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震霞
(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拋擲物致人損害之法律適用難點解析*
張震霞
(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福建福州350007)
拋擲物致人損害在法律適用中的難點在于:對“拋擲物致損”概念的認識,對“補償”性質的理解,對“補償人責任形態”的認定,對“補償人范圍和補償數額”的確定以及對“補償人追償權”的判斷等方面。《侵權責任法》中關于拋擲物致損的法條仍有不嚴密之處,司法解釋或《侵權責任法》修訂時應完善之。
拋擲物;致人損害;補償;追償權
2009年12月26日,備受關注的《侵權責任法》經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二次會議審議通過,這樣一部核心在于保障私權、在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中起支架作用的法律,跨兩屆人大、歷經4次審議后終于付諸實施了。該部法律亮點頻現,其中不得不提的當屬對拋擲物致人損害的規定:《侵權責任法》第87條“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
本法出臺之前,對拋擲物致人損害的相關問題法律沒有明確規定,法院在審判實踐中對拋擲物致損案件的處理,有的判決由受害人承擔損失,有的判決由建筑物所有人承擔責任,有的依據共同危險行為判決可能造成損害的部分業主承擔連帶責任,還有的依據公平原則判決各自分擔損害后果,出現了相同案件不同結果的情形,嚴重影響司法的權威性。而新法的出臺,將結束該類案件無法可依的局面。
但是,拋擲物和墜落物存在明顯的差異,而《侵權責任法》中卻將兩者致人損害的情形進行統一規定,致使在司法實踐中對拋擲物致人損害的理解和適用不一致;并且在近一年的實踐中發現侵權責任法關于拋擲物致人損害的規定可謂有得有失,整體內容尚需進一步明確。基于此,本文對拋擲物致人損害的法條條文的難點進行分析,并提出相關完善建議,以求在今后《侵權責任法》司法解釋中對該制度的完善能有所幫助,并同時希望能對今后司法實踐中該類案件的統一化處理有所裨益。
《侵權責任法》第87條規定:“從建筑物中拋擲物品或者從建筑物上墜落的物品造成他人損害,難以確定具體侵權人的,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在同一條文中規定了拋擲物致人損害與建筑物“墜落物”致人損害。那么到底這兩種侵權是什么樣的一個關系呢?拋擲物與墜落物到底又存在著什么樣的區別呢?可以說這兩種侵權雖然看似都是物件致人損害,但兩者存在著重大區別:首先,兩者性質不同。墜落物是“物的行為”所致,即墜落物并非人的故意行為所為,其通常是因人們對物品管理不善,甚至因意外事件乃至不可抗力等原因,導致建筑物上的擱置物、懸掛物等發生脫落和墜落。是一種消極侵權、物件侵權。而拋擲物則完全是“人的行為”所致,是一種積極侵權、行為侵權。其次,致害物的范圍不同。建筑物致人損害責任中的“物件”可以是建筑物本身,也可以是附屬于建筑的擱置物、懸掛物;而拋擲物致人損害責任中的“物”通常不是建筑物的附屬部分,其范圍很廣,理論上說,可以是任何物件。但不排除二者重合的情形。最后,責任人是否明確也不同。建筑物致人損害的責任主體是確定的,而拋擲物致人損害責任的真正行為人在法律上則很難確定[1]。從以上三點都可以看出拋擲物致損與建筑物致損是截然不同的侵權行為。
綜上所述,拋擲物致人損害,主要是指從建筑物的所有人或其他居住人從其屋內(或其他類似場所)向外傾潑流質物或投擲固體物致人損害并無法確定真正行為人的侵權行為。
