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鮮為人知的密戰藝術（上）

○ 郝在今

周恩來鮮為人知的密戰藝術（上）

○ 郝在今

中共的秘密工作，即使放在世界范圍內比較，也堪稱成績一流，特色獨具。其中蘊含的文化基因，更是彌足珍貴。但是，有關專著，卻是少之又少。這是因為，中共的隱蔽戰線向來有嚴格的保密規則，人們很難看到相關文字材料。

筆者長期探尋這個秘密，直接采訪重要當事人，撰寫了 《協商建國》和《中國秘密戰》兩書，相對完整地記述了中共統戰、情報、保衛工作的真實歷史。

眾所周知，周恩來是政治家、軍事家、外交家，但他還是鮮為人知的秘密活動家。

周恩來是中共秘密工作的主要創建人，隱蔽戰線的領導人。

“槍桿子”與“刀把子”——弱勢生存，必備利器

密戰、間諜，似乎并不光彩。蘇聯的克格勃、美國的中央情報局、國民黨的軍統，名聲都很臭。外國間諜殺人越貨，國民黨特務無惡不作，而中共的隱蔽戰線，卻是人人敬佩的無名英雄。這是為什么？中共的隱蔽戰線，具有優良的文化基因，社會形象好。這要從周恩來創建秘密組織談起。

現代中國的第一個“特務”組織

據筆者考證，在中國的情報、保衛界，無論國民黨還是共產黨，最早出現“特務”一詞與最早稱為“特務”的組織，都來自1927年5月的中共中央軍委“特務工作科”。

讓我們看看周恩來1927年的活動日程吧。

3月21日，中共發動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周恩來任總指揮。

4月12日，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周恩來上門交涉被國民黨部隊扣留，經同志營救脫身。

5月下半月，周恩來秘密乘英國輪船到武漢，列席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被任命為中央軍事部部長，同期組建軍委“特務工作科”。

7月26日，周恩來趕往江西九江，準備參與領導南昌起義。

10月上中旬，周恩來率領起義部隊轉戰廣東遇挫，同主力部隊失散后，乘小船到達香港。

11月上旬，周恩來到達上海，出席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年底，周恩來親自創建情報保衛組織“中央特科”。

1927年，對于年輕的中國共產黨來說，是一個當頭棒喝的年份。國民黨的屠殺教訓共產黨人：在中國，沒有自己的武裝，就沒有生存權。在八七會議上，毛澤東著重指出：“須知政權是由槍桿子中取得的。”

中共的“槍桿子”工作，由中央軍事部部長周恩來負責。考察周恩來的工作日程，可以發現，周恩來在負責軍事工作的同時，也緊抓情報保衛工作。在中共的語言中，軍隊稱“槍桿子”，保衛部門稱“刀把子”，周恩來一手舉槍，一手握刀！

這就是現代中國第一個“特務”組織！

國民黨的特務組織的建立，與中共也就是前后腳的一點兒時間差。1928年2月，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設立黨務調查科，由陳立夫負責，專門捕殺共產黨人。1930年夏，國民黨黨務調查科內部增設一個特務組，專門對付中共活動。

1932年3月，親近蔣介石的黃埔軍校學生仿照意大利的“棒喝黨”和德國的“褐衫黨”，在中國組織了一個秘密組織 “中華民族復興社”，社員身著藍色衣服，又稱“藍衣社”。4月1日，“復興社”之中特設一個特務處，由10個黃埔生組成，戴笠任處長。這個特務處的任務是開展情報工作、策反工作、行動工作，正是標準的特務職能。這個特務處后來成為國民黨最大的特務組織“軍統”。

中共創建特務組織，為何比國民黨早了一步？這是因為，中共長期處于非法地位，在地下狀態活動，必須高度警戒自身安全。

先敵部署

特科的任務，首先是保衛中央機關的安全。中共中央機關潛藏于上海，這是中國最大的城市，還有人數最多的工人階級隊伍。上海的外國租界相對自由，潛伏著多國情報人員。國民政府的淞滬警備司令部、上海警察局，英國、法國租界的巡捕房、包打聽，弄堂碼頭的青幫、紅幫，共產國際的情報站、中共特科的打狗隊……

中共特科成立于1927年11月，組織逐步擴大。一科總務，科長洪揚生，負責中央機構的警衛與其他事務工作。二科情報，科長陳賡，負責打入敵探機關，偵獲情報。三科“紅隊”（打狗隊），主要任務是懲辦叛徒內奸，隊長蔡飛、譚忠余。四科無線電臺，負責籌建無線電，負責人李強、陳壽昌。

