕文學作為一種符號體系生產,雖然仍會繼續存在,但在米勒看來,文學在人類文化生活中獨領風騷的時代將永不再來。
就在米勒為傳統文學觀念的終結,為文學的生不逢時而憂心忡忡之時,我國網民卻為文學擺脫了傳統生產方式的束縛而歡呼。“忽如一夜春風來,文學之花網絡開”,文學活動進入了空前自由的狂歡狀態。然而,人們在為文學活動的自由而歡呼的時候,很少有人注意到網絡所賦予文學活動的自由與控制的二重性質,沒有注意到在這自由背后游蕩著控制的幽靈,更少有人去關注網絡與文學自由基底的東西。現就網絡賦予文學的自由、網絡對文學自由的限制、網絡與文學自由的實質三個方面談談自己的一管之見,以就教于方家。
科學技術作為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的產物,“就其實質而言,任何科學技術,都是人類對外部世界的征服和駕馭,并依此獲得人在自然界中的自由,確立人在宇宙中的主體地位。”〔3〕網絡作為最新型的傳媒技術,以其開放性、虛擬性、隱蔽性等特性拓展著人們的自由。網絡的虛擬性為人們在網絡中提供了無邊的空間資源,互聯網是一個沒有邊界的公共“電子牧場”,人們在這里無需為占有有限的“牧場”而你爭我奪。網絡的隱蔽性、匿名性特征則是網民顯現出“六無”特性——無身份、無性別、無年齡、無種族、無國界、無特權,每一個網民都可以在這個牧場上隨意放牧自己的思想。
網絡似乎為文學的自由提供了舞臺。正是在這種意義上,歐陽友權指出:“‘自由’是文學與網絡的最佳結合點,是藝術與信息科技的黏合劑,網絡文學最核心的精神本性就在于它的自由性,網絡的自由性為人類的藝術審美的自由性提供了又一個新奇別致的理想家園。”〔4〕147大體言之,網絡時代的文學自由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網絡為主體的文學創造提供了更多自由。文學創造的自由是文學自由的核心方面,也是最能體現人類精神自由的文學特質。網絡的匿名性使創作主體擺脫了身份限制。比爾·蓋茨說:“在網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4〕5在網絡中,人們擺脫了功利的束縛,在文學創造中獲得了解放。網絡寫手李尋歡說:“自由,不僅是寫作的自由,而且是自由的寫作;平等,網絡不相信權威。每個人都有平等地表達自己的權利;非功利,寫作的目的是純粹表達而沒有經濟或名利的目的;真實,沒有特定目的的自由寫作會更加接近生活的情感的真實。”〔4〕9這里的平等、非功利與自由是同格的,正是在網絡這片奇妙的綠洲上,文學開辟出了新的廣闊天地,開出了璀璨的自由之花。
其二,網絡為文學傳播提供了更大的自由。由于受傳播媒介以及文學制度等的限制,傳統文學的生產與傳播總是掌握在少數人手里,是少數人的特權,文學也成了他們的領地。在網絡中,文學作品的發表沒有了傳統文學制度的束縛,拆除了文學發表的門檻。中國最大的原創文學網站“榕樹下”的主編朱威廉說:“沒有了印刷、紙張的繁瑣,跳過了出版社、書商的層層限制,無數人執起了筆,一篇源自平凡人手下的文章可以瞬間走進千家萬戶。”〔4〕8文學不再是特權者的領地,在鍵盤敲擊的樂聲中,一座座文學宮殿迅速建成。只要你愿意,任何人都可以輕點鼠標,把作品送上網頁進行發表,誰也沒有阻止他人言說的權力。
其三,網絡為文學接受提供了更加廣泛的自由。網絡是一個沒有邊際的電子牧場,在網絡星系中,專業文學網站、綜合網站的文學網頁上分布著超過世界上任何圖書館館藏的海量文學作品。“任何人只要擁有一臺電腦、一個調制解調器、一個服務器,幾乎馬上就可以鏈接到世界上任何一個網址。”〔2〕自由游弋在文學的海洋。網絡中的超文本技術則把文學接受的自由發揮到了極致,讀者在閱讀中不斷進行選擇、鏈接,充分感受到自由靈魂的高高飛揚。
其四,網絡為文學交流提供了自由交往的平臺。與傳統文學活動相比,網絡文學的交互性為作者與讀者提供了一個自由交往的空間。“交互性指的是文本之間的交流和作者、讀者之間的交流,這樣使文本處在一個極為開放的狀態。”〔5〕網絡是一個可以眾聲喧嘩的廣場,在這里,大家可以暢所欲言,而不必有所顧忌。自由的溝通使大家感到歡呼雀躍,陷入網絡狂歡之中。“一個作品上網,立即可以得到來自讀者的反饋,不僅有點擊率的記錄、排行榜的公示,還有直言不諱、不留情面的真話或‘酷評’。”〔4〕148網絡狂歡不僅顛覆了傳統批評的話語體系,也展現了自由新奇的話語風格。
自由地寫作、自由地傳播、自由地接受、自由地評說,在網絡文學的支持者那里,網絡技術使文學活動顯得如此自由,仿佛為人類展示個性自由提供了飛翔的翅膀。網絡技術似乎“達成藝術自由與生命自由的妙合無間”,歐陽友權指出:“網絡‘通天塔’之于文學的誘惑力也許就在這里。”〔4〕6
