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德云, 喻春梅
(湖南警察學院,湖南 長沙 410138)
論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
龔德云, 喻春梅
(湖南警察學院,湖南 長沙 410138)
偵查工作的基本原則包括偵查活動的技術原則和偵查程序與行為的法治原則,由于我國長期以來將偵查活動視為目的理性的活動,理論上和實踐中只重視偵查活動的技術性原則的研究與使用,以最大限度地達到偵查的目的。然而,在現代法治社會,經過長期的論爭與選擇,偵查程序不僅要符合目的理性,更要符合價值理性,偵查程序與行為的法治化是其價值理性的必然要求,確立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目的在于從法治的角度確保偵查行為的有效性、正當性、合法性,它應當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實體真實與程序公正、正義與效率等各種價值高度協調的結果。
偵查程序;偵查行為;法治;原則
偵查是刑事訴訟重要而特殊的階段,對于偵查工作的原則,我國長期以來的刑事訴訟法學和刑事偵查學教材幾乎千篇一律的界定為迅速及時、客觀全面、深入細致、專門工作與群眾路線相結合等。很顯然,上述原則并非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而只是偵查工作的技術性原則,而對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少有研究。這是因為,長期以來,偵查活動通常只被視做一種目的理性的活動而忽視了它的價值理性,認為偵查活動的目的就是收集證據、查明犯罪事實和緝獲犯罪嫌疑人。社會理論家M·韋伯將人的社會行動劃分為四種基本類型:工具理性的;價值理性的;情緒理性的;傳統理性的。[1]工具理性的根本屬性是目的理性,在將偵查活動作為一種目的理性行動進行理解的前提下,偵查活動的運行方式便完全取決于案件偵查的客觀實際需要,采取何種偵查措施以及怎樣采取,完全表現為一種目的理性式的策略性工具理性行動。這種策略性工具理性行動,就是“行動者通過選擇一定狀況下有效益的手段,并以適當的方式運用這種手段,而實現一定的目的,或者說,促使一種所希望的狀況出現。”[2]誠然,偵查活動在目的理性的策略性工具理性方案中運行,對于實現查明犯罪事實、獲取證據和緝獲犯罪嫌疑人的目標而言著實是極具效率的,但也會因為社會總體安全的需要而不惜代價,甚至不擇手段。在現代法治國家形成以前的封建社會,偵查權作為維護統治權的一種手段,完全在目的理性和工具理性中運行,實現糾問式偵查模式,為了達到偵查破案目的,不惜刑訊逼供、非法取證,大量侵犯人權,使得封建社會成為人類社會中司法極為黑暗和冤假錯案最多的時代。因此,在現代法治社會,經過長期的論爭和選擇,人們已經形成這樣的共識:法律程序不僅要符合目的理性,更應當符合價值理性。具體而言,價值理性就是要求人的行動必須符合一定的價值準則,在貝勒斯看來,法律程序價值是指不取決于結果而是來自程序本身的令人滿意的東西,[3]其核心在于程序正義,而程序正義的機理和表征在于程序的法治化,它是程序本身所具有的內在本質。[4]因此,偵查程序的法治化也是偵查程序價值理性的必然要求,旨在通過偵查程序的運行和偵查行為的實施恪守法律規范,避免偵查機關濫用權力乃至超權,造成對相對人在人身、財產權益方面的非法侵犯以及程序性權利方面的非法限制與剝奪。確立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目的在于從法治的角度確保偵查行為的正當性、有效性與合法性,它應當是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實體真實與程序公正、正義與效率等各種價值高度協調的結果。由于我國長期以來忽視了偵查程序的價值理性,因而缺乏對偵查程序法治原則的研究。時至今日,使偵查程序法治化已是社會的普遍呼聲,近年來,雖然也有一些學者對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有所研究,但缺乏系統性。筆者根據國際社會的立法與實踐,結合自己的研究,認為這些原則主要包括:
