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故鄉烈士家屬的交往

○胡長明

毛澤東與故鄉烈士家屬的交往

○胡長明

1959年6月25日至27日，毛澤東回到闊別32年的故鄉。圖為毛澤東在韶山故居和家鄉的干部、群眾合影。

“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韶山有140多人為黨的事業獻出了寶貴的生命。新中國成立初期，韶山許多鄉親紛紛給毛澤東寫信，或表達對失去的親人的懷念，或尋找親人下落。對于這些來信，毛澤東均飽含感情地予以回復，既高度贊揚烈士們為國捐軀的精神，也盡可能地安撫其家屬哀傷的心靈，勉勵他們克服暫時的困難，積極投身新中國的建設，將烈士的精神發揚光大。

一

1950年春，林谷生給毛澤東寫信，詳述了他的胞弟林蔚 （1898～1928）的革命事跡。林蔚是今韶山市永義鄉長湖村人，1919年赴法國勤工儉學，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5年入莫斯科軍事學院學習。1926年回國后曾任中共湖南區委常委、秘書長等職。1928年3月，在湖南醴陵被國民黨軍殺害，年僅30歲。對于林蔚這位從家鄉走出來的青年才俊，毛澤東有著深刻的印象。1950年5月7日，他在給林谷生的信中寫道：“林蔚同志死事極可痛惜，將來自應與全國各地死難同志一同有所紀念。”

譚天民烈士（1907～1927）是今韶山市韶山鄉竹雞村人，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湘鄉縣農民協會委員長、中共茶陵特委書記等職。1927年10月，被國民黨殺害。1950年4月19日，毛澤東在給譚天民胞弟譚天佑的信中說：“來信并附天民同志照片收到，極為感謝。天民同志為革命事業犧牲生命，深為悼念。尚望吾兄努力進修，多做于人民有益的工作。”

蔣梯空烈士（1900～1927）是今韶山市楊林鄉聯邑村人。其父與毛澤東的父親毛順生因商務往來交誼較厚，因此毛澤東從小便與蔣梯空兄弟相識，并出席過蔣梯空的婚禮。蔣梯空1921年考入長沙妙高峰中學，1925年回鄉教書，參加毛澤東發起的農民運動，并于同年入黨。因才干突出，不久蔣梯空便擔任了湘潭特別區農民協會副委員長等職。1927年11月，蔣梯空在韶山被國民黨團防局殺害。1950年8月23日，毛澤東在寫給蔣梯空胞兄、自己湖南一師同學蔣浩然的信中說：“尊府參加革命工作者甚多，令弟為國犧牲，極為光榮。”

有些韶山烈士在外地犧牲后，家屬們并沒有得到確鑿的信息，于是在新中國成立后向毛澤東求證。如烈士毛愛堂 （1895～1927）1927年在湖北武昌犧牲后，他的弟弟毛愛桂并不知情，以為哥哥還可能活在人間。1950年5月12日，毛澤東寫信給毛愛桂說：“來信收到。令兄愛堂于1926年參加北伐軍，在廣東曾見過一面，以后即未見過。有人說已犧牲了，極為可惜。這是為國犧牲的，是光榮的。”毛愛桂從祖父毛祖富、父親毛恩苞到自己，三代與毛澤東一家為鄰居，住在毛澤東舊居西頭幾間茅草房里，與毛澤東一家共用一個堂屋。直到1927年后，毛愛桂受生活所迫，才將房屋賣給“天地公”小祠堂，與母親一起遷到張旭沖。新中國成立初期，毛愛桂患有眼疾，生活極為困難。在毛澤東關心下，政府出錢幫他治好了病，其兒子毛澤林也被安排到株洲商業部門工作。1955年，毛愛桂和姐姐毛春秀去北京看望了毛澤東。毛澤東分別送給他們姐弟300元錢接濟其生活。

