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宏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茅盾文學獎美學體系的建構及反思
——從任東華的 《茅盾文學獎研究》說起
宋俊宏
(蘭州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00)
任東華的 《茅盾文學獎研究》力圖從 “制度-美學”、“文本-美學”和 “比較-美學”等方面努力建構起規模宏大的茅盾文學獎美學體系,盡管存在一些不足,但無疑是當前茅盾文學獎研究領域中的一部視野宏闊、理論豐厚、富有創見性的學術著作。
任東華;《茅盾文學獎研究》;茅盾文學獎美學
伴隨著第八屆茅盾文學獎的評選及質疑轟然落地,對它的研究也重新火熱起來了。在眾多的研究著作中,我以為任東華博士的 《茅盾文學獎研究》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6月)是國內首部具有內在宏觀意識、整體意識和比較意識的研究茅盾文學獎美學的學術著作。據作者看來,茅盾文學獎在三十年的發展歷程中,已經 “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開放的、以現實主義為主體的茅盾文學獎美學”。基于此,他從茅盾文學獎的 “制度—美學”、“文本—美學”和 “比較—美學”三個方面著手對茅盾文學獎美學及其體系進行深入細致地挖掘、探究和建構,認為茅盾文學獎在 “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的主導下,形成了以 “英雄人物的塑造、正面價值的實踐、以現實主義為主體的審美精神、史詩敘事的基本情結及以 ‘和諧’為核心的思維形式”等為基本骨架的茅盾文學獎美學,“鄉土意識、現實書寫、歷史詩學、文學創作的現代轉型”等則構成了茅盾文學獎美學的基本要素,這些要素 “不但有著核心的意義,而且還成了當今文學和社會的深在的鏡像,從多個層面反射、代償和深化了茅盾文學獎的美學特色”。而通過茅盾文學獎和諾貝爾文學獎的比較研究,則在深化和推進茅盾文學獎美學的基礎上將茅盾文學獎放在世界文學的大背景下進行考量和定位。
在 《茅盾文學獎的 “制度—美學”》一章中,作者認為,作為制度性的 “茅盾文學獎評獎條例”,它雖然對茅盾文學獎沒有 “強制性”,但卻以它特有的內容如 “評選標準”、“評選內情”、“思想內涵”、“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經典觀”等對其產生著深刻的難以消除的巨大影響,并構成了茅盾文學獎美學的制度前提。如長期以來 “思想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評選標準就使得評委會在對待一些在藝術上富有創新質素但思想上不能很好地體現國家主流意識形態的作品,如 《古船》、 《活動變人形》、 《洗澡》以及李洱、莫言、余華等人的作品時,顯得 “缺乏寬容精神”;而對一些藝術方面雖顯粗糙但能夠反映時代主旋律和國家意識形態的書寫現實的作品,如 《騷動之秋》、 《抉擇》、《英雄時代》、《湖光山色》等,評委會則以 “犧牲藝術”來 “拯救思想”,毫無懸念地將茅盾文學獎授予這類作品。在 “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的左右下,雖然 《長恨歌》、《塵埃落定》、《秦腔》、《額爾古納河右岸》等少數富有藝術創新和探索的作品獲了獎,但在七屆獲獎作品中“現實主義”的作品還是處于絕對優勢。當然,他也指出了“現實主義領導審美權”在茅盾文學獎的評選過程中逐漸顯露出了它的缺陷和危機,但他也同時相信,“就茅盾文學獎而言,傳統的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會長期存在,衰變的跡像也將越來越顯著,但不是走向末路,而是以自己為杠桿,主動地嫁接其他藝術而形成新的變種,它的審美優勢使之會有不菲的號召力,但很難再形成今天的審美領導權地位”。