任意偵查行為和強制偵查行為是各國根據偵查行為的性質所作的基本劃分。所謂任意偵查,是指偵查機關不采用強制手段、不對相對人的權益強制性的造成損害,而由相對人自愿配合的偵查。如同意搜查、自愿接受檢查、通過傳喚訊問或到犯罪嫌疑人的單位或住處訊問、訊問應當貫徹自白的任意性規則、詢問證人和被害人應當盡量在其單位或住處進行、廣泛適用保釋措施等。強制偵查行為是指為了收集或保全犯罪證據、查獲犯罪嫌疑人而通過強制方法對相對人實施的偵查行為。如拘留、逮捕、搜查、扣押、監聽、強制人身檢查、審前羈押等。
任意偵查原則強調任意偵查行為較之強制偵查行為具有適用上的優先性,該原則體現的是對人權與自由的尊重。在偵查權力的運行過程中,實際上存在兩種不同的客觀需要:一是保障相對人權利與自由的需要;二是有效偵查的需要。一般來說,犯罪的性質越嚴重,嫌犯逃避司法制裁的危險越大,國家偵查機關對付犯罪的手段就會越充分和嚴厲,而偵查機關越是希望通過強制偵查手段來保障偵查的有效性,那么該手段干預或影響相對人權利與自由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必須在人權保障與偵查的有效性之間尋求適當的平衡。為了防止偵查權力的濫用,各國憲法和法律普遍要求偵查行為應當盡可能不用或少用強制手段。如根據法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編第二章的規定,法國針對非現行犯案件規定的由司法警察進行的“初步偵查”便體現了任意偵查行為的優先性,非經利害關系人親自以書面方式表示同意,不得進行搜查和扣押,實踐中,法國絕大多數的案件都是以任意偵查的方法偵查終結的。[5]日本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七條就規定:“在偵查中,為了達到偵查的目的,可以進行必要的調查,但除本法特別規定的情形外,不得采取強制措施。”
強制偵查行為注重的是目的價值的實現。由于任意偵查行為往往以當事人的自愿與配合為前提,在很多情況下,僅僅采用任意偵查行為往往難以實現偵查的目的。因此,為了有效達到收集證據、查明犯罪事實、緝獲犯罪嫌疑人的目的,各國必不可少的要規定偵查機關擁有拘留、逮捕、搜查、扣押、監聽、強制進行人身檢查、審前羈押等強制偵查措施,正如英國著名法官丹寧勛爵在《法律的正當程序》一書中所指出的:“每一社會均須有保護本身不受犯罪分子危害的手段。社會必須有權逮捕、搜查、監禁那些不法分子。只要這種權力運用適當,這些手段都是自由的保衛者。”[6]但由于強制偵查行為會比較嚴重地干預或影響相對人的權利與自由,各國一般要求只有在任意偵查難以達到偵查目的的法定例外情況下適用。
在我國的偵查理論中,由于任意偵查與強制偵查的區分尚不明晰,立法上更無明確界定,實踐中存在嚴重的將任意偵查原則“硬化”和強制偵查“軟化”的現象。所謂“硬化”,是指偵查機關對偵查行為的選擇具有隨意性,不受任意偵查優先原則的約束,甚至存在將任意偵查行為強制化的傾向和做法。所謂“軟化”,是指我國偵查機關在適用強制偵查行為時,不太受強制偵查法定主義的規制。如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一條規定的“搜查必須向被搜查人出示搜查證”便沒有區分同意搜查與強制搜查的兩種情況,而扣押物證、書證不需要扣押證則是強制偵查軟化的表現。
如前所述,任意偵查原則并不完全排斥強制偵查行為的適用,而是要在法定例外情況下適用。但由于強制偵查行為一旦被濫用,便會構成對公民權利與自由的嚴重侵犯,因此,它的適用必須要受到法律的嚴格規制。世界各主要國家對強制偵查行為的適用,都要求必須嚴格貫徹強制偵查法定主義。
具體而言,強制偵查法定主義包括以下基本要求:(1)法律事先必須嚴格規定各項強制偵查行為的適用條件、批準權限,適用的程序、方式和時間期限等。(2)偵查機關只能采用法律有明文規定的強制偵查行為,沒有規定的行為必須禁止使用。(3)偵查機關適用強制偵查行為,必須嚴格遵守其適用條件、程序、方式和期限。(4)偵查機關適用強制偵查行為,應當事先獲得司法授權機關的審查批準,貫徹令狀制度。20世紀60年代以來,各國先后制定監聽法規范監聽的適用就是貫徹該原則的顯明體現。
偵查權必須受到司法控制已成為各國刑事訴訟的共同理念與普遍實踐。在英、美、法、德、意、日等國,只有針對現行犯或在情況緊急時,偵查機關才有權決定臨時逮捕和搜查(但也必須立即送至法官處接受司法審查),一般情況下,偵查機關無權擅自動用強制偵查手段,如果行使偵查權的司法警察或檢察官要動用搜查、扣押、監聽、逮捕、審前羈押等強制性偵查措施,必須事先經過法官的審查批準,獲得法官的司法授權后才能進行,這在英美法與日本法中稱之為令狀主義。