李耿侯烈士（1889～1928）是毛澤東1925年在韶山建立的中共支部成員之一，曾任湘潭特別區農民協會執行委員、韶山農民自衛軍負責人。1928年在湘南作戰時犧牲。1949年11月17日，毛澤東寫信給李耿侯的弟弟李介侯說：“耿侯兄自1928年在湘贛邊界之寧岡縣見過一面，隨即率隊返湘南之后，未再見過。傳聞殉難，似屬可信，時地則無從查問了。尊翁健存，可為慶賀，尚祈轉致問候之意。”信中所說的“尊翁”，即毛澤東在陜北與美國記者斯諾談話時提到的韶山“激進派”教師李漱清。

二

韶山烈士眾多，而且其中不少人曾與毛澤東相識。新中國成立初期，烈士家屬的生活十分困難，紛紛向當地政府尋求幫助，當地干部感到壓力很大，希望毛澤東念家鄉之情，給予特殊關照。毛澤東權衡再三，于1950年5月8日致信時任中共湘潭清溪區委委員、第十五支部書記的毛逸民。信中說：“鄉里貧苦人民生活困難，烈士家屬更加困難，暫時只好忍耐一點，待土地改革后就可能好一些了，那時人民政府也可能給人民以一些幫助，例如貸款等，人民就可以逐步改善自己的生活。”同時強調：“烈屬的照顧是全國范圍的事，全國有幾百萬戶烈屬，都要照顧，自未便單獨地特殊地照顧少數地方。”毛澤東深知，新中國百廢待興，制定政策時的公平性關乎政局穩定，因此，對于烈屬照顧這類敏感的問題尤應謹慎。

雖然如此，由于特殊的地緣關系，從延安時期開始，毛澤東對一些韶山烈士的家屬一直十分系念，而且盡可能地從生活和工作兩方面給予接濟和關懷。毛澤覃烈士是毛澤東的親弟弟，1935年在江西犧牲。1938年，毛澤覃的兒子毛楚雄和外婆周陳軒等到韶山上屋場居住。毛澤東聽說后給毛楚雄寄去微款，并囑咐堂兄毛宇居關照其生活，“督其刻苦節省”。1938年7月，毛澤民烈士的養子 （毛澤民的發妻王淑蘭在獄中收養的羅醒烈士的遺孤）毛華初去延安，毛澤東很高興地接見了他。當得知毛華初小時候討過米、坐過牢時，毛澤東說：“原來你是吃過苦的，那就打收條吧。”在毛澤東的關懷下，毛華初在延安經受了鍛煉，后來成長為黨的一名高級干部，新中國成立后擔任過湘潭縣委書記、湖南省教育廳副廳長、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等職。

毛新梅烈士是毛澤東親手建立的韶山黨支部的成員之一，1927年6月被敵人殺害，成為韶山第一個為黨捐軀的烈士。他的妻子沈素華時年36歲，帶著毛特夫、毛慎義、毛雪華等好幾個孩子，生活極其艱難。毛澤東在延安得知毛新梅犧牲后，便通過地下黨寄錢給沈素華，接濟他們母子的生活。1938年，毛澤東派人將毛慎義、毛雪華兄弟接到延安參加革命，并諄諄告誡兄弟倆為黨努力工作。20世紀50年代初，毛雪華又被派往蘇聯留學。1954年，毛雪華的外甥、毛澤東表兄文運昌的長孫文平山寫信給毛澤東，打聽舅舅毛雪華的情況。毛澤東回信道：“毛雪華同志在蘇聯學習，現時你不必和他通信。”毛雪華回國后曾任北京第一機床廠總工程師等職。

