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韋,王巖峰
(黑龍江省訥河市第一中學,黑龍江訥河161300)
月作為一種神秘唯美而意蘊豐富的自然景物,引起了中國古人虔誠的頂禮膜拜。中國人對月亮的贊美和深情遠遠超過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那亙古不變的月亮是古代敏感多情的詩人們最傾心的寵兒。月亮會觸發他們善感的靈魂,引發他們瑰麗的想象,勾起他們無限的情思,他們創造出了許多與月亮有關的優美詩篇,形成獨特的月亮文化。“月”在古詩中是極具表現力、深厚意蘊的語言形象,在中國古代文學藝術中的地位不可取代。“月“意象是人生悲歡離合的演繹,是對宇宙人生的思考,是志行孤高的象征,是歷史長河的美的煙波。
“月”意象的特定含義在傳統的詩歌中被基本固定下來,筆者對中學教材中與月亮有關的詩詞進行了簡單的梳理,把“月”意象歸納為以下幾個特征。
古代士人們因求取功名、戍邊、戰亂等原因,與親友、戀人之間經常分離。人們天各一方,相思無法傾訴,于是把這種情感寄托于普照萬物、溫柔多情的月亮。“月”意象就成了詩人創作時表達離別相思之苦的載體。因為月的陰晴圓缺和人的悲歡離合太相似了。“青樓君去后,明月為誰圓?”(羅鄴《秋別》)由月圓而人不圓生出感慨;“不堪分袂后,殘月正如鉤。”(唐求《邛州水亭夜送顧非熊之官》)詩人為什么對一鉤殘月會產生“不堪”的感覺呢?恐怕是殘月更能喚起詩人的孤獨意識。月是詩人的一種寄托和幻念,千里相共,愿隨孤月,流照親人。
這類詩歌數量比較多,膾炙人口的要數蘇軾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詞人視月為有生命情感的朋友,既可感受客觀存在的自然之美,亦可領略人情之愛,達到物我交融的境界,體現了極富人情味的美好愿望。從月亮的盈虧圓缺聯想到人生的悲歡離合,得出不應事事都求完美的結論。這是詞人豁達樂觀情懷的自然流露。此詞佳句皆是,意境優美,情感動人,富于哲理。它不但寄予了作者對遠方弟弟的牽掛,而且傳唱至今,成為了人們共識的祈福祝愿之辭。
張九齡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是望月懷遠的名句,詩人望見明月,立刻想到遠在天邊的親人,此刻正與我同望。感念親情的人,難免終夜相思,徹夜不眠。披衣出戶,月華如練,益加陶醉。詩的意境幽靜,情感真摯,語言明快,細細品味,余甘無窮。
李白是我國詩歌史上最著名的浪漫主義詩人,其文學地位無人超越,他的詩中有很多吞吐山河、包孕日月的壯美意象。“月”意象在李白的詩作中反復出現,其使用次數之多,頻率之高,可謂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據《全唐詩》統計,李白的近千首詩中涉及月亮的有400多首,縱觀李白的詠月詩,其中有各種形態色彩的月,不同時節不同地域的月。他詩中的“月”意象具有豐富的意蘊。像陶淵明的“菊”、陸游的“梅”一樣,簡直是李白的化身。“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最樸素直白地抒發了游子對故鄉的赤誠之心。“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李白剛剛離開故鄉,剛坐上離鄉之船,就開始思念故鄉的皎皎明月了。李白的《蘇臺覽古》中有這樣的詩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冥王宮里人。”巧妙地采用了對比反襯手法,把歷史上得意君王的一場春夢與現實殘破景象作比,由歷史典故發軔,由昔向今延伸,以今古常新的自然景物來襯托變幻無常的人事,發今昔盛衰之感慨。月亮是李白詩歌中的寵兒,“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知心故友被貶到地老天荒之處,詩人無法相隨,唯有將無盡的愁思與天上的明月,寄給天涯淪落人了。愁心,明月代表著什么呢?李白沒有明說,這給王昌齡和后來的讀者留下了豐富的想象空間。應是代表李白對朋友的相思之情吧,通過詩人的藝術想象,美麗的月亮就成為李白與王昌齡之間友誼的橋梁,心靈相通的紐帶。
唐代的徐凝更青睞故鄉揚州的月亮,竟敢大膽地寫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似乎全天下只有故鄉揚州才有那皎皎的明月,雖然他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詩人,甚至有一首寫廬山瀑布的詩還被后世蘇東坡嘲笑,但我們可以感受到他對故鄉明月的深深眷戀。杜甫說“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雖然月亮超越了空間,但哪里的月亮也不如故鄉月那般明亮多情,讓游子感到溫暖。北宋才華橫溢的多情浪子柳永更以千古名句“楊柳岸曉風殘月”烘托戀人分別時的無限痛楚,使讀者感受到其中蘊涵的離情難已、傷心腸斷的凄婉情懷。
江州司馬白居易的青衫,在月的映襯下,也灑滿了悲戚傷感的眼淚。《琵琶行》中共有五次寫“月”,“別時茫茫江浸月”、“唯見江心秋月白”、“秋月春風等閑度”、“春江花朝秋月夜”、“繞船月明江水寒”等等。婉約女詞人李清照對月亮特別鐘情,用“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的美句表達了夫妻勞燕分飛的哀怨之情。那個命途多舛的亡國之君李煜,悲情地寫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在李煜眼里,往事如夢,只能在“月明中”徒作悲愴的追憶。他曲折命運的悲劇,盡情展現在對“春花秋月”的懷想中,讓讀者為他日夜思念故國江山的悲戚而欷歔不已。