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活動，必須掌握敵人動向。特科一成立，就采取“打進去”和“拉出來”兩種手段。

國民黨在南京成立黨務調查科之初，尋求在上海建立特務組織，選中的駐滬特派員鮑君甫，恰恰是中共特科成員陳養山的密友！經過特科積極爭取，鮑君甫同意為共產黨做事。這樣，國民黨在上海的第一個特務，就被共產黨“拉出來”了。

國民黨黨務調查科擴充特務手段，開辦無線電培訓班，特科派遣李克農、錢壯飛、胡底三人投考。學業出色的三名青年陸續取得要職，李克農在無線電管理局掌控總部，胡底調往天津掌控北方機關，而錢壯飛居然當上徐恩曾的機要秘書。于是，國民黨第一個特務系統建立伊始，就被共產黨暗中掌握。

特科還設法伸入上海灘的幫會，青幫頭子杜月笙聘請的顧問楊度要求進步，周恩來特批將其發展為特別黨員。

先下手為強。中共秘密系統搶先成立，先敵部署，提前掌握敵人動向，這就改變了被動挨打的態勢，可有效地保衛中央機關的安全。

白手起家

周恩來創建特科，幾乎是白手起家，從人員到設備到經費，都要自行籌集。在條件極其簡陋的情況下，周恩來創造了多項第一。

開辦第一期培訓班。1928年春，周恩來親自主辦學習班，培訓特科人員20多人。1930年9月，周恩來在上海舉辦第一期無線電訓練班。租界警方突襲逮捕了5名教員和15名學員。沒有被捕的李強、毛齊華、伍云甫、曾三、涂作潮等人立即分散開來，繼續培訓無線電人員。

制定第一個規則。周恩來還規定了特科工作的“三任務一不準”：搞情報、懲處叛徒、執行各種特殊任務（包括籌款），不準在黨內互相偵察。

頒發第一個文件。周恩來與李維漢、任弼時、鄧小平共同研究，擬定 《中央通知第四十七號——關于在白色恐怖下黨組織的整頓、發展和秘密工作》，確定了秘密工作的方針和方法，要求中共在白區的所有組織，都采用地下秘密活動的方式。

創建第一部電臺。以往，中共傳遞情報的方式主要是郵政通信，要經由國民黨控制的郵檢，很不可靠。由專門的秘密交通員送信，也得通過警察搜查，風險仍大。于是，絕密信件就要求交通員背誦下來，到達目的地再復誦出來。穿越山水阻隔，潛過敵人封鎖，這種原始的傳遞方式往往要幾個月才能溝通一次，效率太低。根據國際秘密工作經驗，最可靠又最便捷的聯絡方式還是無線電。可是，上海當局嚴格控制無線電器件，特科搞不到電臺。1928年10月，中共中央決定建立無線電通信。周恩來指派李強自行裝配電臺，指派張沈川考入國民黨的無線電學校，還選送涂作潮等四人到蘇聯伏龍芝軍事聯絡學校學習無線電技術。1929年冬，李強在上海英租界裝配出電臺設備，1930年初涂作潮回國協助，李強帶著電臺潛入九龍，從香港溝通上海，實現了中共首次遠程無線電聯絡，中共的第一部無線電電臺悄然誕生。

編制第一部密碼。周恩來還親自編制了中共第一部密碼 “豪密”，鄧穎超是第一個譯電員。

中共情報保衛系統的最高領導人，始終是周恩來。作為領袖人物，他親自創建并領導一個龐大的秘密系統，這在世界政治領袖中是極其罕見的。同時，秘密系統運行的復雜性與全面性，也鍛煉了周恩來主持多方面工作的能力。

中共情報保衛系統起步早，起點高。一創建就是中央直屬機構，而且統管情報和保衛工作。而國民黨則晚了一步，中統晚了3個月，軍統則晚了5年。這樣，中共雖然處于弱勢，但隱蔽戰線卻始終領先。與國際上比較，各國的情報機關往往與反間諜機關分立，編制在軍隊，而不是在中央。國際上其他主要大國設立管理全國情報機構的中央機關，則是吸取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教訓。蘇聯的克格勃成立于1946年，美國的中央情報局成立于1947年。可以說，中共開展秘密戰，在國際上也不落后。

