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忠偉
(四川師范大學政治教育學院,四川成都610066)
《周易正義》唐宋傳本略考及阮元本之問題
潘忠偉
(四川師范大學政治教育學院,四川成都610066)
自唐永徽年間頒定《五經正義》以來,有關《周易正義》的傳本沿革,史籍鮮有記載,而唐、宋時期的《周易正義》傳本文獻,也罕有存世。而現流傳最廣、影響最大的阮元本《周易正義》,存有校勘不精、底本不當等問題。如果不注意到《周易正義》歷代的傳本沿革,僅取阮元本為研究《周易正義》之范本,顯然不能厘清《周易正義》之原貌;同時僅據阮元本,對于我們全面理解唐代義理派《易》學的思想及其淵源,也難免會有所誤導。
《周易正義》;唐宋傳本;阮元本
目前仍然留存于世的唐、宋時期的《周易正義》傳本,使我們有可能對《周易正義》的唐傳本原貌及其變更情況,做一“管窺”式的研究。這些傳世的珍稀文獻,包括《周易正義》唐寫本殘卷一頁、南宋臨安府刊《周易正義》單疏本以及南宋兩浙東路茶鹽司刊刻的《周易注疏》合刻本。
通過考察這些傳本沿革及彼此異同,不難發現阮元本《周易正義》在體例、編次、文句上存有較多缺憾。具體地說,研究《周易正義》義疏思想,須以《宋本周易注疏》為依規。若有斯人,以《宋本周易注疏》為底本,輔以宋刻《周易正義》單疏本,參校其余眾本,檢校彼此字句之異同,則阮氏《周易正義》可廢矣。
在年代上最接近《周易正義》原本的現存實物,僅有唐寫本《周易正義》殘卷一頁,系賁卦疏文,共三十二行,每行40字左右,文字自“而釋所以”起,至“無待之士”終。今與南宋臨安府刊本(簡稱“府刊本”)、南宋越州茶鹽司刊刻的宋元遞修本(簡稱“越刊本”或“八行本”)及阮元本相較,其中字句不同者,多達35處。蓋抄本不如刻本審訂精嚴,絕大部分相異字句,應為抄本有誤。唯有部分相異文句,較府刊本、越刊本、阮元本略有不同,今抄錄如下,以備參考。例如《賁》卦《彖》辭“天文也”疏:
唐寫本:天文也者,天為體,二象剛柔,交錯成文是天。
府刊本:天文也者,天之為體,二象剛柔,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文也。
越刊本:天文也者,天之為體,二象剛柔,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文也。
阮元本:天之為體,二象剛柔,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文也。
唐寫本“天為體”,較之其他各本“天之為體”,更能體現孔疏以天為體的思想。而唐寫本“交錯成文是天”的提法,與眾本“二象剛柔,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文也”的說法,存有差別。唐寫本“二象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意思是說剛柔二象,即為天。本體與現象,實為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而其余眾本“二象剛柔,剛柔交錯成文,是天文也”,則是將剛柔二象視為天的表現形式,其隱含的意思,是認為在“天文”的背后,似有實體的“天”。兩相比較,顯然唐寫本邏輯更為清晰圓融,其他各本的提法,則頗有累贅之弊。又如,《賁》卦《彖》辭“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疏:
唐寫本:“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言圣人當觀視天文,剛柔交相飾成,以察四時變化。