英美法系對于強制偵查行為不僅原則上必須要事先經過法官的批準,而且在執行令狀后仍須受到法官的審查。大陸法系國家傳統上主要表現為法官的事先批準,但在20世紀中期以后,也開始借鑒英美法系的做法加強了事后審查。可見,各國對偵查機關動用強制偵查行為的自我授權和不接受司法審查的做法均持否定態度。拉德布魯赫曾指出:“控訴人如果成為法官,就需要上帝作為律師。”[7]德國著名學者赫爾曼教授也指出:“德國的法學思想一直認為,允許以強制性侵犯公民權利時,關鍵的是一方面必須對國家權力的強制權明確地予以劃分與限制,另一方面必須由法院對強制性措施進行審查,使公民由此享受到有效的法律保障。”[5](p27)所不同的是,在英美,行使司法授權與司法審查的是中立的治安法官;在大陸法系,除緊急情況下可由檢察官進行司法授權外,這一權力傳統上主要由預審法官行使。由于大陸法系的預審法官的中立性不及英美法系的治安法官,為增強司法授權與司法審查的中立性,大陸法系對傳統的預審制度進行了大膽的改革,正如法國學者指出:“在1808年,預審法官的角色中90%是偵查官,到了1958年,他成為80%的法官。”[8](p15)德國、意大利、日本則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廢除了預審法官制度,從而使司法授權與司法審查的法官更具中立性。
適度原則是指司法機關對付犯罪的訴訟手段尤其是限制或剝奪權利的措施,在其種類、力度上應與所追究的行為的性質和訴訟行為的必要性相適應,不能過度。即無論是強制偵查,還是任意偵查,其行為手段在種類和輕重上,都必須與所追究的犯罪行為相適應,控制在相應的限度內。
雖然任意偵查未動用強制手段,但仍然可能給相對人的權益造成損害,因而在程度和方法上也不得超過必要的限度。然而由于任意偵查不適用“法定原則”,一般不可能在法律上事先規定一個統一的標準,因此對任意偵查行為適度性的掌握,主要應當根據正當程序的精神因案而異地具體判斷。此外,即便是對某一任意偵查行為適度性的界定上,不同國家的標準也不完全相同。例如,對于“同意搜查”,在美國,即使是私人住宅,警察經所有人或承租人同意后,也可以在同意的范圍內進行無證搜查;法國《刑事訴訟法》第七十六條也明確授權司法警察可以經屋主同意后對其人身和室內進行搜查。然而,日本鑒于對住宅的搜查通常不可能取得自愿的同意,國家公安委員會在其《犯罪偵查規范》第一百零八條明確規定:“在有必要搜查人所居住或看守的宅邸、建筑物或者船舶時,即使認為可以獲得住所的主人或看守者的自愿同意,也必須在取得搜查許可證之后才能進行搜查。”其第一百零七條還規定:“不得對女性進行自愿性的身體檢查。但不進行裸體檢查時,不在此限”。
強制偵查行為的適度性,是各國立法所特別關注的。對哪些犯罪的嫌疑人可進行審前羈押,什么情況可進行逮捕、搜查、扣押、監聽,立法和執法人員都必須嚴格把握其適度性。德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二條規定,命令羈押必須以嫌疑人存在“重大嫌疑”為前提,“若與案件的重大程度和可能的刑罰、矯正及保安處分不相稱的,不允許命令羈押”,第一百一十三條規定,“對只判處6個月以下剝奪自由或者180個日罰金以下的行為,不允許根據調查真相困難之虞命令待審羈押。”在美國,進入住所內執行逮捕的實質要件比在公共場所執行逮捕的實質要件更為嚴格,聯邦最高法院通過判例宣告,除符合以下情況警察可以強行進入私人住所執行無證逮捕外,在通常情況下,聯邦憲法第四修正案禁止警察強行進入嫌疑人的家里進行無正逮捕:(1)在私人住所外執行逮捕的過程中,嫌疑人發現警察靠近后躲進私人住所的。(2)警察有“可能原因”相信持有兇器的暴力犯罪嫌疑人剛剛躲進住房內幾分鐘,不立即逮捕可能造成他人生命危險的。英國的逮捕一般限于“可逋罪”,而對可捕罪以外的犯罪的無證逮捕限制較嚴。美、法、德、意、日等國還對進入住所搜查規定了嚴格的時間限制,一般不得在夜間進行。根據日本1999年《關于犯罪偵查中監聽通訊的法律》,監聽措施只適用于以下四類案件:毒品犯罪、涉槍械的犯罪、有組織的殺人罪、集團非法越境罪,且須在采取其他方法查明案件事實真相有顯著困難的情況下實施,并有時間期限限制。美國1968年《綜合犯罪控制與街道安全法》(美國的監聽法)就是以打擊有組織犯罪的名義通過的,雖然根據該法用監聽手段偵查的犯罪最后并不局限于有組織犯罪,但該法也通過“罪行輕重限定法”和“罪名列舉法”兩種方式嚴格限制監聽的適用范圍。