巔峰對決——系統效能的極端檢驗

沒有“刀把子”就無法生存，有了“刀把子”也不一定就能生存，因為，敵人也有“刀把子”。共產黨同時展開兩種較量，毛澤東在紅區反“圍剿”，周恩來在白區反搜捕。能不能把刀鋒錘煉得更加銳利，就成為對周恩來的進一步檢驗。

細節決定存亡

重視細節，已經成為現代管理的常識，細節決定成敗。可是，在周恩來這里，細節決定的豈止是成敗，更是生死存亡！

住處，要找前后都有門的樓房，而且，前門是一條街，后門是另一條街。萬一敵人從前門進來，我可以從后門逃脫。

開會，要事先“踩盤子”，看路線，緊急撤離時不能誤入死胡同。

出門，要精心化裝，30歲的周恩來可以化裝成老人以至婦女。

聯絡，單線聯系，上線知道下線的地址，下線不知上線的地址。

保密，嚴苛的保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子”。

“共產黨是鐵的紀律，隱蔽戰線是鋼的紀律。”中共的組織系統，不僅有“紅區黨”和“白區黨”之分，在白區，黨組織又分為兩個系統，情報保衛系統獨立運行，垂直領導，不與同級黨組織發生橫向聯系。這個系統富于秘密活動經驗，相對而言，遭受破壞較少。周恩來、陳云等人多次歷險，始終沒有被捕。

中共中央歷史上最危險的時刻

密戰，又稱隱蔽戰線，其特點就是隱真示假。職業裝假，容易導致人格扭曲，忠誠度下降，出現對敵裝假對己也裝假的雙重間諜。

叛徒問題，對于弱勢狀態的中共，更是格外嚴重。軍委秘書白鑫叛變，導致彭湃等人被捕犧牲。這個叛徒本是黃埔四期生，周恩來信任的學生。盛忠亮被捕叛變，是因為他妻子叛變的誘導。國民黨掌握政權資源，也就掌握了被捕者的身家性命，做到堅貞不屈很難。

為了防止叛徒指認，特科組織“打狗隊”，刺殺叛徒，震懾敵人。可是，再高明的大俠也不能摧毀國家機器，叛徒還是層出不窮。

巔峰對決意外出現。

1931年1月，中共中央在上海秘密召開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從莫斯科歸來的王明，在共產國際代表米夫的支持下，進入中央領導層。黨內分歧日趨激化，林育南、李求實等人被捕。4月，顧順章護送張國燾去鄂豫皖蘇區，完成交接后逗留武漢，24日被捕，當晚即叛變。

顧順章一直具體負責特科工作，認識全部特科人員，顧家親屬全在中央“住機關”，掌握幾乎全部秘密地址，只要顧順章開口，中共中央機關就會被一網打盡！可是，圖謀個人前程的顧順章卻要待價而沽，非要面見蔣介石方肯提供全部情報。而捕獲顧順章的武漢行營偵緝處也要邀功請賞，急于向黨務調查科直接報告。于是，秘密電報接連發到南京中央黨部徐恩曾處。可是，就在徐恩曾的身邊，潛伏著共產黨員錢壯飛。

共產黨特科負責人投降國民黨，國民黨特務負責人身邊潛伏著共產黨，這是國共特工系統的巔峰對決。

一夜之間，武漢接連發往南京六封緊急電報，封封落入錢壯飛手中。出門逛窯子的徐恩曾，連密碼本都交給錢壯飛保管。錢壯飛立即派自己的女婿劉杞夫去上海報告李克農，李克農顧不得安排自己的家屬，滿城尋找上線陳賡……

從武漢乘船到達南京的叛徒顧順章，指使國民黨特務撲向上海的中共中央機關，看到的只是空房。周恩來提前半步布置中央機關全部轉移！

奪取全國政權之后，中共領袖回顧半生出生入死的經歷，都說：那是中央最危險的時刻！創立奇功的李克農、錢壯飛、胡底三人，被中共情報界稱為“龍潭三杰”。

巔峰對決，細節決勝。如果國民黨特務不發電報，如果徐恩曾當晚不外出，如果錢壯飛和李克農先安排自己的親屬再上報，如果周恩來的應急處理不及時，那么，國共斗爭的歷史就要改寫。似乎，成敗取決于偶然。