府刊本:“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者,言圣人當觀視天文,剛柔交錯,相飾成文,以察四時變化。
越刊本:“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者,言圣人當觀視天文,剛柔交錯,相飾成文,以察四時變化。
阮元本:“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者,言圣人當觀視天文,剛柔交錯,相飾成文,以察四時變化。
再如,《賁》卦“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疏:
唐寫本:“賁其趾,舍車而徒”者,在賁之始,以剛處下,居于無位,棄于不義,舍其不義之車,而從有義徒步,故云“舍車而徒”。
府刊本:“賁其趾,舍車而徒”者,在賁之始,以剛處下,居于無位,棄于不義之車,而從有義之徒步,故云“舍車而徒”。
越刊本:“賁其趾,舍車而徒”者,在賁之始,以剛處下,居于無位之地,乃棄于不義之車,而從有義之徒步,故云“舍車而徒”。
阮元本:在賁之始,以剛處下,居于無位之地,乃棄于不義之車,而從有義之徒步,故云“舍車而徒”。
上述二處文句,唐寫本顯得更為工整,頗顯隋唐之際四六賦體的風格,因而較宋、元以來的傳本,更值得參考和借鑒。同時,唐寫本與宋、元以來其他傳本存在字句差異這一事實,不難看出宋、元以來孔疏顯然經過增飾修改,絕非唐時原貌。
除文句之外,唐寫本殘卷最可留意之處,是其體例形式。由于殘卷僅從賁卦《彖》辭釋文開始,故很難斷定卦辭與《彖》辭是否合并疏定。但賁卦《彖》辭疏文,整體連為一貫,中間無斷開之處,每句疏文,引用彖辭在前,下系疏義于后,中間無空格。經文與上下疏文之間,則用空格隔開,以“正義曰”標示疏文之始。唐寫本的疏文,對于爻辭和《象》辭,均為合并疏定,并未分列爻辭和《象》辭疏文。至于王弼注文的疏解,殘卷僅兩例,一例全抄所須疏定的注文,后系疏文;一例只標記起迄位置,后同樣繼以“正義曰”標目。對于標注起迄所引用的經文和注文字數,均較越刊本和阮元本為多。
需要指出的是,《周易正義》在南宋之前,以單疏本流傳。這從側面說明,王弼《周易注》對于唐宋經學的影響,主要是通過《周易正義》而起作用的。畢竟,作為科舉的標準義疏本,《周易正義》的普及程度,自非一般士子較難尋獲的王弼《周易》經注合編本所能相比。
自唐高宗永徽四年頒行《五經正義》以來,《周易正義》一直是官方欽定的《周易》疏解本。宋沿唐制,孔穎達學派《五經正義》亦為科舉考試的權威疏解本。不過,兩宋官方《周易正義》傳本究竟如何,則是一個需要詳加探討的論題。
王國維先生所撰的《五代兩宋監本考》,可謂是研究五代兩宋監本情況的經典論著。不過,王氏未曾親見《周易正義》宋刻本,其論兩宋各經義疏本,獨缺《周易正義》,未免是一個遺憾。現藏于北京圖書館的宋刻遞修《周易正義》單疏本,給我們提供了兩宋時期官方《周易正義》傳本的第一手文獻資料。此本原書版框高23.8厘米,寬16.5厘米,經折裝。卷首附有《五經正義表》,以《八論》為第一卷,共十四卷。第一卷末有清代翁方綱題跋,第十四卷卷末列有北宋端拱元年(988年)參與校勘人員名單及職銜,名單之后又附有傅增湘長篇跋文。翁方綱認為此本乃是“北宋端拱元年進本”。傅增湘則認為此本不是北宋監本,而是南宋紹興年間的臨安府刊本,不過,其所遵從的祖本,確為北宋端拱年間勘定的官方《周易正義》單疏本,傅增湘詳釋如下:
