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清妍
(黃石理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北 黃石435003)
希望在光與影之間
——《霍亂時期的愛情》與《日瓦戈醫生》的主題意象之比較
談清妍
(黃石理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北 黃石435003)
帕斯捷爾納克的《日瓦戈醫生》和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這兩部作品拓展了藝術真實表現生活體驗的空間。這兩部作品是兩位偉大作家對生命與靈魂的叩問,表現出人類生存處境的本質和不滿于自身的現狀、努力追求向上的靈魂。筆者試圖從兩部作品的愛情、死亡主題和船的意境進行比較分析,再現主人公對現世的抗爭,試圖從愛情中找到精神支柱和歸宿,堅持內心的精神探索的艱難歷程。
主題;精神探索;《日瓦戈醫生》;《霍亂時期的愛情》
經典名作通常都是描述具體社會時代的環境和人們的精神面貌,其中又帶有人類發展的不可或缺的經驗和多樣性的可能的相似之處。一切藝術作品的生命力存在于它那常讀常新的特點。如果時代的更替會磨滅某部藝術作品的精神光輝,自然便會喪失它作為藝術品的價值,被人遺忘在歷史的塵埃里。
帕斯捷爾納克(1890)的《日瓦戈醫生》(1957)和馬爾克斯(1927)的《霍亂時期的愛情》(1985)出版時間相差僅30余年,各自作為經典讀物擁有眾多的讀者,至今仍是不少人心中或手中的經典。兩位作家國籍不同,民族不同,出身不同,生活的時代不同,經歷更是不同。《日瓦戈醫生》中的日瓦戈是一個善于思考、喜歡思考的俄國人。他的一生中遭遇著一系列的不公正待遇,不斷遭到命運的懲罰,而他對這種懲罰的反抗,正是鍥而不舍的對人生命意義的探索。《霍亂時期的愛情》中的阿里薩這個純真浪漫的哥倫比亞小伙子在愛情受挫后,他一路為愛而行,邂逅無數所謂的愛情,與命運進行著不懈的抗爭。日瓦戈和阿里薩之間有太多不同,但卻有著作為人類精神追尋者的共性。本文筆者將對《霍亂時期的愛情》和《日瓦戈醫生》這兩部作品的主題意境進行比較,展示出人類精神探索的艱難歷程。
《日瓦戈醫生》和《霍亂時期的愛情》一樣,都有著一個凄美的愛情主題。
日瓦戈是一個對愛情有著深刻理解和執著追求的人。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先后遇到了3個女人,她們分別是:妻子冬尼婭,摯愛拉拉,平凡的瑪麗娜。日瓦戈和冬尼婭青梅竹馬。冬尼婭善良寬容,為愛情和家庭甘愿犧牲一切,她對日瓦戈一片丹心。瑪麗娜是小說中最不引人注意、最可憐的一個角色,但她曾經做過日瓦戈的妻子,并且陪伴在他身邊的時間最長。
日瓦戈和拉拉的愛情之花開得璀璨耀眼。如果說冬妮婭給了日瓦戈的是一個家,那么拉拉給予他的就是精神的天堂。在日瓦戈心中,拉拉的存在就是希望的存在,是精神寄托。他對拉拉的愛遠遠超越了對冬妮婭的愛。日瓦戈覺得“拉拉是世界上最純潔的”。(《日瓦戈醫生》,第22頁)而拉拉對日瓦戈的感情也不同于她對科馬羅夫斯基和安季波夫的感情。拉拉曾經對日瓦戈說過:“你是我的堡壘,還是我的避難所和支柱。”(《日瓦戈醫生》,第211頁)他們彼此從對方那里獲得精神慰藉,他們的愛情成為了精神寄托,讓他們彼此擁有了直面生活的勇氣。可殘酷的現實摧毀了他們的愛情,摧毀了他倆的精神家園,他們被放逐了。無盡的思念與離別的痛苦讓日瓦戈的精神探索之旅備受煎熬。