其實，偶然之中有必然——系統素質。

國民黨特務慣于恃強凌弱，以權謀私，系統效能降低。共產黨以犧牲奉獻為宗旨，忠誠度高。“龍潭三杰”這樣的基層人員個個杰出，最高領導周恩來擅長危機處理。

危機處理，是對系統效能的最高檢驗。周恩來處理顧順章事件，也有預先準備。

派遣三杰打入，意味著從保衛轉到情報，又進行反偵察，工作水平上檔次。

預設平行系統，中央軍委情報系統，中央交通局系統，都與特科不發生橫向聯系，顧順章不認識。出事后，立即把軍委系統的干部調來接管特科，同時用交通系統轉移中央機關。

應急處理不是一日之功，關鍵時刻看執行力，執行力來自“養成”。周恩來培養了大批特殊人才，關鍵時刻一用就靈。周恩來一生多次危機處理，都取得完滿成功。

撒手锏

盡管周恩來的應急處理非常成功，但是，中央機關在上海還是待不下去了，顧順章太熟悉中共秘密活動的規律了。中共中央機關被迫轉移到江西中央蘇區。留在敵后的秘密情報系統，繼續偵獲敵軍情報，為紅區反 “圍剿”作戰作出了重要貢獻。可是，由于領導人的“左”傾錯誤，紅軍被迫放棄蘇區，開始長征。

長征路途艱險，人力交通中斷，電臺聯絡中斷。傳統的情報手段無效了，紅軍又創造了撒手锏——無線電技術偵察。

原來，上海的周恩來和江西的毛澤東，都十分重視無線電電臺。

1931年春節，特科培訓的無線電技術員伍云甫、曾三、涂作潮從上海潛來江西，帶來了與中央通信的密碼。從此，蘇區與中央有了溝通迅捷的無線電聯絡。

曾在國民黨軍隊任職的王諍無線電技術熟練，能夠從發報手法中判斷國民黨軍報務員的所屬部隊，從中判斷出國民黨軍的行動。第二次反“圍剿”作戰，電臺為打勝仗立了大功。紅軍專門劃出電臺從事技術偵察工作。

曾在上海軍委情報部門工作的曾希圣，到江西后又嘗試破譯國民黨軍密碼。周恩來、朱德、任弼時等人，都親自參加破譯工作。

紅軍的無線電技術偵察起步早，成效大，在歷次反“圍剿”作戰中功勛卓著。長征中，人力傳送的白區情報中斷，更是主要依靠無線電技術偵察手段來獲取情報。四渡赤水時，紅軍還偽裝國民黨電臺發報，調動國民黨軍就范。

共產黨領導的紅軍，其實高度重視先進技術手段，在現代情報戰爭中并不落后。

誰掌利劍

一切較量，說到底都是人員素質的較量。

安全工作決定組織生存，屬于至高權力。歷來的最高領袖，都把“刀把子”緊緊抓在自己手里。軍統是蔣介石個人的暗器，奉行法西斯主義，封建色彩極重。蘇聯的情報保衛系統實行垂直領導，專斷獨行，脫離黨的集體領導。

中共的情報保衛系統，從一創建就是現代組織，始終堅持黨的集體領導。1928年10月，中共中央還成立了以周恩來為首的三人中央特別委員會 （另外兩個委員是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和特科實際負責人顧順章），直接領導中央特科的工作。

秘密工作，常常是獨立行動，需要高度的個人自覺，極其強調忠誠。內功重于外功。周恩來極其重視個人素質修養，對己對人要求極嚴。這就引導了整個系統，從一開始就走上正途。

領導全局，未免外行領導內行，但是，開創新局面必須親身實踐，重要工作必須成為內行。決定組織生存的工作，更不能假手他人。毛澤東抓軍事搞宣傳，周恩來抓密戰搞統戰，都是內行，而且是行業高手。中共秘密系統出人才，其中有經濟專家陳云、科學家李強、軍事家陳賡、情報大師李克農、密碼專家曾希圣等人。

國民黨印發的 《特務工作理論與實踐》如此評價：“他們雖無經驗可言，然以主持得人，本著學習及創造的精神，定出整個的計劃，按照一定的步驟，腳踏實地地向前努力。為時不到三年，竟有驚人的發展與奇異的成績。我們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也不能不佩服他們的奮斗精神啊！”

