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火

何菲

1.

珠珠將大宇介紹給莉莉的時候，莉莉剛走出上一段感情的陰霾。

才在一年前，莉莉還有不少追求者，到了今年卻明顯減少。單憑手機鳴響的次數就能看出端倪。試探了她的心思后，閨蜜們開始為她留心推介。她也肯去相親，沒有繼續賴在傷心的原地不肯離開。

珠珠小她幾歲，大宇是珠珠的同系學長，談吐有見識，細節很妥帖，長相也俊朗。見過一次面，莉莉竊喜，誰說剩男都是落腳貨，看來好菜沉底??！

大宇看得出來莉莉經歷過一些滄桑，但還沒到滾刀肉的程度，她這樣的“熟度”，于他倒正咬合。初見印象不錯，他想他們會是合適的一對。

2.

大宇受過一次蠻重的情傷。

那時他暗戀他的女上司很久了。女上司愛吃生魚片，他每天中午拿著冰桶開半小時車去虹橋一家料理店為她買回來。每一次，魚生出現在女上司面前的時候，仍保持著堂食般的新鮮。

一連吃了大半年，他想她是明白他的用心的。

大宇欣賞懂得享受魚之原味的女人。生食魚，只有至鮮之魚與嚴格的潔癖才辦得到。有新鮮魚吃是運氣，能消受得了生魚是福氣。面前的辦公桌上，雅樸的瓷碟里花瓣狀陳列著各種刺身，按質地和口感，或薄片或厚切，把不同魚生的優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終于有一天，女上司請他一起到那家料理店共進午餐。他心里樂開了花。入店坐定后，女上司叫來主廚，面帶羞澀地告訴大宇，她要和主廚訂婚了，謝謝他大半年來為他們牽線搭橋。

大宇終于領教了女上司的原味之美。從此他對女人的吃很是在意。

3.

一周后，大宇打電話給莉莉，想單獨約她吃飯。

莉莉想，像大宇這樣的男人，恐怕曾遇到過一大堆時尚現代又花枝招展的女子，拖到奔四未婚，大概會轉而喜歡保守類型。

于是找了個無傷大雅的借口，說是舅舅舅媽過來看她，她得下廚招待，婉拒了他的邀約。

莉莉這么說是有用意的。她說有親戚來探望，一方面表現出自己不是腳頭輕的女人，另一方面也能體現自己賢惠、顧家、會庖廚的一面，更重要的是透露出如果將來和大宇交往，她也是有一堆娘家人可做靠山的，他絕無欺負她的機會。莉莉想：男人是獵人，愛追最難獵得的獵物。

第一次單獨來約，本就該是男人先發邀請，后被拒絕。女人這一套，大宇太了解了。放下電話，他哈哈大笑，笑自己久經沙場，也不是省油的燈。

就這樣沉寂了兩周，大宇沒再給莉莉電話。

莉莉有點急，可又不方便問珠珠。她想主動打電話給大宇，轉而又想，如果在這場交往的最初她無法占上風，將來恐怕會被吃定。她貌似淡定地再等了一周。終于，大宇來電了。

大宇約莉莉次日吃晚飯。莉莉暗自雀躍，但旋即清醒：既然是她比較看好的結婚對象，就要晾一晾他，如此才能試探出真心。她找了加班的借口婉拒了。

已經等了三個星期，大宇還是約不到莉莉。大宇納悶：是否她另有約會？她若有約會的對象，又何必與他相親呢？

掛上電話，大宇邀約珠珠在此之前介紹給他的另一個奔三女郎共進晚餐。

大宇問那女孩，你喜歡什么地方盡管挑。

女孩說：我不太懂的。

大宇說，別客氣。我選時間，你挑地點。

女孩再三推辭后，大宇硬是要將選地方權交給她。拗不過，女孩只好說了西郊五號。

吃完，埋單，大宇付了2 300元。只是個高級白領，又不是老板，不心疼才怪。女郎走的時候，大宇冷淡而禮貌地說拜拜。

在他看來，選吃飯的地點和點菜，是女人品性、格調、情商和分寸感的最佳試劑。初見一個女人，不知道她的人品和經歷，很想知道底細，請她吃飯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這個女郎，樣貌氣質上乘，學歷工作拿得出手，可選餐廳和點菜心狠手辣……再好的菜，也不是他的菜。