愛情,是人類的一種原動力。[5]P46馬爾克斯說過:“世界上沒有比愛更艱難的事情了。”[1](《霍亂時期的愛情》,第225頁)小說中的費爾米納容貌美麗、自負而又自尊,被稱為“戴王冠的仙女”。她是幸運的,因為阿里薩和烏爾比諾兩個男人都追求、崇拜她,都是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愛上了她。在阿里薩狂熱的激情席卷之下,費爾米納也狂熱起來。他們愛得純真而又熱烈。內向羞怯而純潔真摯的阿里薩因為“私生子”的卑賤社會地位和貧困生活而遭到戀人父親的阻撓,二人感情受到重創。費爾米納也輕易地將阿里薩送入到愛情旋渦里達50年之久。阿里薩中了愛情的魔咒:在半個世紀的漫長光陰里,阿里薩那偌大的心房里裝著的只是“戴王冠的仙女”費爾米納,他固執地以為他最終能與她結合;可是,對阿里薩來說,那難以實現的愛情又并非牢籠,他的意志在愛情的苦海中自由戲耍,甚至沒有顧及到可能沉沒的危險。他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替別人寫無數的情書以渲泄自己的感情,拚命的工作和奮斗……都環繞著他生活的唯一目的:重新得到費爾米納。甚至在他失去童貞最終走上逢場作戲的獵艷之路時,也不過是為了用具體的行為來暫時取代失去愛情,失去精神寄托的痛苦。
死亡具有不可抗逆性和無法回避性。很多作家都在作品中表達了他們對死亡的思考。帕斯捷爾納克和馬爾克斯也不例外。
在《日瓦戈醫生》的開篇,就是在描繪日瓦戈母親的充滿基督教象征的葬禮。當時的日瓦戈才10歲,母親的死亡是他對死亡的最初體驗。由此他開始了自己真正的生命歷程。
“上帝的天使,我的至圣的守護神,”尤拉做起禱告,“請指引我的智慧走上真理之路,并且告訴媽媽,我在這兒很好,讓她不要牽掛。如果死后有知,主啊,請讓媽媽進入天國,讓她能夠看見光耀如星辰的圣徒們的圣容。”[3](《日瓦戈醫生》,第12頁)10歲的日瓦戈對死亡的體悟就是讓死后的媽媽進入天國。后來在丈母娘安娜·伊萬諾夫娜的葬禮上聽到安魂頌,再也沒有自己母親去世時的那種驚恐無助。在日瓦戈看來人生就是探索死亡與創造生命的往復。
小說中日瓦戈第一個孩子降生時,日瓦戈看著剛剛生產完的妻子:“有時候把死去的人頭部墊高,而冬妮婭現在躺著的姿勢比這還要高,頭朝上腳朝下地斜躺著,像是跑得疲憊不堪的人那樣渾身冒熱氣,正在享受經過痛苦折磨以后的休息。她高高地躺在產房中間,仿佛港灣里剛剛下碇就已卸去重載的一艘帆船;它跨過死亡的海洋來到了生命的大陸,上面有一些不知來自何方的新的靈魂;它剛剛把這樣一個靈魂送到了岸上,如同拋錨停泊,非常輕松地歇息下來;和它一同安息的還有那折損殆盡的桅檣索具,以及漸漸消逝的記憶完全忘卻了不久前在什么地方停泊過,怎樣航行過來又如何停泊拋錨的。”[3](《日瓦戈醫生》,第101頁)看著冬妮婭虛脫的樣子,讓日瓦戈認識到,生死即人生兩極。死亡不是結束,而是真實生命的開始。斯特列利尼科夫在瓦雷金諾的開槍自殺,讓日瓦戈對這一認識更加肯定。
在日瓦戈一生中他經歷了自己母親的死亡——開始體悟死亡,丈母娘安娜·伊萬諾夫娜的死亡——對死亡更深的感悟和思考,斯特列利尼科夫的自殺,讓他明白身體的死去即是獲得靈魂的真正的重生。他對死亡已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死即永生。在他自己的葬禮上,“桌上放著一具棺材,它低狹的尾端像一只鑿得很粗糙的獨木舟,正對著房門。”[3](《日瓦戈醫生》,第521頁)圣經里記載有諾亞方舟的故事。上帝用洪水沒絕大地的同時也用諾亞方舟保存了世間的所有物種。諾亞方舟象征著拯救生靈,災難終將過去,新生的開始。將日瓦戈置于近似諾亞方舟的獨木舟中,意味著他走向新生的彼岸。
死亡在《霍亂時期的愛情》里置身幕后的導演。故事總是環繞著死人——已經死亡的人如烏爾比諾和阿莫烏爾,或即將死亡的人如阿里薩和費爾米納。馬爾克斯筆下的死亡具有一種性質:死亡作為一種明確的事實,它構成了對人的生命的威脅,卻使得生命的含義——痛苦、愛情、幸福……變得明朗而清晰,從肉體到精神的覺醒,它促使個體追尋存在的本真感,把握清晰的存在感。
比較其他人的死,馬爾克斯對主人公烏爾比諾醫生的死亡描述花費的筆墨最多。精神分析學家G·齊力布爾格說:“任何人都不可能擺脫死的恐懼。驚恐不安的神經官能癥,各種恐怖癥狀以及大量抑郁癥,自殺和各種形式的精神分裂癥都有力地表明永遠存在著對死的恐懼。”[4](烏格里諾維奇,第63頁)烏爾比諾醫生的心理正是這段話的寫照。正像阿里薩最后發覺的那樣,沒有什么比他的情敵烏爾比諾醫生的死亡更像他的為人。作者正是通過對烏爾比諾醫生的死亡描述讓讀者更深刻了解他的內心世界。烏爾比諾醫生的一生都活在自己虛構的幻象里,從不認為世界上還有比他的生活更值得過的。他的躊躇滿志,自信無比都來自于他的家族。