萬事開頭難。難的不僅是外部條件的缺乏，還有內部文化的確立。

正是因為有周恩來這樣高素質的創建者，才保證了中共情報保衛工作起步早，起點高，基因優良。

廣交朋友——合法而干凈的情報收集方式

秘密戰爭充滿謀略手段，“兵者，詭道也”。“特務”，即特別任務，非常手段。無論國內還是國外，“特務頭子”的形象，往往同恐怖和丑惡聯系在一起。中共隱蔽戰線的名聲卻相當好，中央調查部部長李克農、公安部部長羅瑞卿等都是人中俊杰。周恩來更是全世界聲譽最高的秘密工作負責人，既是黨性楷模，又是人性楷模，黨內外國內外無不尊敬，舉世罕見，今古罕有。

君子，詭道，這兩種似乎矛盾的形象，怎能結合呢？

化敵為友

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日本人的步步緊逼，使國民黨和共產黨逐步走向第二次合作。可是，敵友轉換并不容易，就連接觸也缺乏渠道。多年生死相拼，見面就拔刀，現在要談判談何容易！

此時，國民黨被日本逼得走投無路，也企圖與蘇聯合作。蔣介石試探溝通中共中央，并將此任務委托給宋子文。這時，上海特科系統與中共中央失去了聯系，堅持斗爭的徐強等人也請求宋慶齡幫助去陜北找中共中央。恰好，宋子文也求助宋慶齡介紹關系聯絡陜北。于是，宋慶齡找孔祥熙，要來財政部的空白通行證，還借了一筆旅費，委托董健吾去陜北送信。宋慶齡叮囑董健吾：此行重要，將來益國匪淺。

歷史應該記載：中國現代史上的第二次國共合作，是從1936年初國共最高領導溝通信息而起步的。歷史也不應忽略，這次國共兩黨溝通，使用了情報網絡。

西北軍統帥楊虎城與中共關系親近，楊虎城的夫人謝葆真、秘書長南漢宸、警衛團長張漢民，都是秘密共產黨員。東北軍少帥張學良早想同中共建立聯系，卻苦于無從著手。1928年，張學良的父親張作霖率領東北軍進占北平，公然開進蘇聯領事館，把共產黨的領袖李大釗捉來絞殺了！后來，日本軍部暗殺張作霖，張學良接掌東北軍，試圖與共產黨建立聯系。

鑒于東北軍抗日愿望強烈，中共北方局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起就派劉瀾波在東北軍中活動。但是，當時敵軍工作的方針是要兵不要官，因此在軍官中沒有發展黨員。

張學良被國民黨委任為 “剿共”副總司令，率部開赴陜西。蔣介石強令東北軍不打日本打紅軍，引起東北軍官兵的極大反感。作為外來戶，東北軍和西北軍的關系也不和睦。這種尷尬的狀況，使張學良急于尋找出路。

東北著名愛國人士高崇民早年參加過同盟會，接觸過東北的共產黨人。九一八事變之后，他苦于找不到東北抗日的途徑，經與辛亥革命時的戰友南漢宸長談，高崇民期望與共產黨聯系。1935年，高崇民在中共的支持下，與閻寶航等人創建東北救亡總會。經過高崇民和南漢宸的斡旋，溝通了張學良與楊虎城的關系。

1936年初，張學良派人到上海找共產黨，宋慶齡就向其介紹剛從敵營逃脫尚未恢復組織關系的劉鼎。3月，劉鼎到西安與張學良會談多日，之后赴陜北向中共中央匯報。

中共中央十分重視西安方向的統戰工作，專門成立中共中央聯絡局（又稱西北聯絡局），局長就是中央特科“龍潭三杰”之首的李克農。

從事過情報和保衛工作的李克農，現在又進入新的領域——統戰工作領域。中共中央聯絡局重點開展東北軍、西北軍工作。李克農首先從東北軍俘虜工作入手。東北軍團長高福源在戰斗中被俘，痛惜自己沒有死在抗日戰場，卻要受共產黨羞辱。擅長話劇創作的李克農，親自改寫了一個劇本 《你走錯了路》，描寫一個國民黨軍團長被紅軍俘虜之后，掉轉槍口打日本的故事，感動得高福源放聲大哭，表示要勸說張學良與紅軍聯合抗日。這樣，共產黨與東北軍的聯絡就溝通了。

1936年2月，李克農作為紅軍代表，到東北軍駐地洛川談判。3月5日，達成紅軍與東北軍停止內戰、共同抗日的初步協定。3月9日，中共全權代表周恩來抵達東北軍駐守的延安城，與張學良在延安天主教堂旁邊的平房內秘密舉行談判。這次談判為西安事變打下基礎，改變了中國歷史。2001年，百歲老人張學良在夏威夷還說：“周恩來是我一生之中最敬佩的人！”

