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婉婷
(福州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農村男性偏好現象的社會學解釋
陳婉婷
(福州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福建福州,350108)
當前,農村地區的男性偏好現象并未因經濟社會的較快發展而消失。通過文獻研究和實地調查發現:男性偏好依然存在不是因為農民的觀念變遷比較緩慢,而是農民家庭生計來源對男性勞動力依然有強烈需求,以及特定的村落文化和政策設置上的不完善都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人們的男性偏好。從社會學角度而言,這是農民集生存理性和社會理性為一體的現實生活選擇。
男性偏好;出生人口性別比;生存理性;村落文化;社會理性
偏好體現的是個體在認知上的某種喜好以及在這種喜好影響下的現實行為選擇,它既包括態度偏向,也包括行為過程,這種偏好的產生既可源于某種偏見,也可源于個體對偏好指涉對象的某種現實體驗、認可,從心里認為它所帶來的效果是最優的。相比之下,偏見指的是個體對所指之物帶有先入為主的看法,它不涉及行為選擇,主要受文化、觀念上的刻板印象影響,而不是個體在現實生活中的某種體驗,可以說偏見缺乏現實生活依據。基于以上分析,本文采用“偏好”一詞。男性偏好既包括人們在生育觀念上對生育男嬰的愿望,也包括在生育行為上對生育男嬰的強化,還包括在現實生活中“崇男不崇女”的不公平待遇上。男性偏好的產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與現實的生產、生活方式以及社會文化結構緊密相聯。統計數據顯示,1980年我國的出生性別比為107.4,1985、1989年分別上升為111.42、110.9,1995、2000、2005年分別為115.6、116.9、118.58,嚴重偏離正常范圍[1]。2009年我國出生人口性別比為119.45,比2008年下降了1.11,面對這一“十一五”以來的首次下降,國家計生委主任李斌明確表示,未來5年,我國出生人口性別比仍然處于高位[2]。如何改變男性偏好的局面呢?筆者試圖通過平潭的案例做出嘗試性解釋。
傳統社會里,宗族文化中的兩性觀念對男女地位存在實質性影響。隨著新國家政權的建立,特別是家庭聯產承包制的實行,宗族的功能弱化,但宗族文化中的重男輕女觀念對人們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它一定程度上左右著人們的生育選擇。以下從祠堂、族譜及儀式活動三方面考察宗族文化。
1.祠堂規定與男女不平等。首先,從世系表看,宗族中的男性按相應的輩分取名,而女性則沒有這權利。男性的名字首字規定了他的輩分,而輩分則反映了他在宗族中的地位。相比之下,女性沒有真正屬于自己的身份符號,在娘家隨父姓,在夫家隨夫姓,她們被掩蓋在父系文化和男權文化中。其次,一般宗族通過族人的資助來修建祠堂、修譜,并以紅榜或者碑刻公示表揚。筆者發現,有的宗祠規定“捐款只上男丁,不上女丁”,芳名榜上基本是按輩分排列的男性名字,女性則很少。可見,宗祠依然忌諱女性上榜。
2.族譜中的男女不平等。族譜按父姓輩分來排列,宗族子孫、嫁入者、嫁出者都上族譜,但在族譜的較早記載中看不到女性名字,只寫出其父家姓氏。如今出生的女孩姓名會在族譜中寫明,但沒有單獨列出,而是依附在父親名字后。嫁入女記載其姓名、娘家地、父親名,但沒有單獨列出,而是依附在丈夫名字后。針對女孩上族譜的事,村里老人認為并非肯定女孩的重要性而將之列入族譜,而是怕若有遺漏,會被鬼神攪得不得安寧。
3.儀式活動中的“男主外,女主內”分工。在觀燈典禮中,一般由男性戶主帶著家中男丁到宗祠進行觀燈活動,而女性不能參與。在一般祭祖活動中,由女性前往拜祭,但宗族聚餐較多由男性參與。祭祀活動被歸為家庭領域的基本生活,由女性來承擔,但聚餐是宗族的社交活動,應由男性來承擔。祭祀上的分工體現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家庭角色分工。
