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超
(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與歷史學院,哈爾濱150025)
以東晉僑置郡縣的設置簡論北方士族的消長
孫 超
(哈爾濱師范大學社會與歷史學院,哈爾濱150025)
東晉僑置郡縣是中國歷史上一種特殊的地方行政管理制度,由于北方大片土地淪喪而使得北方士族和流民大批南下,為了安置他們,東晉政府按其籍貫設置僑郡僑縣。東晉僑置反映出北方士族力量的發展趨勢,在初始和發展階段,僑置保障了南遷士族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利益,從而為他們實力的恢復奠定了基礎。但是在東晉政府和士家大族矛盾激化時,對僑置郡縣的處置又成為鞏固皇權、削弱士族的重要手段,北方士族的力量從而開始削弱。
僑置;士族;土斷
東晉僑置郡縣的設立,是由于西晉末年北方領土淪喪,特別是“永嘉之亂”后,北方人民大批南遷引起的。這些人當中,既有北方南遷的流民,也有當朝統治者出于政治經濟需要而延攬的北方士族。王導在輔佐晉元帝營構建康小朝廷時,“收攬一批北方來的士族做骨干,聯絡南方士族做輔助,自己作為南北士族的首領。”[1]456東晉政府為了安置流民,設置僑州郡縣。僑置郡縣的設立,不僅適應了東晉初年統治的實際情形,同時更保障了北方士族的切身利益。北方士族南來之初,“不但勢力不如南方士族,命運與處境也比不上南方士族。”[2]僑置的設立令南來的北方士族獲得了喘息。形勢漸漸穩定之后,隨著東晉士族勢力的發展,統治階級內部矛盾也越來越復雜起來,僑置作為重要的制衡因素又被投放在政治舞臺的前沿。
僑置郡縣正式形成于東晉初期,東晉是中國古代封建王朝中僑置最為復雜的政權。最初是東晉政府為安置流民,按原籍設立的地方機構,南來流民及士族借此得以粗安,在他們聚居的地區統一制定服役等各種制度,進而形成了東晉一種獨特的地方行政統治制度。北方流民和南來士族最集中的江淮地區就是東晉僑置郡縣的典型地區。東晉政府這項因地制宜的舉措,“不僅僅對延長僑州郡人民——編戶農民破產時期的到來有著決定作用,而且對于吸引中原地區人民像怒潮似的涌向江南,也起過一定的作用。”[3]324僑置的設立,不僅僅解決了當時南來的移民安置問題,也為南方帶來了大批的勞動力和先進的勞動技術,江南經濟在孫吳之后又一次迎來發展時期。
僑置郡縣是東晉政府為保存其舊名而在移民聚集地設置的統一管理的行政機構,它的設置符合社會發展和封建統治的實際需要。首先是由于東晉政府初建,需要增殖戶口滿足其固定的賦稅需求。定都建康后為充實都城,東晉政府也有大量遷移戶口的必要。僑置郡縣的實施恰恰有利于政府解決周邊流民動蕩不安的現實問題,恢復穩定的社會秩序。第二,江南地區亟待開發,永嘉之亂后形成的第一次南來人口大遷徙為南方帶來了豐富的勞動力,使其經濟得以恢復發展。“如此大量流民南遷,不僅增補了南方勞動力不足,也帶來了先進生產技術,同時也迎合了統治者的勸課農桑、實行屯田、穩定民心。”[4]第三,當時東晉人民南來時間不長,大多抱有收復失地的希望,而這些行政舊有地理名稱則成為他們感情寄托和懷念桑梓之情的地方。第四,盡管東晉偏安一隅但仍然堅執正統,始終不承認自己的王朝變遷,而面對暫時難以收復的事實,也只好以僑置名稱來安慰民心。第五,不管是南來的流民還是士族,對他們統一劃分地域進行管理適應了他們原有的地域觀念,北方士族往往舉族南遷,至此仍是舉族聚居,因此,僑置的辦法更有利于統一管理。