敵友轉換，需要黏合劑，需要各方都能接受的人物。周恩來人脈廣泛，到哪里都能找到朋友。接觸談判，需要管道，需要雙方建立個人信任。周恩來有情有義，總是贏得對手尊敬。國際公認周恩來是談判大師，不僅能夠把談不下去的談判談成，而且特別擅長通過談判實現敵友轉換。

豈不知，周恩來的談判也有藝術！

事以秘成。周恩來推動中美對話，也是秘密進行的，也是通過國際上的朋友關系相助的。

豈不知，周恩來的朋友關系，不止是管道而已。

聚友成軍

化敵為友還要有方法，中共提出新的方針——交朋友。

這個方針的形成并不容易。中共早期“左”傾，王明說“中間派是最危險的敵人”，工作對象“要兵不要官”。周恩來向來不“左”，朱德當過軍閥，楊度當過反動政客，都由周恩來批準入黨。抗日戰爭時期中共走向成熟，實行統一戰線政策。周恩來在重慶廣交朋友，工作對象擴展到社會上層、對方核心、外國盟友。

交朋友也要有本錢。蔣介石交朋友可以給官給錢，中共缺少政權經濟資源，何以服人？周恩來依靠的是人文資源，先人后己。讓官，國民參政會爭名額，中共讓出兩名給民盟。讓錢，陶行知貧病而死，周恩來讓人辦公司資助民主人士。雪中送炭，勝過錦上添花。蔣介石送給韓練成五萬大洋，韓練成卻去找周恩來，共產黨能夠給民族和個人提供前途！

交朋友，還要結交善于交朋友的朋友。閻寶航是張學良的幕僚，宋美齡的教友。在西安事變中，宋美齡委托閻寶航從中調解，閻寶航同周恩來結交，1938年秘密加入共產黨，為中共和蘇聯做秘密情報工作。閻寶航在國民黨上層有眾多朋友，從而得到德國進攻蘇聯的戰略情報。

周恩來富于個人魅力，能夠把中華民族傳統道德同共產主義先進思想完美結合，感化朋友。

交朋友本是傳統的社交方式，周恩來卻有創新。周恩來交友不僅多交，而且深交，能夠把朋友變成同志。

形象代言人

交朋友也是競爭，而且是國際競爭。

抗日戰爭提高了中國的國際地位，蔣介石榮任中國戰區司令。戰區參謀長是美軍少將史迪威。美軍觀察組進駐重慶，電臺天線一周才架設完畢。美軍觀察組進駐延安，天線當天就架好。重慶腐敗，延安廉潔，重慶特務政治，延安民主政治。駐華美軍向華盛頓報告：共產黨更接近美國的價值觀。

周恩來在20世紀40年代結交的美國朋友，直到20世紀70年代還為中美建立關系作出努力。周恩來在20世紀70年代結交的美國朋友，40年后還在為中美關系作出努力。

周恩來充分發揮個人魅力。把交友這種常見的公關方式發揮到極致，上升為統一戰線的基本方法，而且巧妙地運用到情報收集中，不僅贏得密戰的勝利，而且贏得國內外的高度尊敬。人們說，周恩來就是中共的形象代言人。

國際間諜——國際密戰的人才競爭

在秘密戰法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內線偵察。列寧有言：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內線偵察無非兩種途徑：“打進去”，“拉出來”。 “打進去”很難，入口要通過審查，進去也不一定能達到理想位置。“拉出來”則更有效，對象已經位于那個能夠拿到情報的位置。

但是，“拉出來”的人可靠嗎？雖說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可他在曹營混得很好，何必再冒風險？萬一引進個奸細呢？

如何保證內線的忠誠，正是對系統政治素質的重大考驗。

隱蔽戰線的“黃埔軍校”

延安城南的七里鋪，有個偏僻的小溝，出口一卡，外人根本不知里面在干什么。1938年6月，這里突然來了36名青年學生，幾孔窯洞，一個班擠住一孔，其中8名女生則住在一間小平房里，大家同吃同住同學習同勞動，一天24小時都在一起。學員們被告知，不準與外面聯系，不要互相打聽來歷，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來，這是陜甘寧邊區保安處的第一期情報偵察干部訓練班。學員都是抗戰爆發前后入黨的20歲左右的青年人。浦群英的父親是云南火腿大王，呂璜來自四川學校，解衡是東北流亡學生……一個比一個家庭成分高，一個比一個文化程度高。按計劃，這批學員畢業后將全部派往日軍占領區。派往敵后的間諜，都要有當地的社會關系作為掩護。這樣，出身“高”反而成了有利條件。