伽達默爾曾言:“技術的任何進步總是意味著自由的增加……技術無疑把自由感提升到了一種欣喜若狂。但與此相對應的是,也還存在著一種同樣清楚的對自由的放棄。”〔6〕網絡技術也是這樣,它在賦予人類自由的同時,也為人類自由設置著新的障礙。“網絡自由是自由的歷史運動的一個階段,它既是積極的又是消極的,既對人的現實自由起推動作用,又有阻礙作用。”〔7〕
網絡賦予文學的自由也是有限的,文學的創作、傳播和接受都在不同層面上受到了限制。首先,網絡為文學活動的自由設置了經濟的與技術的門檻,網絡中存在著難以逾越的“數字鴻溝”。“數字鴻溝”一詞由美國前副總統科爾提出,主要包括國際鴻溝、語言鴻溝、國內不同區域和階層之間的鴻溝等。國際鴻溝指的是發達國家同發展中國家在網絡普及上存在的差異,而國內區域和階層之間的鴻溝指的是本國發達地區與不發達地區,富裕階層與貧窮階層之間在網絡普及上存在的差異。語言鴻溝則是因為互聯網上使用英語的網頁信息占到了全部總量的87%,從而為那些不懂英語的人們獲取信息造成了難以跨越的鴻溝。所以文學活動的自由是有條件的,并非任何人都能通過網絡自由飛馳到文學的彼岸,對于那些貧窮的、無法跨越“數字鴻溝”的人來說,網絡所提供的文學自由只能是望梅止渴、畫餅充饑的幻影。
其次,即使人們可以通過網絡從事文學活動,整個文學活動也都處在網絡監控之中。網絡在創造自由神話的同時也伴隨著更有力的控制。毋庸置疑,網絡的開放性使得我們可以在各個社區無拘無束地游蕩,但通過網絡監控技術,我們已“自由”地陷身于巨大的網絡監控之中。同時,正如《網絡自由:溫柔的陷阱》一文所指出的那樣,“盡管在技術上互聯網充滿了‘去中心’的無限可能,但實際上互聯網走的是一條傳統媒體的老路,并且日益變成傳統媒體的一部分。”〔8〕商業的目的、經濟利益的驅動使互聯網所有者進行瘋狂并購,在網絡中逐漸出現了一些網絡巨頭。現實的情況是,我們不得不依賴這些大型守門人所選擇的內容,看似自由,卻不知我們早已被無處不在的權力包圍。“傳播給人更多自由,也允許更多控制和監視。”〔9〕文學創作、傳播、接受、交流都可以通過網絡監控技術進行監控,在網絡自由的背后,總有一雙窺視的眼睛。
再次,從更進一步的意義上說,網絡賦予文學的自由只是一種虛擬的自由。網絡的匿名性使文學活動的主體顯現出“六無”特性——無身份、無性別、無年齡、無種族、無國界、無特權,從而使主體獲得了言說的自由。“但這種‘自由’神話走不上祭壇和神龕,更經受不住實踐檢驗。網絡這種戴著面具的‘自由’充其量是技術的自由,它背離真正的文學自由和人的自由。”〔10〕首先,當代網絡技術的發展可以輕松地對整個網絡活動,包括文學創作、傳播、接受、交流等進行監控和追蹤,只要條件允許,別人就可以知道“你是一條狗”。其次,網絡的自由是技術的自由,被給予的自由。一旦文學的自由與既有的體制發生沖突,更強的控制就會隨之而來,文學活動所賴以生存的網絡平臺將會不復存在。所以網絡賦予文學的自由是虛幻的自由,遠離現實的自由,從根本上看具有烏托邦性質。
網絡與文學自由的關系具有二重性,其實質在于網絡(技術)與人的自由關系具有二重性。所以要理解網絡與文學的自由問題,必須理解技術與人的自由問題。
我們首先談談人的自由問題。按照王海明教授的解釋,所謂“自由是一切能夠按照自己的意識進行的行為,是能夠按照自己的知(認知、理解)情(愿望、理想)意(意志、目的)進行的行為。”〔11〕王海明教授認為自由可以劃分為絕對的、普遍的自由與相對的、具體的自由。意志的自由或選擇的自由屬于絕對的、普遍的自由,意志自由的絕對性是說即使在極不自由的狀態下,卻總保持最低限度的自由。相對的、具體的自由又可進一步劃分為集體自由與個人自由。集體的自由是兩個以上的人所結成的團體的自由。個人的自由可以進一步分為個人的自然自由與個人的社會自由或公民自由。個人的自然自由是個人在社會之外的自然狀態中生活的自由。個人的自然自由在人類歷史上實際上并不存在,它的存在只有理論意義。個人的社會自由包括經濟自由、思想自由、政治自由和人身自由〔12〕。個人的社會自由之所以是相對的、具體的自由是因為這些自由都是可以被剝奪和被爭取的自由。人類自由的發展史就是在意志自由與個人社會自由相互作用下,不斷爭取個人社會自由,拓展意志自由的歷史。
其次,文學與人的自由問題。在人類自由的版圖中,文學自由應從屬于個人社會自由中的思想自由,但它卻必然與經濟自由、政治自由等相聯系,并以之為基礎。不過,文學因其審美特性而具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從而最能體現人對絕對自由的追求,所以西方的許多理論家如席勒、馬爾庫塞等都把文學作為實現人類自由解放的手段。在席勒那里,“自由不是政治經濟權利的自由行使和享受,而是精神上的解放和完美人格的形成;因此達到自由的路徑不是政治經濟的革命而是審美教育,至少是須先有審美教育,才有政治經濟改革的條件。”〔13〕席勒顛倒了文學藝術的自由與政治經濟自由的關系,很顯然,沒有政治經濟自由做基礎,文學自由就永遠只能是一個美麗的烏托邦。