自東晉政權南渡以來,流民以及士族南遷者不計其數,在這期間僑置的數量也大大增加,“一時僑州至十數,僑郡至百,僑縣至數百。”[5]僑州、僑縣的數目繁多復雜,分布的地區廣泛,王仲犖先生在其《魏晉南北史》一書中指出:“南渡民戶,以僑寓今江蘇者為最多,約二十六萬……”[3]322其次則是山東、安徽、四川、湖北、河南、江西和湖南等。正是因為東晉偏安于江南一隅,使得南下士族更多地積聚在今江蘇以及附近的廣大地區。大致看來,江南僑置的設立也是基于南下人民定居較多的地區,按照整個地區劃分,可以劃分為淮南、江南、漢水流域和益州地區這四大僑州郡縣分布區[6]。這樣能使得他們獲得更多的保護和利益,也進一步鞏固了士族對于東晉政權的歸屬與認同感。
而在僑置設置的類型上看,也出現了不同于東晉以前各個歷史朝代的明顯變化,這是東晉南朝政府出于對南來人民不同性質遷徙的考慮而調整的。由于南下的僑民是僑置存在的基礎,所以當權者最先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安置這些人民。南遷人數不斷增多,加大了政府的管理難度,成為他們處理僑置郡縣與中央政府之間關系的當務之急。這也是在人口聚居最多之地設立僑州、僑郡、僑縣,也是在江淮僑置最多的原因。如泰興三年設立的懷德縣,江北設立的幽、冀、青、并四州等。總體看來,在江淮設立最多的僑置郡縣,它們更多的是沿用北方地理名稱。而這樣設立的原因,是為了保持南下士族人民原有的生活習慣,這并不僅僅是把整州、整郡遷徙到南方,更是依據原有郡縣名稱以冠之,如把瑯琊舊地命名為懷德。而更多的則是在長江淮河地區設立州,這類似于原先北方地區的州,他們把北方州的名稱移至江南。這些虛幻的行政區域形式,“……只是因僑人而設置,起初并無實土,至多只有行政管理機構,而無明確的行政區劃……它們只是寄托在南方固有行政區劃之中的另外一套行政管理體系,而且僅僅是以僑民本位的僑民集合體。”[7]266
除了根據僑民而設置的郡縣以外,還有一些是在原有郡縣名稱上冠之以方位名稱而命名的僑州郡縣。這些是由于大批南遷的北方人分散聚居而造成的現象,或是以東晉政府北伐收復失地以后又為表示與原有地區不同而人為形成的。如“大量南遷人士,相聚而居,保持原有籍貫和地名,于是在南方出現了大批北方的州郡名”,有時則是“南遷的北方人并非一州、一郡、一縣之人舉家南遷聚居一地,便有許多相同的僑置州、郡、縣名出現。”[8]而這些郡縣名目的出現,卻使得東晉地方行政區域復雜化,使得行政制度更加紊亂,不僅使戶口征賦混亂不堪,同時也大大影響了地方行政效能。
對以上兩種僑置的設置類型,周振鶴先生將其歸納為處僑流而立和備職方而立。不管是從數量還是地理區位上來說,這些都大大增加了東晉僑置的設立,成為東晉地方行政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
由于南渡的士族大多是攜帶宗親或者部曲而來,是一支支組織有力的武裝勢力,因而也成為東晉政府接納的力量。再加上北方士族內部有著較強烈的北伐收復失地、懷戀鄉土的情感,這些力量自然成為當權者利用扶植的對象。東晉政權很容易得到剛剛南遷士族的支持,后者通常也為以后的北伐戰爭充當先鋒。如《晉書》中的《祖逖傳》記載,逖,“范陽遒人”,“及京師大亂,逖率親黨數百家避地淮、泗,以所乘車馬載同行老疾,躬自徒步,藥物衣糧與眾共之,又多權略,是以少長咸宗之,推逖為行主。達泗口,元帝逆用為徐州刺史,尋征軍諮祭酒,居丹徒之京口。”“逖以社稷傾覆,常懷振復之志。”正像祖逖這樣本為北方士族南遷避亂者不計其數,而東晉政府也正是因為他們渴望收復的精神以及他們自身所具有的號召力,在政治上給予支持,這一時期,北方士族基本上是得到政府肯定的,而東晉的僑置也能更好地為他們服務和運用,成為士族們進行管理而運用的地方行政制度。此時南來的北方士族在僑置下,力量得到恢復和鞏固,“他們在南方未經墾辟的園地上,著手做他們殖民侵略的工作……活是一幅古代封建貴族的摹本畫。”[9]320東晉和南來的北方士族擁有共同的利益,同樣具有收復失地的愿望,這使得士族們在政府給予的土地上恣意妄為,自行頒布稅目,巧立名目。這些不僅是北方士族在僑置名義下力量壯大的表現,也是東晉政府對其寬容及暫時妥協的結果,“雖王室頗思裁抑,然力量不夠,頹勢難挽。”[9]320