又按此書雕刊年月,取本書列銜與《玉海》證之,正相符合。《玉海》卷四十三云:“端拱元年三月,司業孔維等奉敕校勘孔穎達《五經正義》百八十卷,詔國子監鏤板行之。《易》則維等四人校勘,李說等六人詳勘又再校,十月版成以獻。”今檢視銜名勘官解損等四人,詳勘官李說等七人,而孔維實為都勘官,且其后再列銜,維已改書守國子祭酒。疑數月之間,校書官時有更迭而維至進書時已擢守祭酒,故人數與官位咸有不同,非《玉海》誤記也。世傳此書為北宋初刊本,乃據進書時題端拱元年而言。茲詳檢各卷,桓、構等字悉已缺筆,則為南渡復雕可知。考《玉海》載紹興九年九月七日,詔下諸郡,索國子監元頒善本,校對鏤板。十五年閏十一月,博士王之望請群經義疏未有板者令臨安府雕造。二十一年五月,詔令國子監訪尋五經三館舊監本刻板,上曰:其他闕書亦令次第雕,雖重修所費,亦不惜也。由是經籍復全。循是推之,則《五經正義》再刊當在紹興九年以后,二十一年以前,再證以廟諱之闕避,雕工之姓名,刻書之風氣,益足推勘得實,不必侈言北宋監本為重也。
可見此本源于北宋監本無疑,在體例上也與唐寫本一致,即全書未錄經、注全文,僅標示起迄位置,疏文也以“正義曰”題頭,這些都與唐寫本相同。這說明,《周易正義》單疏本在現存的各種傳本中,是與唐寫本原貌相當接近的一個刻本。不過,應當指出,宋刻單疏本未附王弼《周易略例》,是值得注意的一個現象。從其文句來看,單疏本也有重要參考價值。翁方綱題跋云:
《正義》舊刻非一本,如乾《彖》傳云:“《彖》者發首嘆美卦者。”昔嘗與盧抱經校此句,抱經謂:“《彖》者‘者’字舊本或作‘有’。”今見此舊本或作卻作“者”。大有《彖》下監本、汲古閣本皆云:“九二上與五為體。”此宋槧本云:“九二在乾體。”又如《系辭上傳》第三章下:“《彖》謂卦下之辭,總說乎一卦之象也。”監本、汲古閣本諸本皆脫去“卦下之辭總”五字,惟此本有此五字,然“總”字此本作“言”。《系辭下傳》“恒,雜而不厭,下不被物之不正”句,監本、汲古閣諸本皆作“不正”,抱經云:“舊本作‘厭薄不如不正’為長。”今此本卻作“厭薄”。若此類不可枚舉,皆極有資于考證者。
由此可見,若須勘正《周易正義》文字之異同,此本絕不可缺。
這一源于北宋監本的復刊本,其體例、格式當與北宋監本一致。傅增湘注意到此本卷數與《周易正義序》、《舊唐書·經籍志》所載《周易正義》卷數一致,認為此本與唐傳本原貌一致。事實上,這一結論是有待商榷的。我們知道,《新唐書·藝文志》所著錄《周易正義》為十六卷本,這說明從唐初至宋初漫長的三百余年的歷史中,《周易正義》傳本體例亦有較大的變化,簡單通過卷數相同認定此本與唐傳本一致,至少是有失嚴謹的。有鑒于此,對于北宋十四卷本的來源問題,顯然有必要加以探討。
關于這一十四卷本所據的底本,不出兩種可能:或沿襲五代舊本,或為宋初官方學者修訂而成的新傳本。不過,考慮到宋刻《周易正義》單疏本卷尾列有的參與修訂和校勘人員名單,明言這些學者的職銜或是職責,主要在于“勘官”、“詳勘”、“再校”、“都勘官”以及“都校”等。可見端拱年鑒的修訂,主要在于校正文字。或者說,這一與唐官方傳本存有體例上差異的北宋國子監本《周易正義》,很有可能是沿襲五代舊本而成。
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北宋國子監本出于五代舊本的看法,也僅僅是推測。不過,這一推測并不是毫無依據的。關于這一點,《宋朝事實類苑》“江南書籍”條目下的記載,似乎能為我們提供一些線索:
雍熙中,太宗以板本九經尚多偽謬,俾學者重加刊校。史館先有宋藏榮緒、梁岑之所校《左傳》,諸儒引以為證。祭酒孔維上言,其書來自南朝,不可案據。章下有司檢討,杜鎬引貞觀四年敕:“以經籍訛舛,蓋由五胡之亂天下,學士率多南遷,中國經術浸微之致也。今后并以六朝舊本為正。”持以詰維,維不能對。王師平金陵,得書十余萬卷,分配三館及學士舍人院,其書多讎校精當,編帙全具,與諸國書不類。(明抄本注“談苑”)
