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正午

　　正午的火車已經進站，拋下一臉困倦和冷漠
　　這狹窄空間的陰影和輪廓
　　這寂靜中溫暖的血
　　
　　——而我從此隱身江南
　　滯留于某個時光靜止的小鎮。
　　
　　2
　　你在鏡中沐浴、更衣，褪去光滑的絲綢睡衣
　　穿上紫色裙子、黑色絲襪
　　高跟涼鞋，或長筒靴
　　出門時碰倒一片甘草、薄荷、桔梗
　　和魚腥草，混著陳列在藥箱里的
　　白前、茯苓、黨參、鹿角的氣味
　　
　　我裝作若無其事，貿然闖入
　　你正午的瞌睡，你睡夢中的刺痛
　　和埋在心底的委屈的玫瑰。
　　
　　3
　　側身于往昔和今日，側身于陰冷的暴雨
　　和正午的烈日
　　或者，你從未意識到——
　　“沒有了你會使更多的原野悲傷。”
　　
　　而我只是飄過眾多原野上空的一粒微塵
　　和雨滴，雨落在遠方的屋頂
　　像迷失方向的褐色鳥群，密集地穿過樹林
　　
　　4
　　我有遇到過痛苦和忍耐，就如雪擠壓著雪的窘迫
　　遇到過追趕在我身后的
　　漆黑和卑劣
　　以及不可饒恕的屈辱，因果相循的來路
　　
　　是的，生活就是屋頂連接屋頂的斜坡
　　就是正午對應子夜，就是
　　暴雨如注時的一次縱火，被熄滅
　　就是你和我，就是擁抱，就是烈日，就是如果。
　　
　　5
　　如果正午的烈日遇到暴雨的堵截
　　如果暴雨的瀑布被你裝裱成一幅掛歷
　　如果掛歷的日期停歇在六月
　　可是，如果——
　　
　　此時白晝的喧嘩，穿過鏡中的暗夜
　　而你遁跡何處？
　　是幸福的偶遇，還是人世的虛浮？
　　6
　　飄過你額頭的灰塵是美的，你眼中的
　　煙雨西湖是美的
　　你走過的北山街南山路是美的
　　你在正午時漸行漸遠的背影是美的
　　
　　隱約的、清晰的美，遼闊的、細小的美
　　聚集在你唇間的美的詞根
　　而我屈身若此，恭候佳期如夢，美人如玉
　　恭候贊美時的絕望和沉醉。
　　
　　7
　　那么，跟痛苦干杯，跟處境艱困和愛的長久經驗
　　干杯，跟純粹不可言說的事物
　　干杯。
　　而后一夜宿醉
　　
　　我作謙謙君子狀，坐在陽臺上
　　想像正午和暗夜銜接時的
　　纏繞、碰撞
　　以及晝夜分割后的短暫和寂靜。
　　
　　8
　　樹影斑駁，石凳清涼，你我舟中對坐
　　舟楫橫行于湖面
　　過朝煙，或正午，或夕嵐
　　當有袁中郎初至西湖時的目酣神醉
　　
　　若有一壺暖茶多好
　　若能在傍晚時抱著落日小睡片刻多好
　　若是溜走的時間不斷減少
　　減少到擁抱，和空氣中輕輕的一吻多好。
　　
　　9
　　而我越過正午的圍墻，越過你的黑發
　　和窗簾，窺伺
　　你短暫夢境中的愉快和喜悅
　　在你夢中，更有江南小令的婉約
　　
　　如果你突然醒了，或在我離去時醒了
　　你有無看到我的了無痕跡
　　我的避無可避？
　　或許，我正藏在你睡夢中發生的一截故事里。
　　
　　10
　　正午已過，你從瞌睡中醒來
　　從潮濕和溫潤中醒來
　　而今，繁復的舊夢不再，往日的哭聲已遠
　　——鏡中虛實并進的幻影逐一再現
　　
　　這是江南的正午，巖石和流水的正午
　　背靠天空和烈日的正午
　　愛戀的人交織如雨，坐進正午的火車
　　正午的火車落寞如我，獨自躲在鏡中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