生育選擇上的男性偏好可以從出生人口性別比得以體現。出生人口性別比是指一定時期內(通常是一年)出生的男嬰總數與女嬰總數的數量之比,常用每百名出生女嬰相對的男嬰數來表示。根據聯合國標準,其正常值為102—107之間。平潭地區的出生性別比一直偏高,根據第五次全國人口普查,2000年我國出生性別比為117.79,福建省為118.72,平潭為153.17,為全省最高,雖然這幾年該比例有所下降,但情況仍不容樂觀。雖然平潭有關部門力圖改變這一狀況,但依然困難重重。
平潭是個海島,由于土地的稀缺性,居民的生路被拘囿于漁業、海運、養殖業、隧道工程等幾個領域,這些職業強化了男性強勞力的持續供給,海島的職業特點塑造了典型的男性偏好文化。前進村是平潭的最大漁村,從該村的漁業協會了解到,漁民非常重男輕女,覺得家中“無男不成家”,若無男丁,就失去了勞力支撐,家庭經濟也便陷入困境。漁民在子女教育上也表現出一定的“重男輕女”。他們認定男孩將來是家里的頂梁柱,應該優先享有有限的受教育權,特別是高等教育權。有一漁民直言,他曾因打漁收入匱減而讓女兒退學,無論老師怎么勸說都沒用。
生存理性源于斯科特的“生存倫理”,體現了安全第一的生存原則,面對壓力時,行動者往往遵循避害第一、趨利第二的行動準則[3]。生存理性是農民基于生存倫理而做出的旨在保障基本生活的安全性選擇。平潭島上的居民主要從事漁業、海運、養殖業、隧道工程等相關行業,這些職業需要男性勞動力的持續供給。海上作業如撒網、收網、運輸等都是重體力活,女性難以勝任,再加上女性生理特點特殊,不適合長期浸泡海水中,因此女性主要從事的是編網、賣魚、料理家務等較輕的體力活。從分工上可看出,男性在家庭經濟中的貢獻大于女性。為保證勞力的有效供給、家庭經濟的有效運轉,漁民往往偏向于選擇生育男孩,這是農民的第一生存需要,是農民生存理性的體現。李銀河指出:“大多數中國農民的生活動機基本上還未脫離匱乏性動機的范疇,只有在城市居民中才開始出現超越型動機。前者只是為了滿足生活的基本需要,即衣食住行的需要,對生孩子這件事也大多是從滿足基本需要的角度考慮的。[4]”可見,男性偏好存在的原因之一在于家庭的生計需要,這種考慮是農民生存理性的體現,這種理性強化了農民渴望生育男孩的訴求。
社會理性源于科爾曼的理性假設:理性行動指的是為達到一定目的,通過人際交往或社會交換所表現出的一種社會行動,這種社會行動需要理性地考慮對其目的有影響的各種因素,不僅包括經濟因素,而且包括對權利、地位、聲望、信任、評價等非經濟因素的顧及。社會理性說明個體是社會人,有群體比較的壓力,尋求的是在群體中的同等感或優越感,拒絕劣等感。李銀河曾用“村落文化”來概括農民在“生于斯,死于斯”的傳統社區中所擁有的群體價值理念:(村落文化)指的是以信息共有為特征的一小群人所擁有的文化(包括倫理觀念和行為規范)。在這個小群體中,每個人對群體其他成員的情況都熟諳于胸,發生在這群人之間的一切事件都逃不過每個成員的視野。村落文化既有相互競爭的傾向,又有在生活各個方面趨同的壓力,這種既相互競爭又相互趨同的心理是農民社會理性的表現,這種社會理性是服從于強大的鄉村群體規范的。平潭農村長期存有“重男輕女”的生育偏好,于是生育男孩成了鄉村的群體規范之一,生育男孩符合群體規范,這種趨同的心理強化了人們生育男孩的期望。而競爭的心理又會導致人們想生育更多男孩。
首先,對于計劃外生育,目前政府執行的以經濟手段為主的的懲處辦法不但不能撼動農民的社會理性,反而在一定程度上為農民的攀比心理創造了可能,為男性偏好的強化創設條件。懲罰措施主要針對早生和超生人群。提前生育的,按上一年縣城鎮居民人均收入或農民人均純收入的60%的1倍征收;多生一子女的,按2—3倍征收;多生第二個子女的,按4—6倍征收;多生第三個子女的,從重征收。以“金錢”為標準的懲處辦法容易使人們陷入這樣的邏輯中:越有錢就越生得起,越窮越生不起。富裕家庭不在乎政府罰款,他們選擇多胎生育來展現自己的“能耐”。對于貧困家庭而言,經濟上的落后已使自己在熟人社會里掉了隊,他們認為絕不能在生育長跑上再丟面子。可以說,政策上以金錢為主的懲處辦法使得人們的社會理性得以釋放,并最終演化為生育長跑上的一次競技比賽。