在這一時期的北方士族的力量成為東晉的主要力量,隨著南遷的士族人數的增加,僑置的設立也越來越多,北方大族勢力經濟、軍事力量開始大規模擴張。他們經濟實力的增強是來源于戶口人數的增加,隨著僑民不斷地流入,戶籍制度的不斷完備以及政府給予士族們更多的土地,使得他們在僑置的名目下有了更多的特權。這些特權使南遷的北方士族們又重新恢復了以往在北方地方望族的勢力,“當時北來的世家大族,互相標榜門閥,地望在習慣上已經變成了他們的商標。”[3]324傳統的政治聲望和雄厚的經濟實力成為他們立足于江南僑置的重要基礎。
而東晉政府在支持士族同時又開始著手于軍事實力的擴編,晉元帝時期,就實行檢索和以流民奴客為兵的制度。由于南來流民的增加,依附于封建士族的人數增加。他們大多數人成為不向國家繳納賦稅卻成為地方士族的部曲力量。而為了爭奪這批力量,東晉實行了一系列措施,如“太興四年東晉政府制定的新給客制度,就是東晉政府與南北權豪爭奪北方流民的重要措施”[10]242。東晉政府一方面在僑置的基礎上管理北方士族,讓他們盡量獲取像在北方一樣的地望勢力,同時又利用士族的威望在北方流民中征調兵役,以此擴充東晉軍事力量,希圖進一步增強晉軍的戰斗力。東晉“服依舊名,普取出客”就是征調大族的佃客成為東晉國家的武裝力量[10]245。在這個指導思想下,東晉政府組織的北府兵成為國家強大的武裝力量,希望能借此來捍衛其國家安全。北府兵不僅從士兵組成來源上大多是以北方流亡人民組成,最初統率他們的將領也多是出身北方的世家大族,這也成為東晉淝水之戰勝利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除政府組織的正規武裝之外,地方上還有例如祖逖等人的私人武裝,這些北方士族在國家默認許可的情況下擴充自己的實力,砥礪他們收復北方失地的雄心,這些也是士族力量興起的一個重要表現。
士族的形成,有其歷史源流,這可以追溯到東漢時期的世家大族。而東晉士族產生的更多原因是因為歷史地域而形成的社會階層。東晉僑置的設立,使得這些南下的士族們有了更多的地域依托,雖然剛剛南下,其政治地位和經濟勢力并不穩固,但是他們得到東晉政府的支持,更加依賴于僑置郡縣的地方行政之上,雖然這些“兩晉之際南渡的士族,即江左的僑姓士族,南來以后,他們才得以乘時應世,逐漸尊顯起來。”[11]33.他們憑借這種優勢,在經濟上逐步擴大勢力,在政治上進而取得更多的特權,所以才形成了東晉伊始士族興起的局面,但是這種局面只是暫時符合于東晉政府的利益,而且是在并未與當權者發生沖突的前提下潛滋漫長的。
隨著南來士族的人數不斷增加,勢力也越來越膨脹,這種形勢漸漸引起了東晉司馬氏的注意和擔心。“司馬睿固然需要南渡士族的支持,南渡士族也需要司馬睿政權的保障,但這些只是暫時處于不平常和不正常的狀態。”[11]337-338一旦皇權和士族之間的利益發生沖突,兩者的矛盾勢必激化。東晉政府面對士族們的叛亂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沒收他們的政治領地,把他們所屬的僑置郡縣歸屬于中央,并予以他們經濟限制,“所以自咸康以下,晉室屢唱土斷之論。”[9]32.東晉政府的土斷是在僑置的基礎上為限制僑置士族,實際上把僑置的民戶編入到中央的實際控制中。“土斷是要僑寓的人,亦編入所在地的籍貫,一樣受所在地方政府的政令。”[9]32.士族的力量不僅因政府在經濟上的限制而大為削弱,而且東晉加強僑置管理的實質更是有效地鞏固中央集權的措施,北方士族借以維持傳統政治實力的窠臼也要受到沖擊。東晉實行的旨在打擊僑置的土斷,成為南下士族力量變化的一個重要原因。