從《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后半句“除能夠證明自己不是侵權人的外,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來看,新法一方面規定須由可能加害的使用人負責,另一方面又用“補償”二字否定了其“侵權責任”的性質,將其定性為基于損害后果分擔的補償義務。這是一種具有一定道義性質的法定補償義務,而非具有負面價值判斷的侵權責任,它不同于賠償責任。但這也并不違背侵權法以過錯歸責的主流價值導向,并彰顯了侵權法對社會利益衡平的價值追求,符合“侵權行為法的危險分擔法趨勢”[2]。于此同時,我們也應注意到雖然這種“補償”像是一種基于對受害者同情和幫助的道德體現,但《侵權責任法》中又以條文的形式將其明確規定,使之不再具有道德那樣的任意性,而成為一種支付一定金錢的法定義務。我們可以將之理解成實質內容具有某種“道義性”,但其形式具有強制性和法定性的“道義義務的法律化”,體現了在社會主義制度下對助人為樂等道德風尚的鼓勵和倡導[3]。
在理論界對拋擲物致人損害該如何規制存在巨大爭議的情況下,立法者采用了這么一種溫和的折中肯定的方案,是具有一定進步意義的。可以說該條的規定是在兼顧受害人利益的同時,又充分考慮到了補償人的心理感受,并且這種保護受害人的做法,其實也是為了保護更廣大的社會公共利益,因為拋擲物致人損害的危險是存在于整個社會并且威脅到整個公共安全的,所以為社會創造一個安全正常的生活環境也是非常必要的。總的來說,《侵權責任法》中對拋擲物致人損害的規定是符合中國國情和國民意志的,是符合侵權法的整體精神的,也是眾方案中最為切實可行的。
拋擲物致害責任究竟采取何種責任形態,依《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字義無從判斷。那么幾個乃至幾十個補償人之間到底是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呢?這或許要從《侵權責任法》的整體價值取向上進行考量。連帶責任作為最嚴厲的侵權責任形態,它僅適用于共同侵權和共同危險的情況。在共同侵權行為中,由于任何一個人的行為都對結果的產生發揮了作用,并且各個行為相互結合,共同成為一個統一的致人損害的原因,因而由全體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是合理的。在共同危險行為中,雖然損害實際上是由一人或一部分人的行為造成的,但其他人畢竟實施了可能致害的危險行為,從這點來說他們主觀上都是存在過錯的[4]。所以說,在侵權人不明的情況下,并不考慮其中某一人的行為與損害后果之間是否有因果關系,而是直接適用連帶賠償責任,這也無可厚非。但其他情形應當嚴格禁止類推擴展適用。我們可以看到在拋擲物致人損害的情況下,真正的侵權責任人只可能有一個,其他承擔補償責任的人未實施加害行為,也不存在可能致害的危險行為。他們在主觀上是無任何過錯的,只是基于為受害人分擔損失的考量要求他們承擔責任。而且立法者在拋擲物致害責任的正當性存在巨大爭議的情況下仍然力排眾議將其納入《侵權責任法》,雖然是將賠償責任改成補償責任了,但是實際上絕大部分住戶仍然是要承擔一定的經濟損失。可以說該類案件的處理,在利益衡量上已經是偏向受害者了。如果還要補償人承擔連帶責任,無疑是進一步加重了“無辜”住戶的責任負擔。在行為自由和受害人利益這樣一對利益關系上也將嚴重失衡,是絕對不可取的。而且既然是可能的加害人,那么在無法確定誰是真正行為人的前提下,任何人實施拋行為的概率都是均等的。因此,將拋擲物致害責任理解為平均分擔的按份責任無疑最符合立法的初衷。
《侵權責任法》第87條規定“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給予補償。”那么“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具體是指哪些人呢?首先基于目前建筑物占有人的復雜情況,法條將補償人的范圍突破了所有人的范疇,擴展到可能加害的使用人是符合時代發展和現實要求的。在確定補償人時,我們也不能盲目地擴大范圍。盡可能做到能排除的就排除,真正落實法條的本意,即由“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補償。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也可以采取很多方法進行排除:首先能排除的就是能證明案發時不在建筑物內的。其次,可以查明拋擲物的大小、重量,以及案發時的外部環境狀況(是雨天,還是晴天,風力如何等),最終根據拋物線和力的基本原理,大體計算出拋擲物的來源范圍,在范圍外的建筑物使用人就可以排除。