適度原則的另一重要涵義是要求警察在偵查過程中合理使用武力,不能用武過度。聯合國1979年12月通過的《執法人員行為守則》第三條規定:“執法人員只有在絕對必要時才能使用武力,而且不得超出執行職務所必須的范圍。”在聯合國對本條規定的評注里面特別強調執法人員應在特殊情況下才能使用武力,尤其是使用武器這種極端措施,只有在嫌疑犯進行武裝抗拒或威脅到他人生命,而通過其他較不激烈措施無法加以制止或逮捕時,才能使用武器。德國各州《警察法》對于使用強制力規定的基本原則是:任何情況下只能使用最小限度的武力,并且對警察可以開槍警告、向人群中開槍、使用機槍或手榴彈的具體情況作了列舉性的規定。意大利法規定,警察只有在為了對暴力侵害行為進行自衛、制服對執行公務的抗拒,或者預防即將發生的故意致人死亡、殺人、綁架和搶劫等嚴重犯罪,并且與犯罪的危險相適應時,才能使用強制力乃至致命的武力。英國《1984年警察與刑事證據法》也特別強調警察使用武力的合理性,且規定對那些僅僅是針對財產的犯罪,不得為了預防其發生而對行為人施加致命武力,否則,不能被認為是“合理的”武力。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在1985年的“田納西州訴加納”一案中認為,警察沒有權力在執行逮捕時不加區別地對所有企圖逃跑的重罪嫌疑人都使用致命的武力,只有在有合理的根據相信該嫌疑人對于警察本人或其他人構成重大人身傷害或死亡的威脅時,警察才能為了防止其逃跑而使用致命的武力。在偵查中,即使是執行逮捕、搜查,也要根據案件情況,防止用武過度。
控審分離、控辯平衡、審判中立是現代刑事訴訟的基本理念,因此,保持控方與辯方力量的大體平衡,已成為現代各國構建偵查程序的基本指導方針。控辯平衡要求控方所享有的用來指控犯罪的攻擊權與辯方所享有的防御權應保持大體相當。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為此奉行偵查階段控辯雙方的“平等武裝”;大陸法系職權主義長期以來側重于偵查機關職能的發揮,因而賦予偵查機關的偵查權力比較強大而辯方享有的防御權則相對軟弱,但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大陸法系國家也在不斷調整自己的偵查結構,努力縮小了控辯雙方力量的懸殊,一方面進一步加大了對偵查權力的司法控制,另一方面擴大了犯罪嫌疑人及其律師在偵查階段的訴訟權利。尤其是傳統上屬于英美法系辯護律師的與在押犯罪嫌疑人秘密會見與通信的權利、到偵查機關查閱案卷材料的權利、對嫌疑人訊問時的在場權、調查取證權、職業秘密權等,現在也逐漸為大陸法系國家律師所享有。
我國1996年修改刑事訴訟法加強檢察機關對偵查活動的監督以及允許律師介入偵查階段提供法律幫助,就是為了適應國際趨勢以避免控辯力量的過于懸殊。而如何進一步加強對偵查權力的司法控制與進一步擴大辯方在偵查階段的訴訟權利仍是我國今后刑事偵查結構發展的必然趨勢。
偵查工作無疑具有秘密性,如偵查謀略、偵查思路、證據線索、追捕行動方案、偵查工作的進展情況等,勢必不能向社會、媒體甚至嫌疑人公開或透露,否則便有可能影響偵查目的的實現,但這并不意味著偵查程序必須在完全秘密的狀態下進行。基于現代民主政治與程序正義的內在要求,偵查程序應當適度公開,具體包括:(1)偵查工作中的取證行為公開。即只要使通過該偵查行為所收集的證據成為法庭上指控犯罪的根據,該取證行為就應當公開,以便法庭及訴訟參與人對該證據來源的合法性、真實性形成合理判斷。如法律禁止秘密搜查、現場勘驗必須邀請見證人、扣押物證書證必須當場開列清單、訊問必須由兩名以上偵查人員進行和允許律師在場等。(2)犯罪嫌疑人在偵查程序有權了解自己所涉嫌的罪名、案件的法律性質、有關訴訟權利、被羈押的理由以及被指控犯罪的證據等,以便通過辯護權以及其他訴訟權利的行使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3)作為犯罪侵害對象的被害人有權知悉與其切身利益緊密相關的案件情況,偵查機關也有職責向其告知與其切身利益相關的案件情況和偵查進展情況。(4)社會主體有權了解罪案發生情況、偵查機關是否在采取積極有效的偵查措施以及偵查的結果。因為犯罪的危害不僅僅限于個體利益和心里范圍,它實質上也因為對社會秩序的破壞而侵犯了社會利益,造成了社會心理影響。