這一記載的前半部分,所記的乃是北宋初期官方九經中《左傳》的傳本問題,可略而不論。而這一記載的后半部分,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即南唐“其書多讎校精當,編帙全具”。既然如此,宋代官方讎校九經及疏解本,就有可能參考甚至沿用南唐的傳本體例。
上述結論,尚待進一步驗證。不過,北宋《周易正義》官方傳本的淵源如此不明,正說明問題至為重要,有待更為深入地探討。
《周易正義》為解經釋注的疏文,所以無論是《周易》單經本還是經注并行本,《周易正義》都是依附于經文的,不可能獨立于經文而自成一個系統。五代及北宋時期的《周易》傳本,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經文單行本,另一種是經注合編本。北宋并未出現較為完整的經、注、疏文合寫的傳本形式,而只有注、疏的節抄本,《郡齋讀書志》錄有“《周易口訣義》七卷”(《崇文總目》作六卷),并對此書略加說明:右唐史證撰,鈔注、疏以便講習。田氏乃以為魏鄭公撰,誤也。
這里所說的“鈔注、疏以便講習”,是為了士子科舉應考之便,而將注文和疏文加以抄錄,從而形成一種便于記誦的“口訣”形式。從思想史來說,此種著作無甚意義。而從《周易正義》傳本沿革上講,這一傳抄體例卻可說是《周易》經、注、疏合編體例的淵源所在。
《周易正義》正式出現經、注、疏合刻的形式,一般認為始于南宋兩浙東路茶鹽司刊刻的《周易注疏》。這一本子一般簡稱為越州本(越刊本)或八行本,現藏于北京圖書館。據李致忠先生介紹,此本在元代有過修板,故又稱為宋元遞修本。關于此本刊刻的時間,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李致忠先生根據書末的陳鳣跋文以及文字避諱情況,認為此書應刊刻于南宋建炎(1127-1130)、紹興(1131-1162)年間;二是向宗魯先生根據同屬兩浙東路茶鹽司刊刻的《禮記注疏》中的黃唐跋文,文中提到《周易注疏》已刊刻發行,鑒于這一跋文作于紹熙(1190-1194)年間,故認定《周易注疏》刊刻時間應稍早于紹熙。這一結論與日本學者長澤規距的看法一致,后者根據刻工姓名推論,刊刻時間大概在淳熙(1174-1189)年間。不過,根據筆者的考察,《周易注疏》對于“敬”、“桓”、“貞”、“恒”、“慎”等諱字,沒有完全避諱,實際上,書中對于“敬”、“恒”等字亦有多處并未避諱,“慎”字間不避,可見不能僅僅根據避諱情況確定此書刊刻于孝宗時期,即建炎、紹興年間。若據刻工而言,參與《周易注疏》的刻工,絕大多數為南宋中葉時期的良工,部分為南宋初期的名工,以此可見,《周易注疏》刊刻頗費時日,定淳熙為刊刻時期,也恐有窒礙。以隆興(1163-1164)、乾道(1165-1173)、淳熙為限,則較為妥當。
越刊本《周易注疏》值得注重者,在于其體例格式與《周易正義》唐寫本及臨安府刊本較為接近。更為主要的是,越刊本雖與阮元本同為注疏合刻本,但并無阮元本遷就經注而分裂疏文的弊病。根據上節對越刊本、府刊本、阮元本與唐寫本《周易正義》殘卷的比照,便不難發現越刊本的疏文格式與唐寫本、府刊本幾乎一致。例如賁卦《彖》辭王弼注的疏文,唐寫本全抄其所疏的注文,為“坤之上六,來居二位,是柔來文剛也。乾之九二,分居上位,分剛上而文柔之義也”。越刊本標為“坤之上六至之義也”,與唐寫本殘卷全同;阮元本則統標為王弼注文全句,為“注剛柔不分至小利有攸往”。而根據唐寫本,疏文并未釋“剛上文柔,不得中位,不若柔來文剛,故小利有攸往”一句。可見阮元本與唐寫本的差異,是很明顯的。