正是這樣,他的骨子里是懦弱﹑膽怯的。費爾米納在跟他蜜月旅行回家后,掉進了婆婆和小姑的牢籠中。當她向丈夫求救時,烏爾比諾醫生卻任由妻子受婆婆的刁難,用婆婆即將不久于人世來搪塞她,甘心屈服于家族禮教之下。終于費爾米納發現她竟嫁給了一個懦夫。林奇小姐是烏爾比諾醫生一生中唯一的一段婚外戀,也是第二個了解他的懦弱的人。他在林奇小姐面前的狼狽和不知所措,與他平時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最終發現他的怯懦的是阿里薩。阿里薩一直以來都是敬畏著他的情敵。當他得知烏爾比諾醫生的死訊及臨死時面帶恐懼的表情時,他發現情敵原來在生命的至關重要時刻是回避的,回避著愛,回避著激情,回避著死亡。他所有的自信都是為了包裹那骨子里的怯懦,以抵制他所恐懼的生命形式。死亡恰恰是人最無法選擇回避的。死亡是人與生俱來,永遠無法逃脫的命運。
而在小說末篇阿里薩和費爾米納則是以愛情來結束他們的生命形式。面對死亡,生命的現在性才呈現出來;面對死亡,生命的雜質蕩然無存,愛變得更加濃醇;面對死亡,世俗的觀念不再能局限那純凈的、永恒的愛情:實現愛情也就是對生命的執著。對于費爾米納來說,和阿里薩一起在河上永遠向前航行才是對死亡的超越和對生命、愛情的肯定,是永生。
在西方文學中,船往往是救贖的象征。在古希臘神話中,卡戎用小船將死者渡到冥間。圣經里記載有諾亞方舟的故事。上帝用洪水沒絕大地的同時也用諾亞方舟保存了世間的所有物種。諾亞方舟象征著拯救生靈,災難終將過去,新生的開始。
帕斯捷爾納克在《日瓦戈醫生》中將日瓦戈置于近似諾亞方舟的獨木舟中,意味著他走向新生的彼岸。
日瓦戈第一個孩子降生時,日瓦戈看著剛剛生產完的妻子,“她高高地躺在產房中間,仿佛港灣里剛剛下碇就已卸去了重載的一艘帆船;它跨過死亡的海洋來到生命的大陸,上面有一些不知來自何方的新的靈魂;它剛剛把這樣一個靈魂送到岸上,如今拋錨停泊,非常輕松地歇息下來;和他一同安息的還有那折毀殆盡的桅檣索具,以及漸漸消逝的記憶,完全忘卻了不久前在什么地方停泊過,怎樣航行過來又如何拋錨停泊的。 ”[3](《日瓦戈醫生》,第 101 頁)在這段關于“生”的文字中,突顯的是“帆船”這一意象,在這里,“船”的意義并非在于它的停泊,而恰恰相反,其意義正在于它的航行,向死而生。
在《霍亂時期的愛情》里,也不斷地出現船的意象。最開始是在阿里薩失戀之初,母親安排他坐上離去到一個叢林港口從事一份遠大事業的船。在這艘船上,受了愛情傷害的阿里薩面臨了命運的第一次誘惑考驗。后來,費爾米納撞破了林奇小姐和烏爾比諾醫生的戀情,傷心的在半夜登上了開往巴拿馬的遠洋輪。文中這兩次描寫都是用坐船遠行來忘卻愛人給的傷痛,來洗禮情感的糾葛。最后一章節,阿里薩和費爾米納在掛著標志霍亂旗幟的船上,在那河上來回游戈。他們的愛情亦在這艘布滿死亡氣息的輪船裝載下,得到洗禮,獲得永生。
《日瓦戈醫生》和《霍亂時期的愛情》是兩位偉大作家對生命與靈魂的叩問,表現出人類生存處境的本質和不滿于自身的現狀,努力追求向上的靈魂。雖然故事背景框架截然不同,但是它們都呈現了主人公對現世的抗爭,對死亡的深刻認識,試圖從愛情中找到精神支柱和歸宿,堅持內心的精神探索的艱難歷程。
[1]加西亞·馬爾克斯,紀明薈,譯.霍亂時期的愛情[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8.225.
[2]姜麗娜.《日瓦戈醫生》中的死亡象征主題研究[J].佳木斯教育學院學報,2010,(3):130-131.
[2]帕斯捷爾納克,藍英年、張秉衡,譯.日瓦戈醫生[M].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2006.12,22,101,211,521.
[4]烏格里諾維奇,沈冀鵬,譯.宗教心理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89.63.
[5]張寧.愛的悖論——解讀霍亂時期的愛情[J].鄭州大學學報,1993,(6):5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