秘密偵查措施如監聽、設立耳目、誘惑偵查等,由于比較隱蔽地侵犯公民的隱私權、住宅權及其他權利,其使用的正當性長期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的質疑,然而由于現代社會諸如有組織犯罪、毒品犯罪的嚴峻現狀,各國也允許警察在有限的條件下使用秘密偵查措施,但必須嚴格受到法律的規制。如英、美、日等國先后了制定監聽法,法、德、意通過刑事訴訟法嚴格的規定了監聽的適用范圍、權限、程序、期限。德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一十條對派遣秘密偵查員進行誘惑偵查的條件和程序規定,派遣秘密偵查員的實質要件有三個:(1)必須有“足夠的事實根據”表明存在重大犯罪行為;(2)只限于毒品、武器交易、偽造貨幣或有價證券、有關國家安全方面的犯罪,或者是職業性的、常業性的犯罪,或者有組織地實施的重大犯罪;(3)只限于采用其他方式偵查將成效渺茫或者十分困難的情形。
法國、瑞士、葡萄牙等國允許在毒品案件的偵查中派遣秘密偵查員,但歐洲人權法院在1998年6月9日“卡斯特羅訴葡萄牙”一案的判決中要求,必須區分兩種不同的情況:一種是秘密偵查員積極努力的向本來就在進行交易的人購買毒品;另一種是秘密偵查員積極努力的向尚不知道其從事毒品交易的人購買毒品。前一種情況不構成對《歐洲人權公約》第6條“公正審判”權利的侵犯,后一種情況則侵犯了這一權利。區分的關鍵在于行為人是否本來注定要實施犯罪。因此,歐洲多數國家將誘惑偵查分為機會提供型和犯意誘發型兩種,對于前者,各國國內法和歐洲人權法院均持肯定立場,但對于后者,應當禁止適用,即使是為了打擊毒品犯罪。
公民的正當權利遭受無論來自何方的不法侵害都能尋求司法的救濟是現代法治社會的基本要求。各國對因偵查權的濫用可能給嫌疑人帶來的侵權設立的司法救濟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排除非法證據的適用;二是允許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對有關強制偵查行為不服向法院提起訴訟;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產生于20世紀初的美國,后來逐漸為世界各國和聯合國所采納。意大利對于所有違反禁令獲得的證據材料,均不得加以適用。英國根據1984年《警察與刑事證據法》,對于以刑訊、強制等非法方式取得的口供實行自動排除原則,對非法搜查、扣押獲得的物證由法官以“是否侵犯被告人獲得公正審判的權利”為標準自由裁量排除,如警察在偵查過程中采用了無證搜查、秘密搜查、不正當的使用了誘惑偵查等。美國對于警察違反自白任意性規則和侵犯憲法第六條修正案之辯護人幫助權所獲得的供述,不得采納為證據,對非法搜查、扣押獲得的實物證據采取強制排除原則,并設立了“善意的例外”、“獨立來源的例外”與“最終或必然發現的例外”。德國不允許使用違反禁令所獲得的陳述,對于非法獲得的物證,由法官根據利弊權衡原則予以排除,一般說來,對于侵犯人的尊嚴和人格自由所取得的證據應予禁用,但對于重大犯罪,非法取得的物證則具有可采性。日本憲法第三十八條規定:“以強迫、拷問或威脅所得的口供,或經過不適當的長期拘留或拘禁后的口供,均不得作為證據”,對于非法取得的物證,日本最高法院1978年通過判例宣示,在符合以下條件下,應否定通過非法搜查、非法扣押取得的證據:(1)證據物的收集有忘卻令狀主義精神重大違法的。(2)從抑制將來違法偵查的角度看認為是不適當的。
在英美,審判之前受到羈押的人有權向警方提出保釋請求,如果遭到拒絕,有權請求由治安法院進行聽審后作出裁斷,如果有關保釋的請求不被接受,嫌疑人可以就此程序性問題上訴到高等法院。在英國,嫌疑人如果認為在偵查階段遭受不當或非法羈押,還可以向高等法院王座庭申請人身保護令。大陸法系國家則普遍允許犯罪嫌疑人對于逮捕、搜查、扣押、羈押等強制偵查措施申請法院審查或依法提出上訴。此外,在《歐洲人權公約》的簽約國,受到羈押的人在窮盡了國內法的救濟渠道之后,還可以依據該公約第二十五條和第五條的規定,向歐洲人權委員會及歐洲人權法院提出申訴。在日本,被疑人對法官作出的有關羈押、保釋、扣押或者返還扣押物的裁定不服,也有提出準抗告的權利。