我們知道,《周易正義》標注所疏注文的起止位置,并非只是一個簡單的體例問題。《周易正義》于王弼注文,雖根本推崇,然亦有部分未安處,孔疏礙于“疏不破注”的慣例,對于在思想上與王弼不相一致的注文,往往采取回避不疏的辦法,從而出現未疏或僅疏王弼注部分字句的情況,這提醒我們不能忽略疏解注文的起迄位置對于研究《周易正義》義疏思想的參考價值。例如,坎卦《彖》辭王弼注“坎以險為用”一句,疏文未置一辭。此段疏文抬頭,越刊本標為“注言習至重險也”,未標“坎以險為用”,符合疏義。阮元本標為“注坎以險為用至習乎重險也”,則所誤甚矣。筆者略檢越刊本與阮元本標示注文疏解的起迄位置,除賁、坎二卦《彖辭》王弼注疏文外,另有如下十數例不同之處:
坤卦六二爻辭王弼注疏文
師卦六五爻辭王弼注疏文
恒卦卦辭王弼注疏文
恒卦初六爻辭王弼注疏文
恒卦九三爻辭王弼注疏文
大壯六五爻辭王弼注疏文
晉卦《彖》辭王弼注疏文
晉卦六二爻辭王弼注疏文
晉卦六二爻辭王弼注疏文
睽卦上九爻辭王弼注疏文
蹇卦九五爻辭王弼注疏文
損卦六四爻辭王弼注疏文
損卦六五爻辭王弼注疏文
益卦六三爻辭王弼注疏文
注疏合刻本,誠有便于學者,若為合刻而移易過甚,扭曲孔疏原意,則反不如單疏本。越刊本為注疏合刻祖本,故其體例、格式仍能大致遵從《周易正義》原本體例,此即越刊本價值之所在。
阮元本《十三經注疏》,幾為文史學者案頭不可一日無之書。其中,《周易正義》校勘不精,阮氏子弟已感未安。考察《周易正義》所根據的校勘本,有如下幾種:單經本有唐開成石經本;單注本有岳本、古本與足利本;單疏本據錢遵王校本(簡稱“錢校本”),這一校本乃參考單疏本一、單注本二以及注疏本二而成;阮元本所參校的注疏合刻本,則有明錢保孫求赤校影宋本(簡稱“錢本”)、十行九卷本(簡稱“十行本”)、閩本(簡稱“閩監本”或“南監本”)、監本(或稱“北監本”)以及毛晉汲古閣本。
關于其選擇底本的淵源,阮氏于《重刻宋板注疏總目錄》中曾說:元舊作《十三經注疏校勘記》,雖不專主十行本、單疏本,然大端實在此二本。
至于以十行本為底本的緣由,阮氏亦有介紹:逮兩宋刻板浸多,有宋十行本注疏者。……其書刻于宋南渡之后,由元入明,遞有修補,至明正德中,其板猶存。是以十行本為諸本最古之冊。
阮氏以十行本最古,故以其為底本。不過,應當指出的是,阮氏這一看法有誤,十行本絕非最古之本,更非善本。向宗魯先生曾以宋監本《周易正義》單疏本較十行本,認為十行本在體例上就有六類謬誤:改易卷第;分割疏文;文理不貫;多所脫漏;以注為疏;妄改標題。這些錯誤中,像“改易卷第”、“妄改標題”之類,尚屬小疵。不過,十行本遷就經注而妄斷疏文,乃為大害,由此而造成文理不貫,文字脫漏以及注疏相混,勢必難免。更為主要者,十行本任意割裂疏文,其所標起止,遂致上爻之象與下爻之辭,混合為一。筆者根據向先生所述及的脫漏、以注為疏以及妄改標題等問題,考察越刊本,發現越刊本均沒有這類錯誤。從這點來說,越刊本確實是優于阮元本。
阮元對于十行本分割疏文的體例,雖然意識到這與宋本不同,但并不以為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因而仍以“究失舊第”的十行本為底本。《周易注疏校勘記》卷一“正義曰夫子所作《彖》辭”條下云:
按:自此以下,錢本揔在注“各以有君也”之下。蓋每一節末下接正義。又,釋經都畢,然后釋注。錢校單疏本注疏本亦同,十行本、閩監、毛本每節內每段分屬。雖便讀者,究失舊第。
阮氏認為僅失原本疏義的編次而已。相較而言,盧文弨則認識到這一體例的弊端:毛氏汲古閣所梓,大抵多善本,而《周易》一書,獨于《正義》破碎割裂條系于有注之下,致有大謬戾者。