秘密戰線上的國共相爭，共產黨員本來在品質和意志上遠超對手，只是文化程度和社會經驗偏低，但是有了這批知識分子，國民黨在人才方面一點兒優勢也沒有了，而共產黨方面則是如虎添翼。

這些從延安窯洞走出的年輕學員，后來做出驚天動地的業績，并成長為新中國情報保衛戰線的領導層。

人才競爭無界限，國內有競爭，國際上也有競爭。中共領袖雖然暫居西北小城，卻把眼光放射到國際上，不僅有斯諾和史沫特萊的“走進來”，還有周恩來的“走出去”。

長期經營

秘密戰爭是最復雜的斗爭，國家之間尚未開戰，秘密戰爭早已交手。

日本謀華，情報功夫久而細。1900年，八國聯軍入侵中國。第二年，日本在中國上海開設東亞同文書院，招收日本優秀青年到中國官費留學，培養精通漢語的人才，實際上是個間諜學校。

中共對日，情報部署也是早而巧。就在這個日本的間諜學校，1925年就建立了中共秘密黨支部。1929年，特科王學文到同文書院任教，發展一批日籍學生加入共青團，組建“日支斗爭同盟”。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間諜的培養，也需長期經營，長期考驗。

雙重間諜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日本急需漢語人才，上海同文書院的畢業生紛紛進入日本特務機關高層。這些中共早年培養的日本關系，也就成為雙重間諜。

中西功，日本駐華派遣軍司令部顧問、日本滿鐵駐滬辦事處調查班長。這身份是日本駐華情報機關的高級特務。還有西里龍夫、白井行幸等人，都是各地的高級特務。中西功的朋友尾崎秀實，是日本首相近衛的顧問。有了如此特殊的身份，中西功等人才能深入日本政界核心。

核心機密，無不嚴加保密，外人很難竊取。要想拿到核心機密，唯有依靠內線。中西功這個日本人小組，為中共提供了大批日本情報。其中包括日本襲擊美國珍珠港的超級戰略情報。

這故事有些駭人聽聞，日本人團隊意識極強，日本人怎能反對自己的祖國？

克服誤判

美國有個“情報門”。自從尼克松出了“水門事件”，美國人就把撲朔迷離的最高機密事件稱做 “門”。布什總統有個“伊拉克門”，開戰理由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其實子虛烏有。情報部門干什么吃的？

這“情報門”還有許多，1941年的珍珠港事件，至今仍有人質疑：戰前已經獲得情報，羅斯福總統為何不采取備戰行動？

于是有了“輕視說”、“陰謀說”、“誤判說”。

國民黨軍統人員透露：中國特工偵獲情報轉告美方，但美國人看不起中國人的情報能力，一笑置之。這種說法不夠全面，提供情報的不只中國，還有美國自己的情報渠道，美國總統不信中國人卻不該不信美國人。

美國報刊透露，羅斯福為了克服國內的孤立主義情緒，有意放任美軍遭受損失。這種說法也有疑問，美國提前備戰未必不能喚起民眾，何必遭受那么大的損失？

最大的可能還是誤判，羅斯福收到的情報，不僅有正方，還有反方，他能信誰？

誤判，是戰略決策的大敵。

德國襲擊蘇聯，斯大林誤判；日本偷襲珍珠港，羅斯福誤判。兩個情報大國都誤判，都造成巨大的損失。

與此同時，毛澤東作出了正確的判斷。

中共情報系統通過多條渠道，提前偵獲兩大戰略情報，毛澤東和周恩來作出準確判斷，及時通知盟友。斯大林調動東線防御日本的兵力到西線，打贏了莫斯科保衛戰。

中共贏得戰略先機，調整部署，鞏固了國內統一戰線，并開始國際統戰工作。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英雄惜英雄，人才重人才。周恩來同國際人士交往，不是靠金錢，而是靠文化，靠自己的文化修養。中華文化的獨特魅力，革命文化的精神感召，能夠跨越不同文化的障礙，結交有文化的朋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