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波蘭詩人米沃什曾說:“看不見的事物決定了你對世界的看法,你的世界可以是家園、煉獄或戰場。沒有人生活在所謂的客觀世界,我們的世界只是一個經過想象過濾的世界。”即使在90歲高齡時,他仍然憑著自己強大的想象力堅持寫作到深夜。米沃什的想象力來自基督,而這種宗教想象力,在他看來,正是構成我們所生存的現實世界的力量。
與米沃什一樣,宮崎駿也一直堅持不懈地“尋求一種方式、一種語言來形容這個世界”。而這種方式正是那些色彩斑斕、細節曼妙、充滿了童真與幻想的動畫片。
由宮崎駿編劇、米林宏昌導演的《借東西的小人阿莉艾蒂》,在很多方面都讓人想到宮老22年前的舊作《龍貓》。兩個故事都是發生在鄉下,《龍貓》的主人公是11歲的姐姐小月和4歲的妹妹小梅(其實按照宮老的最初構思是一個小女孩,后來才被拆分成了兩個角色);《借東西的小人阿莉艾蒂》的男主角是到姨婆家養病的男孩翔。機緣巧合,那對姊妹和翔都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普通人所“看不到”的世界。
然而,兩部動畫卻給了我們兩個幾乎相反的故事。《龍貓》的靈感來自宮崎駿少時在家鄉聽說的傳奇:有一種神奇的小精靈,“普通人是看不到它們的,據說只有小孩子純真無邪的心靈可以捕捉它們的形跡。如果靜下心來傾聽,風聲里可以隱約聽到它們奔跑的聲音”。故事的基調正是孩子們的純真與無邪,是他們與龍貓一起的歡樂與奔跑。生活在隱形世界里的龍貓們好似大自然的守護神,又是小月和小梅們的安慰。——我喜歡這種溫柔又有力量的想象,這種想象把我們的世界變成了滿有盼望的“家園”。
在另一個故事里,拇指姑娘阿莉艾蒂的出場一開始就充滿了緊張氣氛,她從小生活在父母“人類(小孩子)有時候是很殘忍的”教導里——這種教導折射出作為寄居者的小人們對于人類的恐慌性想象,而這種想象則把小人們的生活變成了“戰場”。
人們總是在相互誤解中,這種想象只是部分性正確:那個叫阿莉艾蒂驚嘆不已的玩偶屋,其實是翔的曾祖一代就為小人們所預備下的禮物;翔不顧一切地拆毀阿莉艾蒂家的廚房,只是為了把那個更精美的玩偶廚房給他們……
可是,電影到這里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折。就在人們以為有一天誤會會解開、關系會建立、阿莉艾蒂一家人會住進那個玩偶屋里時,傭人阿春卻出來攪了局。雖然我不太明白一個女傭為何能有這樣的力量,迫使阿莉艾蒂一家人連夜遷徙。也許,這樣的安排是為了成全電影的主題:從翔和阿莉艾蒂在草地上的一席談話中,似已表明這個故事是一個關于環境保護、物種消失的隱喻,而本該作為守護者的人類卻沒能承擔起這個責任(翔的身份是一個垂死的病人,這一點或許就預示了保護者的無能)。
這種隱喻手法早已偏離了宮老的一貫風格,更何況我們還在阿莉艾蒂的小靴子上發現了那種屬于功夫電影里打女們才會有的小刀片……
電影的最后,翔與阿莉艾蒂的分別畫面或者依舊算得上是溫馨,彼此都說了鼓勵的話,甚至在片尾曲響起的時候,阿莉艾蒂和父母也開始對另一個新世界心生盼望——只是,這樣的溫馨不復《龍貓》里的自然酣暢,這樣的盼望更流露出一股隱忍的感傷。
或許,宮崎駿還在用他的語言執著地描述他的世界,然而這個世界不再是20年前的那個世界了,而是一個想象力開始向現實妥協的世界了。這種妥協,到底是得于導演的發揮,還是編劇的原意?那個曾經為小月小梅的故事而像小孩般號啕的我,寧愿相信這是出于米林宏昌的改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