毛新梅的長子毛特夫 （1912～1982），毛澤東亦是關愛有加。1929年，毛特夫由毛澤東的弟弟毛澤民帶至天津，在中共北方局創辦的印刷廠當排字工，并于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此后至新中國成立前，先后擔任過贛東北蘇區工農紅軍宣傳科科長、中共衡陽縣工委書記、湘中糾察總隊政委等職。1954年和1956年，時任湘潭縣副縣長和縣長的毛特夫兩次去北京學習時，毛澤東都接見了他。在其中一次談話中，毛澤東語重心長地說：“特夫，你父親毛新梅死得早，是被敵人殺害的。你是烈士的兒子，現在當了縣長了，要繼承父親的遺志，帶領群眾把家鄉建設好。”

當得知沈素華身體不好時，毛澤東還將沈素華接到北京治病，居住達半年之久。毛新梅烈士的弟弟毛仙梅也曾于1955年上京與毛澤東見面敘舊。1959年6月，沈素華對回家鄉的毛澤東感謝道：“要不是主席關懷，恐怕我們母子早就餓死了。沒有毛主席，就沒有我們的今天。”毛澤東對沈素華及其孩子們的關懷，反映了他對毛新梅烈士的深切懷念之情。

三

李漱清（1874～1957）是韶山沖陳家橋人，早年師范畢業后即在韶山李氏族校等地教書。他思想開明進步，勸說人們不要求神拜佛，主張將廟宇、祠堂改成新式學堂，以開發鄉間民智。毛澤東雖然未在李漱清門下讀書，但卻常聽李漱清講述維新救國的往事和外地見聞。李漱清還把進步書刊推薦給毛澤東閱讀，并為他批改過作文。所以毛澤東實際上是把李漱清當做老師看待的。1925年毛澤東在韶山開展農民運動，李漱清熱情支持大兒子李耿侯協助毛澤東創辦農民夜校，開展平糶阻禁等斗爭。1925年10月，毛澤東在廣州出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部長。此時，年過半百的李漱清還受邀前往廣州，協助毛澤東主編《政治周報》。1927年李漱清到長沙，在湖南清查逆產委員會工作。“馬日事變”后回韶山，仍以教書謀生。

李漱清一家為中國革命作出了重大貢獻，除大兒子李耿侯外，他的另一個兒子李貢侯及孫子李德深（李耿侯長子）也分別于1929年和1928年在江西崇義和湖南耒陽作戰時犧牲，可謂滿門忠烈。新中國成立后，李漱清將李耿侯、李貢侯、李德深參加紅軍、作戰犧牲的情況寫信告知毛澤東。毛澤東對此 “極表同情”，并將李漱清的信轉寄給湘潭縣人民政府酌辦。1950年11月12日，毛澤東致信李漱清說：“李耿侯、李貢侯、李德深三人為革命犧牲，均應發給光榮紀念證件，請持此往湘潭縣府洽辦為荷。”不久，李漱清順利拿到光榮證書，并領取了政府所發的撫恤糧。

1952年7月11日和8月21日，毛澤東兩次致信毛宇居，熱情邀請李漱清和鄒普勛 （毛澤東兒時的伙伴和鄰居）進京“住一至兩個月”。同時還寄來介紹信，托毛宇居轉交。李漱清早就盼望著一睹共和國主席的風采，如今喜訊降臨，自然是激動不已。9月14日，他與鄒普勛從韶山起程，9月21日到達北京。