正所謂,明月千里寄相思,中國文人就是這樣多情,當遠游離別時,總是以月亮為傳媒,來傳遞對家鄉、親友、戀人的痛徹心扉的思念之情。
明月亙古如斯,跨越時空,相比之下,人生是多么短暫。它永遠高掛青冥,照耀古今,照耀人間的悲歡離合。明月像一位公正的歷史見證人,目睹著中華民族的興衰榮辱。每每皓月當空之夜,人們仰望蒼穹,就會莫名地生出許多對宇宙的思考,借助月亮來抒發對人生沉浮的慨嘆無奈。說到這類詩,就不能不提唐代詩人張若虛,清明澄澈的宇宙,仿佛使人進入了純凈世界,自然引起詩人的遐思,詩人神思飛躍,緊緊聯系人生,探索著人生哲理與宇宙的奧秘。“他發出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的感慨。《春江花月夜》無疑是對人生宇宙命題的思考和喟嘆的千古絕唱,聞一多稱它是“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這種探索,古人已有之,如曹植《送應氏》中的“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阮籍《詠懷》中的“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等,但詩的主題多半是感慨宇宙永恒,人生短暫。張若虛卻別開生面,他的思想沒有陷入前人窠臼,而翻出了新意,雖有對人生短暫的感傷,但并不頹廢絕望,而是緣于對人生的追求與熱愛。全詩的基調是哀而不傷,使我們得以聆聽初盛唐洪亮的時代之音。
劉禹錫在《石頭城》中寫道“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用“舊時”修飾“明月”把歷史和現實結合起來,抒發對國運衰微的感慨,闡明了興衰無常的哲理。姜夔的“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使用了移就的修辭,月亮本是無聲的,詩人這樣寫就好像是它是有情有聲的,它好像親眼見到了二十四橋之夜,游人歡聲笑語,美女吹簫,而如今只有一輪孤零零的月亮在冰冷的湖水里隨波蕩漾,又怎能不叫人傷感?不產生幽幽的黍離之悲呢?
是啊,人在歷史長河中只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是月亮卻是宇宙永恒的象征,人們把人生有限和宇宙無窮對比,引發對人生和宇宙的思考,必然會產生對人生局限的悲情。
歸隱在唐代來說成為一種時尚,詩人或身在仕途而心系山林,或隱居清幽田園而不仕,他們與清風相依,以明月為伴,在自然與個人的精神世界里得到安慰。月亮以其獨特的含蓄柔美得到這些詩人的青睞,很自然地走進詩人的視野,成為他們空明的超越情懷的寫照。“月”意象不但可以寄托詩人的失意和寂寞,而且也作為精神世界的依托出現在吟風弄月的詩篇中,顯示他們忘懷塵世煩惱的超曠情懷。月亮是古詩文這幅美麗畫卷中不可缺少的主角,是高潔、孤傲、清高的象征。
王維無疑是這些詩人中的典范,詩中的月亮意象也最具代表性。“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澄波澹將夕,清月皓方閑”這兩句詩皆描繪了一個清幽脫俗的意境,表現了詩人安閑自在,與世無爭的內心世界。在一片明凈的月色中,詩人的空明心境與外在的自然景致融為了一體,構成了個靜寂的境界,將詩人空明通脫的心境借清風明月予以完美展現。月亮便成為詩人高尚人格和超脫心境的象征。
再看《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好一幅明月照耀下的美景:清幽的月光灑在松林之上,清澈的泉水從石頭上潺湲流過,此景怎么不讓人神清氣爽,陶醉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呢?只有詩人具有通明的心境,山才空曠,這也正是詩人對禪意的生發。而“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一聯則是詩人對詩畫境界的淋漓再現,更是詩人高潔情操的自然流露。
又如杜甫的“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孟浩然的“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王維的“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晏殊的“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張若虛的“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等充滿詩情畫意的詠月佳句,無不是贊頌了月光的皎潔美麗,抒發了自己或愉悅或愜意或閑適或浪漫的情緒,給人以激動神往的精神感動,散發著不朽的藝術魅力。
陳植鍔曾指出,“一首詩歌藝術性的高低,取決于語言意象化的程度如何。”作為詩歌藝術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意象之于詩歌無疑是關鍵的。法國著名作家雨果也曾指出,“詩人應該選擇‘特征’的東西。”也只有“特征”這樣才能給讀者深刻、鮮明的印象,迅速真切地喚起讀者的想象、聯想。“月”正是這樣一種能引發人們無限想象與聯想,具有深刻文化內涵的詩歌意象。在中國人眼中,月亮明亮美麗的,是神秘浪漫的,它圓滿、滄桑、柔美、哀怨、多情、凄涼……無論是浪漫主義還是現實主義的詩人,無論是豪放派還是婉約派的詞人,都喜歡借月抒懷,面對同一輪明月,抒發著各自對人生的看法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