女人點菜，點得太貴，太賤，太多，太少，太平淡，都有問題。點得太貴，不會過日子；太賤，以后恐是怨婦；太多，急吼吼；太少，工于心機；太平淡，沒有個性和主張。

吃完這餐飯，大宇對莉莉幾近熄滅的熱情似乎又被加了幾滴酒精，助燃起他再邀約她一次、把她看真切的念頭。

4.

那個周末，莉莉其實也無處可去，在家喝速溶咖啡時再三回味自己和大宇唯一一次見面的細節，回味兩次電話里他難掩的失望語氣。在這樣的回味中，她仿佛覺得自己已脫離苦海，即將靠岸。

她想，自己在青春的末梢還能遇到像大宇這樣資質的人物，真是天賜恩寵。只要他再約自己一次，她就會答應他的追求。她真的想結婚生子了。

又過了一周。周五中午，大宇來電話約莉莉晚餐。她知道他上鉤了，那倒不妨與他尋尋開心。她告訴他，自己剛剛答應了女友的邀請下班后一起去杭州過周末。

莉莉有一種手到擒來的感覺。軟釘子碰了那么多次還來約，可見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如果不是喜歡，以他的個人條件，哪里會婚姻之途走投無路。她不是需要男人匍匐在她石榴裙下的人，可是，不靠端著，如何測試得出男人的耐力和真心呢？

大宇心里有說不出的沒勁。若不是相親時她欲說還休的眼神，他怎會給她多次機會。

他最煩女人故作矜持，欲擒故縱的把戲他看多了，可約了三次還不肯出來的女人也不多見，一定是與男友似斷未斷。既然拖泥帶水，還相什么親。大宇心冷。

手機一直靜靜的，莉莉等得度日如年。又過了一個星期，一個月……她終于忍不住了，打電話給珠珠顧左右而言他，只為套消息。

珠珠驚訝兩人有好感，為何卻沒交往。莉莉婉轉說，她之所以婉拒三次，是女人的一種矜持。珠珠明白她的意思，說再給她電話。

5.

大宇知道莉莉托珠珠輾轉問訊，心里很是不屑，索性把自己的疑慮告訴珠珠。珠珠再三保證沒有這回事?？少M盡唇舌，大宇還是意志堅定地說：我給她三次機會了，我也有我的原則。約她吃個飯都那么矯情，以后如何交往。

過了幾日，大宇想，做媒一場，自己總該謝謝珠珠，請她吃頓午飯。

還是老花頭。讓女士選地方，點菜。

珠珠爽快地說，九龍山吧，潮州家常菜。

潮州菜，不錯。家常菜，體貼。大宇心里咯噔一動。珠珠，好像認識很多年了，也還是單身嘛。

菜單遞上。珠珠說，挑只肥點的凍花蟹，先拿來我看看新鮮不新鮮。鹵水三拼、清蒸鯇魚、白灼芥藍，再來一例老火湯——嗯，蓮藕章魚煲豬肘吧。中午少喝酒，等會兒還要上班，就拿瓶冰百威涮涮嘴吧。對了，這兒自制的花生冰糕不錯，豐潤又爽口，給我們來兩份吧。

珠珠麻利點菜時，大宇暗中端詳她：皮膚白皙，眉眼細膩，腰細如柳，亭亭玉立，以前自己只把她當小孩，怎么沒發現她也很女人呢……

慢火、爆炒，何時用，是有講究的，正所謂：“食無定法”。

后來，莉莉和大宇吃過一次飯——珠珠和大宇的喜宴。莉莉終于沒有機會讓大宇真正知道她其實也是很會吃，很懂點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