在論及 《茅盾文學獎的 “文本—美學”》的時候,作者分上中下三章論述。在 《茅盾文學獎的 “文本—美學”(上)》中,作者從 “題材類型”、“精神主潮”、“敘述特征”和 “思維形式”四個方面對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進行了全景式的掃描,認為雖然茅盾文學獎自第三屆開始就飽受爭議,但它還是在 “艱難又堅定地開拓著自己的曲折的美學 ‘旅程’”的同時,“忠實地記錄了并將更深刻地見證著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過程”,“為我們找到了國民性批判的著力點,揭開了民族靈魂重鑄的第一頁”。在 《茅盾文學獎的 “文本—美學”(中)》中,他通過對茅盾文學獎獲獎文本中的 “鄉土意識、現實書寫、歷史詩學、文學創作的現代轉型”等因素的精細分析,認為它們在茅盾文學獎美學的類型標本中 “不但有著核心的意義,而且還成了當今文學和社會的深在的鏡像,從多個層面反射、代償和深化了茅盾文學獎的美學特色”。在 《茅盾文學獎的 “文本—美學”(下)》中,作者擇取了被看作是茅盾文學獎歷屆 “領銜之作”的 《平凡的世界》、《白鹿原》、《長恨歌》、《張居正》和 《塵埃落定》并對其進行 “文本細讀”,從中發掘其能夠豐富和擴展茅盾文學獎美學的質素。如通過對 《平凡的世界》的主人公孫少平的個性、思想和精神的獨特解讀,認為 《平凡的世界》 “有始又無限地豐富著茅盾文學獎的‘精神美學’”;通過對 《白鹿原》中的 “悲劇意識”和 “本色人生”的辨證分析,作者認為 《白鹿原》中 “悲劇意識”與 “本色人生”的交互變奏成就了茅盾文學獎的 “悲劇美學”;通過對 “小歷史中的生命體驗”、“民間社會中的生命倫理”、“日常生活中的生命意義”等方面的思考和闡述,作者認為 《長恨歌》擴展了茅盾文學獎的 “敘事倫理”和“生命美學”;通過對 《張居正》中所包蘊的 “英雄哲學”、“時空哲學”和 “詩化哲學”的挖掘和探求,作者認為 《張居正》“從英雄人物、時空情節和詩化藝術等方面豐富了茅盾文學獎獨特的敘事哲學”。通過對 《塵埃落定》的細致解讀,作者認為 《塵埃落定》主要借助神話、民間傳說、族裔經驗和歷史等文學形式實現了想象的 “穿越”之旅,從而開辟了茅盾文學獎的 “想象美學”。
在 《茅盾文學獎的 “比較—美學”》一章中,作者通過“作品”與 “作家”、“思想性”與 “理想主義”、“新現實主義”與 “藝術創新”、“民族靈魂”與 “人類精神”等方面對茅盾文學獎和諾貝爾文學獎的外部——評獎標準進行了細致的比較研究,考察它們的差異及其共同的藝術空間。發現茅盾文學獎相較于諾貝爾文學獎,存在著不少突出的障礙和缺失,而這些障礙和缺失嚴重地影響了茅盾文學獎走向世界的維度。盡管如此,它還是在努力 “不斷地跟進與融入世界文學,并在不斷地對話與交流中建構自己的詩學特色”。接著又從世界文學傳承、“影響”的焦慮及其創化、在平等的對話中鑄造 “中國敘事”等方面探討了遲子建文學創作特別是她的 《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存在的 “世界性因素”,進而指出遲子建及其作品的世界性意義,認為“遲子建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是當今的也是未來的,是傳統的也是現在的,是優秀的也是未完成的,是普遍的也是不可替代的”。通過本土經驗、敘述的模式及其創化、悲劇意蘊、在場書寫等,對 《秦腔》與 《百年孤獨》的美學共鳴進行了深入的比較,印證了 “越是民族的作品,越是世界的文學”之真理性。通過對李準 《黃河東流去》和賽珍珠的 《大地》的比較研究,發現它們在底層立場、農民主體性的張揚與變遷、現代性視閾下價值取向的耦合與變異、藝術的共振主義等方面,都共同地指向了民族靈魂的發現與重鑄之鵠的,啟示著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的路徑。