土斷實行的名目繁多,類型復雜,直接指向僑置之下的士族們,“可以想象,土斷的政策必定要遭到僑民的抵制,尤其是豪門大族的不滿。”[7]269不管是由皇帝直接進行的土斷還是由士族進行的,土斷制度的實行根本目的就是把戶民直接編入到統一的東晉政府手中,進一步限制僑州郡縣的經濟實力,是當權者想剝奪士族權力的一個重要手段。東晉當權者與僑置郡縣的沖突加劇,地方士族還想獲得更多的經濟權益和政治地位,而東晉政府則想打擊士族力量來鞏固本已腐朽的建康小朝廷。從南下的士族力量來看,這些措施的實施無疑是他們力量開始變化的轉折。這些士族,自從土斷之后,地位一落千丈,“同時北來的僑民不再享受優越待遇……在長久持續的戰爭中強迫北來僑民服兵役,使得他們生活貧困,并且缺乏勞動力,不能進行簡單的再生產,除了由債務人變為客奴之外,再沒有別的出路了。”[3]328
可以看出,令東晉的南渡門閥士族風光一時的僑置郡縣是一種短暫的和過渡的歷史現象,它的出現實際也是基于東晉初期政府實力有限而誕生的,并且也是以服務于統治者的統治需要為前提的,這種妥協一旦失衡,南渡士族借為平臺的僑置體制也就不得不在中央專制政權的壓力下一步步淡出歷史舞臺。這一過程自然也是南來士族力量消長的折射,無論體制的興廢還是自身力量的變化應該也不是他們自身主觀意愿所能左右的,圍繞著東晉及南朝國家專制統治機器的躑躅運轉,士族本身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興衰演變的過程,“東晉的門閥政治,是中國古代皇權政治在特定條件下的變態……是皇權與士族勢力的某種平衡……東晉門閥政治,終于為南朝皇權政治所代替。”[11]353-355而在這一過程中,僑置的興廢則堪稱是衡量士族政治尤其南渡的北方士族發展變化的“晴雨表”。
縱觀東晉南朝歷史發展過程,南遷的北方士族勢力大致上經歷了一個弱小—興起—發展—衰落—消亡的變化發展趨勢,而東晉僑置郡縣的興廢無疑直接見證了這一變化。僑置的設立雖然在源頭上應該還是服務于東晉政府統治的,而且這個南渡的建康小朝廷起初也絕對需要北方士族的支持和輔翼,但是南渡士族在僑置體制下的發展及擴張畢竟還是影響到了東晉統治政府的根本利益,雙方妥協失衡之后的矛盾及斗爭自然會以一方的光芒暗淡而收場。“東晉統治集團內部最主要的矛盾是帝室和幾個列強大士族之間的矛盾。”[1]460因此,僑置的設立也在一定程度上成為緩和東晉初期統治者與南遷流民士族之間的調和劑。為了保證兩者之間避免更多的摩擦,以及盡可能減少局勢動蕩下的流民起義,穩定統治秩序,僑置是有其存在必要的,“永嘉以后,中原地區人民大量南徙,倘若東晉政府不能及時很好處理這一問題,不但會失去作為僑寓政權的剝削對象,而且西晉末年的流民起義又會重演。”[3]323而東晉政府建立旨在拉攏北方士族和穩定流民的僑置,在政權剛剛穩定的東晉初期發揮了巨大作用。而在東晉統治穩定,需要強化地方行政時,僑置又成為旨在打擊南渡士族的對象。至此,南來的北方士族們原有的經濟利益喪失,政治地位也一落千丈。不但在東晉一朝,甚至在整個東晉南朝,也是士族的力量逐漸削弱,造成以后衰落的一個重要標志。可以看出,東晉僑置郡縣的設立對于南來的北方士家大族力量的消長變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同時也成為決定士族實力消長的轉折點。最后,北方士族也在完成了他們的歷史使命后淡出了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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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37.2
A
1001-7836(201.)10-0009-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0.004
201.-03-19
孫超(1988-),男,山東濱州人,2008級本科生,從事歷史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