當然,這里還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是可能加害的建筑物使用人進行補償的前提是不是要以受害人無過錯為條件?比如一個沒有獲得任何許可的小攤商販在嚴禁擺攤的路邊賣快餐,這時被拋擲物砸中頭部致重傷且無法查明誰是致害人。此時,臨街的住戶是否需要承擔補償責任。關于這個問題,《侵權責任法》也沒有給予我們答案。可以看到在這個例子中是拋擲物的實際行為人和受害人的過錯一起導致了損害的發生。但雖然受害人有過錯,但這只是損害發生的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實際行為人所致。在無法查明真正行為人的情形下,按照該法條分擔風險,保護受害人的這么一個精神,還是應當適用補償責任。但是受害人的過錯對行為人補償義務的大小產生重要影響的,可以適當減輕補償責任。總的來說,補償義務的適用,不以受害人無過錯為前提。
在確定了補償人范圍后,另一個重要問題既是補償的數額。那么到底是給予受害人足額補償,還是適當補償呢?另外需要對其精神損害進行補償嗎?單從《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字面規定,我們無法得知。但是我們應當明確既然補償責任不同于賠償責任,那么在補償數額上也不能完全等同于賠償數額,即不能全部統一強制規定,由補償人全額補償受害人損失,更不能要求精神損害賠償。因為精神損害賠償本身具有一定的懲罰性,而拋擲物致人損害責任的核心是補償,不應使補償人受到懲罰。而且補償數額必然是小于或等于損害數額的。當然,具體的補償比例應當由法官根據具體情況來考慮。法官在確定拋擲物致人損害的補償范圍時,其要考慮的基本因素就是受害人所受損害的程度、經濟狀況,補償人的人數、負擔能力等。比如受害人有一定負擔能力,而業主普遍比較貧困,則可以考慮受害人自行負擔一部分損失。如受害人遭受的損害較重,目前根本無力承擔損失,就應當由業主承擔主要損失。這種做法發揮了侵權法分散風險的功能,也正好體現了侵權責任法是救濟法的這么一個本質。一方面,不致對受害人造成過大的生活壓力,使其慘然面對飛來橫禍;另一方面,也不會致使某一責任人背負過于沉重的不利益[5]。
當然法官在具體的裁判過程中,補償的數額也不能過低。因為畢竟承擔“補償責任”并不等同于“少量責任”,如果太少將無法起到對受害人的救濟作用。該法條也就是失去了它自身的價值。換句話說:即便受害人具有一定的承擔損害的能力,法官也應當盡可能提供適當的救濟。總的來說,在確定損害賠償具體數額時,應當向受害人保護傾斜。
在拋擲物致人損害的案件中,實質是行為人積極的侵權行為。即如果能查明真正的行為人,那這類案件僅僅是一般的侵權行為。此時,只需運用傳統的侵權責任規則進行處置即可。出現《侵權責任法》第87條的現實要求即是,在現實生活中往往無法查明真正的拋擲人是誰。這才出現了需要眾多的可能行為人來承擔補償責任。侵權責任的基本承擔方式是以“對自己的不法行為負責”為原則,“對他人的不法行為負責”為例外。此種情形顯然屬于例外。毫無疑問,眾多補償人中只有一人才是真正的行為人。一旦實際行為人找到了,那么已經承擔了補償義務的人,就應當享有對真正行為人的追償權。這是與“誰過錯誰擔責”的基本法理相符的。
[1]車輝,李敏,葉名怡.侵權責任法理論與實務[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9.
[2][5]方益權,鐘哲斐.對高空拋擲物致人損害救濟規則的思考[J].政治與法,2010,(3).
[3]張新寶,宋志紅.論《侵權責任法》中的補償[J].暨南學報,2010,(3).
[4]冉偉.高樓不明拋擲物致人損害的民事責任研究[D].成都:四川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責任編校:譚緯緯)
D923
A
1008-4681(2011)01-0070-02
2010-11-08
張震霞(1985-),女,四川富順人,福建師范大學法學院碩士生。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