茅盾文學獎自1981年設立以來,已經評選了八屆。除了第一二屆毫無疑議外,后來的六屆則飽受質疑、爭議和批評。作者從 《茅盾文學獎的評選條例》入手,以學人的良知和勇氣對茅盾文學獎的 “評選標準”、 “評選內情”、“思想內涵”、“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和 “經典觀”進行了大膽而又深入細致的分析探究,敏銳地發現茅盾文學獎之所以引起爭議和批評的癥結所在,那就是 “評獎程序的科學化要求、潛在地崇尚現實主義的評獎理念與當代文學的審美觀念多元化、創新的機制化及全球體驗的復雜化發生了錯位”。如在評選標準中堅持 “思想標準第一,藝術標準第二”的理念下,評委會幾乎把 “二為”方向、“弘揚主旋律”和 “社會主義新人”作為評判一部作品是否能夠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唯一標準時,大都會以 “犧牲藝術”來 “拯救思想”,把代表中國最高獎項的茅盾文學獎授予如 《騷動之秋》、《抉擇》、《英雄時代》、《湖光山色》等一些藝術粗糙但能夠反映時代主旋律和國家意識形態的作品,從而在客觀上使茅盾文學獎喪失了 “積多年之力所建立的 ‘公正性、權威性、導向性’”。在評獎中堅持 “現實主義審美領導權”的結果則是把許多富有藝術創新和探索的作品排除在茅盾文學獎大門之外,如 《古船》、《活動變人形》、《許三觀賣血記》、《檀香刑》等在當代文學中曾產生過巨大影響力的作品,從而使茅盾文學獎在精英知識分子和讀者中失去了它的公信力,遭到了當代文學史無情地挑戰和拒斥。但同時,作者又引用雷達先生的話語認為,茅盾文學獎雖飽受質疑和批評,但還是 “基本地反映了中國當代長篇小說的創作水平”(雷達語)。它的代表性作品所體現的基本特征,“不但潛在地影響了新時期以來的文學發展,而且成為文學史難以繞開、不可或缺的構成部分,假若抽去它們的 ‘存在’,文學史是不完整的,甚至會造成無法彌補的‘空洞’”。
鑒于以上的認識,任東華博士對 《沉重的翅膀》、《無字》、《平凡的世界》、 《白鹿原》、 《長恨歌》、 《張居正》、《塵埃落定》、《秦腔》和 《額爾古納河右岸》等獲得茅盾文學獎的作品進行了富有創建性的解讀,為我們重新認識和理解茅盾文學獎提供了一份直觀而富有參照價值的文本地圖。如他通過探究張潔獲獎之作 《沉重的翅膀》和 《無字》之間的內在關聯及其在張潔文學轉型中的 “標志”意義,“發現”張潔不斷地突破局限、實現自我的 “潛在因素”,認為由于張潔 “積極投入社會生活的變化,順應時代的發展方向,弘揚自身的傳統優勢,汲取現代主義的成功經驗和實驗技巧,不斷開拓新的藝術途徑和表現空間”,才使“她的現實主義詩學及其轉型呈現多元化的發展態勢,呈現了與現代主義彼此滲透、輝映共生的獨特藝術風貌”。再如他從 “多重沖突與價值取向的深層構型”角度解讀 《平凡的世界》,認為路遙在 《平凡的世界》中 “以多個經典的文學人物尤其是孫少平的形象,如 ‘楔子’一樣深深地鑲嵌進了時代與人們的 ‘集體記憶’中,源源不斷地 ‘生產’出永在的精神意義,也使 《平凡的世界》潛在地成了1980年代最為深刻的 ‘肖像’文本和社會轉型的 ‘書記官’之一,成了文學接受的巨大 ‘能指’,在一代又一代的 ‘熱情’閱讀中,寬容并累積著讀者們的人生經驗和生命感悟,培育著他們社會實踐的動力與能力,有始又無限地豐富著茅盾文學獎的 ‘精神美學’”。再如他通過對 《長恨歌》的解讀,認為 《長恨歌》深刻的意義在于:在現代文明的滾滾浪潮中,生命是如何地被碾壓、被發現以及如何被敘述的;在 “小歷史”、“民間社會”及 “日常生活”的立體觀照中,它有著怎樣的內在質態及其如何被建構的?認為王安憶通過 《長恨歌》,不僅 “使生命得到了詩意、堅執和不無傷感地 ‘呈現’,使我們情不自禁地喟嘆人世的滄桑,不自覺地因對生命本身的關切而 ‘陷入’它的精彩的敘述境界,也使我們有意識地把 《長恨歌》當作一個 ‘情理’之中的夢,釋懷著曾深深困擾我們的愛、尊嚴和人性”,而且還 “最富意義地完成了她寫作的深度模式——生命敘述”。