其次,獎勵政策上,政府獎勵額度小,無法抵過農民對生存理性和社會理性的訴求。李萍認為:“現在無論是農村部分計劃生育家庭獎勵制度還是‘節育獎’的實施,其保障水平相對都比較低,難以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地區計劃生育家庭的養老問題。[5]”如:獎勵主動落實節育手術的二女戶5000元;獎勵領取獨生子女光榮證的夫妻或者二女結扎戶不低于500元;獎勵符合再生育條件而自動放棄再生的不低于1000元;給予一女和二女困難戶上學補助、建房補貼;給予獨生子女和二女困難戶3000—5000元二年無息貸款等。對經濟困難戶而言,政府獎勵金額少、貸款額度低,其所具有的價值和意義不大。與受領幾千元獎金相比,生育男孩所能減輕的輿論壓力和對家庭生存的幫助要有益得多,為此他們會選擇后者。
再次,政策的兌現周期長,不符合農民的現實體驗,不能給農民足夠的安全感。雖然政策上規定計生夫妻男55歲、女50歲后每人每月發放130元的扶助金,二女戶從男方45歲或女方40歲后給予辦理基本養老基金(政府承擔70%保繳費),對一女戶和二女戶的女兒教育給予500—2000的資金獎勵,并給予優先選擇就讀公立學校的機會等等,但村民對這些政策缺乏安全感。一是他們怕“朝令夕改”,政策缺乏持續性,有的二女戶家庭抱怨村干部給予的許多承諾沒兌現,周圍農戶以此為教訓,對干部的動員不夠信任;二是許多政策是承諾性規定,兌現周期長,農民注重現實體驗,這些摸不著、看不到、感受不到的“未來物”對他們而言是不可預測、不確定、有風險的,相比之下,生育男孩所帶來的好處是可以觸摸得到的現實,既有面子又有保障,因此他們采取生育男孩行為。
本文通過平潭的案例說明,生育選擇上和現實生活待遇中的男性偏好在當前農村依然存在。男性偏好依然存在不只是因為農民的觀念變遷比較緩慢,更重要的是農民家庭生計來源對男性勞動力依然有強烈需求,以及特定的村落文化、政策上的不完善都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人們的男性偏好。從社會學角度而言,這是農民集生存理性和社會理性為一體的現實生活選擇。因此,要改變農村地區的男性偏好,就需要充分領會農民的生存理性和社會理性訴求,提升政策的針對性。既要從經濟上拓寬就業渠道,實現經濟來源多樣化,弱化男性勞力的單方面參與;又要加大宣傳力度,營造男女平等的文化氛圍,重塑新型村落文化;還需要加大獎勵扶助力度,提高獎勵扶助標準,完善社保體系,強化政策對農民生活的解決能力,提升人們對政策的認同感和安全感。
[1] 湯兆云.我國出生性別比失衡的基本態勢及其對策[EB/OL].[2011-01-20].http://www.docin.com/p-23139334.html.
[2] 我國出生人口性別比仍處高位——李斌回顧“十一五”展望“十二五”[EB/OL].[2010-12-21].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 1027/13534005.html.
[3] 文軍.從生存理性選擇到社會理性選擇:當代中國農民外出就業動因的社會學分析[J].社會學研究,2001(6):25.
[4] 李銀河.生育與村落文化[M].呼和浩特: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9.
[5] 李萍.計劃生育獎勵政策聚焦生育行為新思考[J].南方人口,2010(3):16.
C913
A
陳婉婷(1983-),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城鄉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