再次,技術與文學與人的自由問題。網絡技術作為拓展人類自由的重要手段,它關涉到的不僅包括集體的自由,也包括個人的社會自由。網絡自由的程度自然與社會政治自由、經濟自由、思想自由、人身自由等的自由程度相關聯。依照馬克思主義理論,人類只能首先獲得政治解放與經濟解放,才能最終獲得自身的解放。在人類沒有獲得政治解放和經濟解放之前,技術帶給人的自由就必然是有限的,所以網絡賦予文學與人的自由具有二重性也就在情理之中。網絡賦予文學與人的自由具有二重性,并不意味著網絡自由不重要。雖然網絡在拓展人類自由的同時會帶來更多的控制,但我們必須意識到技術在我們通達自身解放途中的重大作用。馬克思說:“自我異化的揚棄同自我異化走的是一條道路。”〔14〕我們在揚棄自我異化的過程中,自我的異化必然會伴隨我們走過一段漫長的旅途。問題的關鍵在于我們如何去最大可能地去避免異化,在自我解放的過程中少走彎路。這就要求我們在追尋自由的途中必須審慎地考慮人類本性與技術的關系,“在人類為‘科學萬能’的幻想付出人文精神的沉重代價的時候,就需要進一步高擎人文價值理性的大旗,保持人類在科技理性面前應有的尊嚴”〔3〕,而不是把自己完全交給技術。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技術帶來的危險。
綜上所述,網絡作為新傳媒技術,拓展了文學的自由,但同時也給文學的自由帶來了限制,因此網絡賦予文學的自由具有二重性。網絡與文學自由的關系的實質指向的是技術與人的自由。而技術賦予人的自由則是歷史的、具體的、有限的,所以在現有的歷史條件下,我們必須小心地經營技術,以一種人文主義情懷來審視網絡的意義和功能,強化它的價值理性,限制它的工具理性,使網絡盡可能地展現其為人的一面,才能為文學與人的自由插上飛翔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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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黨紅梅)
Network and Literary Freedom
SHAO Jinfeng1,2
(1.School of Literature,Xuchang College,Xuchang,Henan 461000,China;
2.Research Center for Literary Artand Aesthetics,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Network techniques can impose double impacts on the literary activities.It provides more freedom for the creation,dissemination,acceptance and communication of literature,but italso sets new obstacles for literary activities,which enables literature to bemore strongly supervised and the literary freedom in network provided with Utopia properties.The nature of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network and literary freedom is essentially oriented to the freedom of mankind.Only by managing techniques with humanism feelings,can the freedom of literature and mankind be achieved.
network;literature;freedom;duality
I022
A
1672-2345(2011)01-0043-04
2010-11-09
邵金峰,講師,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文藝學、美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