茅盾文學獎雖然作為中國的 “第一文學大獎”,頗具中國當代文學的 “代表性”,但與作為世界文學 “標榜”的諾貝爾文學獎之間,無論從時間上來看還是從成就上來說,二者之間都存在著巨大的甚至是無法比擬的差距,但任東華博士還是大膽地從批判的角度出發把二者放在一起加以比較,顯示了一個優秀學者的寬闊的胸襟和不凡的氣度及其宏闊的文學史視野。通過這種比較,他讓我們更清楚地看到茅盾文學獎與世界文學大獎之間的差距,明白茅盾文學獎要走向世界的局限和難度。同時,他也力圖通過這種比較,在發現二者之間的異質性的基礎上,縮小它們之間的落差并努力貫穿相互之間的對話通道。因為他相信,“隨著當代中國文學的成熟及其與世界文學融合的加快,茅盾文學獎將更為全面地體現出華語性、人文性與經典性,并將具備世界意義”。“將在世界文學的格局中,代表當代中國文學成為不可或缺又獨具風格的一極!”
在研究方法上,作者打破了評論界和學術界僅依賴“社會—歷史”批評方法對茅盾文學獎的審美機制、價值構成及作品解讀等方面進行研究的拘囿,嘗試著在還原原則、總體性原則、辯證地批判原則下運用 “綜合—創新”的研究方法對茅盾文學獎的內幕與真相、文學生產制度、新現實主義美學、與諾貝爾文學獎比較優劣得失和發展前景等進行多方面和多層次的研究,力求對茅盾文學獎及其作品在 “去蔽”的基礎上作出全新的解讀和中肯的評價,讓我們在領略茅盾文學獎及其作品的豐富 “內涵”的同時對其前景充滿希望和憧憬。
總的看來,任東華博士的這部 《茅盾文學獎研究》是當前茅盾文學獎研究領域中的一部視野宏闊、理論豐厚、富有創見性的學術著作,它將對今后的茅盾文學獎及當代文學其他獎項的研究產生深遠的富有理論啟示價值的作用,同時它將對中國當代長篇小說乃至當代文學的整體研究提供一個不可或缺的、極具參考價值的學術文本。
Construction and Reflection on Aesthetics System of MAO Dun Literature Award——From REN Dong-hua's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Research
SONG Jun-hong
(College of Literature,Lanzhou University,Lanzhou Gansu 730000,China)
REN Dong-hua,in his work of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Research,attempts to construct a scale and grand aesthetics system of 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from the aspects of“system-aesthetics”,“text-aesthetics”and“comparison-aesthetics”.Although some insufficient exists,it is undoubtedly an academic writing with grand view,rich theory and thoughtfulness in current 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research area.
REN Dong-hua;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Research;aesthetics of MAO Dun literature award
I206.7
A
1673-0313(2011)05-0068-03
2011-08-30
宋俊宏 (1977—),男,甘肅隴南人,博士,講師,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