盧氏所見,出于阮氏之上。至于阮元所主的單疏本,為錢遵王校本。值得一提的是,錢遵王校本與錢求赤其人,似乎頗有淵源。陳鳣所跋的《宋本周易注疏》(越刊本),原缺卷首,陳氏據錢求赤所藏的影宋鈔本補全,并抄錄了錢求赤的影宋本跋文,其中有云:予所獲單疏本一,注疏合刻本一,又單注本二,皆宋刻最精好完善者,真天下之至寶也。家貧古書盡鬻于人。惟留此鈔本,惜之不啻如寶玉大弓。后有識者,當知吾言之不誣也。
錢求赤所藏的單疏本一、注疏合刻本一、單注本二,錢氏盡售于他人。而錢遵王校本,所據恰為單疏本一、單注本二和注疏本一。如此巧合,頗值得注意。
至于《周易正義》的題名問題,宋刻單疏本題為《周易正義》,其疏文題頭與唐寫本均以“正義曰”標示,說明《周易正義》為其原名,自無疑問。唯注疏合刻之后,題名始發生變化。陳鳣所跋的越刊本首卷抄錄的錢求赤影宋本,題為《周易注疏》,此名實沿用至今。而閩本、毛本題作《周易兼義》,阮元《周易正義·校勘記》卷一云:按《兼義》字,乃合刻注疏者所加,取兼并正義之意也。蓋其始注疏無合一之本,南北宋之間,以疏附于經注者,謂之某經兼義。至其后則直謂之某經注疏,此變易之漸也。
阮氏之見,有是有非。以“兼并正義”解《兼義》,頗為得當。而阮氏以為注疏合刻始于南北宋交替之時,是其非。且《周易注疏》之名,未必遲于《兼義》之名,此又不可不辨也。
綜上所述,《周易正義》單疏本于體例、字句上,自有相當價值,阮氏自謂重視錢遵王校本,恐怕僅在其文字一端。喬衍琯先生根據南宋監本《周易正義》單疏本,復校阮元本,認為重要出入,阮氏已經標出,阮元本已可差強人意。這可從側面說明,阮元本間接地吸取了宋刻單疏本的優點。不過,即便如此,僅文字舛誤而言,阮元本可議之處仍不少。王克讓先生以毛本、四部叢刊本略為檢校阮元本,指出二十五處錯誤,筆者以越刊本復校,發現越刊本全無此二十五處謬誤。由此可見,即便文字而言,阮元本亦非善本《周易正義》。更何況,阮元本在體例上,與唐、宋傳本存有較大出入。這些都說明,以越刊本為底本,重校《周易正義》,取代現通行的阮元本,實屬必要之舉。
[1]黃彰健.唐寫本《周易正義》殘卷跋[A](附寫本影印件).經學理學文存[M].中國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76.
[2][唐]孔穎達.周易正義[M](宋刻影印本).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
[3][魏]王弼,[唐]孔穎達.宋本周易注疏[M](宋刻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88.
[4]十三經注疏[M](附校勘記).[清]阮元校刻.北京:中華書局,1980.
[5]向宗魯.《周易疏》校后記[A].中國歷史文獻研究集刊[M],中國歷史文獻研究會編.長沙:岳麓書社,1983.
[6][清]盧文弨.周易注疏輯正題辭[A].抱經堂文集[M],王文錦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
[7]喬衍琯.跋宋監本《周易正義》——兼論阮元十三經校勘記[A].周易研究論文集(第三輯)[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0.
[8]王克讓.《周易正義》校錄[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3:80.
B241
A
1004-342(2011)04-27-05
2011-03-03
本文系四川省教育廳資助項目研究成果,項目編號:08SB039
潘忠偉(1979—),男,四川師范大學政治教育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