針對我國各級法院均不受理犯罪嫌疑人就刑事司法行為提起訴訟的現實,我國也應當建立和完善訴訟機制,允許犯罪嫌疑人就偵查機關實施的不當偵查行為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以阻卻不當偵查行為和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同時,建立和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首先,有必要將兩高解釋中的“通過刑訊逼供或者以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手段獲取的犯罪嫌疑人供述、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不得作為指控犯罪或定案根據”的規定上升到法律高度,其次,對于通過非法搜查、扣押、監聽等手段獲得的其他證據,建議在進一步完善相關偵查行為的實施條件、程序的基礎上,借鑒德國的實踐,由法官根據利弊權衡原則予以裁量排除,使司法裁判權能夠在庭審階段對偵查行為的合法性進行審查,以維護刑事司法的純潔性和加強其人權保障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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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y works:investigation procedure;investigation action;rule of law;principle
An analysis of the Law Society Principles of Investigation Procedure
GONG De-yun YU Chun-mei
(Hunan Police Academy,Changsha,Hunan,410138)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investigation procedure include the technical principle of investigation activity and rule of law principle of investigation procedure and actions.In our country,investigation activity has been regarded as an objective and rational activity all the time,so the research and use of technical principle of investigation activity is attached much importance in theory and practice to realize the uttermost purpose of investigation.However,in modern law society,after a long time dispute and choice,investigation procedure should not only accord with objective ration but valuable ration because the rule of law of investigation and action must accord with the inevitable requirement of its valuable ration.The purpose to establish the lawful principle of investigation is to ensure the effectiveness,legitimacy and validity of investigation action from the angle of law.It should be the result of punishing crimes and protecting human rights,real entity and procedure justice,justice and efficiency with high coordination.
D631.2
A
2095-1140(2011)06-0093-05
2011-10-21
龔德云(1968- ),男,湖南澧縣人,湖南警察學院副教授,法律碩士,主要從事刑事訴訟法學、證據法學研究;喻春梅(1970- ),女,湖南石門人,湖南警察學院副教授,博士后,主要從事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研究。
葉劍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