9月25日清晨，毛澤東派警衛處負責人將李漱清、鄒普勛接到中南海共進早餐。78歲的李漱清精神飽滿，步履穩健，毛澤東笑盈盈地與昔日老師親切握手，高興地說：“您老先生好健啊！”緊接著招扶客人就座。李漱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顫抖著聲音說：“見了皇帝老子，我有點慌張呢！”毛澤東笑道：“老熟人，老朋友，隨便一點，怕么子？再說，如今還有什么皇帝老子，皇帝老子也是人嘛。”一席話讓李漱清、鄒普勛頓時輕松起來。毛澤東對家鄉的一切特別是過去的人和事都很感興趣，不住地發問：“紅胡子五阿公 （指毛鴻初）還在不在？民國十六年，紅胡子是個頑固派、土霸王，反對過農民運動。不過只要他認識錯誤，跟上時代進步就是好的。”“還有，關公橋開四阿公（指毛恩悌）在不在？他很惡，那時我們讀書時都怕他。”李漱清和鄒普勛你一言，我一語，把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毛澤東越聽越有興致。李漱清還談到1927年 “馬日事變”后，湖南軍閥派一個連的兵力來挖毛澤東祖墳，韶山黨支部巧妙保護一事。毛澤東插話：“何鍵叫做沒辦法，打不贏就挖墳。”過了一會兒，李漱清將韶山鄉黨支部一份匯報材料呈送毛澤東。毛澤東看后表示：“要組織起來搞合作化，單干不行，單干發展不起來。”又特別對李漱清說：“當年你是主張拆祠堂、毀廟宇、辦學堂的，是個激進派！現在搞合作化，你也要帶個頭。”李漱清連聲說好，并感謝毛澤東對他的信任。

第二天，毛澤東又派人將他們二人接去，與湖南一師的老師張干、羅元鯤共進午餐。敘談中，毛澤東對孩子們介紹道：“你們平時講你們的老師怎么好，在座的這幾位都是我的老師，我的老師也很好啊！”接著又誠摯地說：“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我這顆‘寸草心’，是怎么也難報答老師的‘三春暉’呢。”飯后，毛澤東又陪李漱清等參觀中南海、中央大禮堂，并將客人引入電影室觀劇。因李漱清聽力不好，毛澤東特派秘書田家英坐在他旁邊為其解說。幾天后，又派衛生部副部長傅連暲為李漱清等人檢查身體，并用自己的稿費為客人購買了呢子大衣、被服等禮物。此行，李漱清呆了50余天，不僅遍覽京、津名勝，而且還在10月1日登上天安門觀禮臺，同毛澤東、朱德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一起歡慶新中國成立3周年。

作為烈士家屬和毛澤東早年的老師，李漱清一直受到毛澤東很高的禮遇。他回到韶山后，毛澤東多次寫信給他，囑他“保重身體”，并請隨時告知鄉間情形。為照顧好李漱清的生活，1952年11月，湖南有關部門安排他擔任了湖南省文史館館員。鑒于李漱清一家為革命作出重大犧牲和貢獻，新中國成立之初，毛澤東便批準李漱清的兒子李介侯去北京學習，學習結束后分配到中國進口公司工作。李介侯在北京工作期間與毛澤東交往密切。1951年3月28日，他寫信給毛澤東說：“我現在中國進口公司機械科負責，我家眷已來到北京。北京方面的生活完滿地解決了，一切都是由于您的幫助。可是，我父親把被人遺棄的我妹的女兒宋明，也交我家眷帶來北京。我父親有信請求您替她找一個免費的中學讀書……”毛澤東鑒于宋明是李漱清的外孫女，又被遺棄，非常同情她的境遇，于是在1951年4月2日致信李介侯，囑他找統戰部副部長徐冰或其他負責同志，和他們商量為宋明找一個免費的或半工半讀的學校，如產科、護士或其他學校讀書進修。信中強調：“只要有可能，是應當替她解決學習和工作問題的。”毛澤東曾在給韶山好友彭石麟的書信中坦承：“我不大愿意為鄉里親友形諸薦牘，間或也有，但極少。”這“極少”的情況，主要便指為烈士的家屬解決工作和生活中的難題。

毛澤東除了將沈素華、李漱清、毛仙梅、毛愛桂、毛春秀等烈士親屬請到北京敘舊外，1959年6月他回到韶山時，又特意安排了一批烈士家屬會面，關切地詢問了他們的生產和生活情況，并與他們合影留念。“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韶山不僅是毛澤東的家鄉，也是中國革命的重要策源地。新中國的勝利，是用包括韶山英烈在內的無數中國人的鮮血換來的。毛澤東對韶山烈屬的關懷和激勵，集中體現了他對逝者的懷念和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