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月
犁坳苗寨:旅途中的記錄
西泠月

如果你的指尖輕輕按在中國地圖上的任何一處,就等于按住了一片廣闊的土地,也許是一個揚塵的湘西古寨,以及它濕潤溫和的氣候。
而此刻,在沱江嘩嘩作響的流水聲中,我要記錄的就是一個叫犁坳的古老湘西苗寨。
犁坳苗寨位于貴州銅仁和湖南鳳凰的交界處,是湘西眾多的苗寨之一。在湘西,至今仍有生苗與“熟苗”之說。“生苗區”一般都地形封閉,經濟落后。而不為外界所知的犁坳,正是湘西典型的“生苗區”。這個貧瘠美麗的地方在世代生息的過程中,如一顆遺落在塵世外的珍珠,散發著動人的幽光。當我行走在犁坳苗寨凹凸不平的泥土路上時,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某頁發黃的書本上爬行的螞蟻,以匍匐的姿態觸碰著古老湘西的前世今生。
去犁坳,完全是場意外之旅。那天我們坐在鳳凰城的碎陽下與苗族男孩麻迪生閑聊,然后便接受了他的邀請。麻迪生在鳳凰經營著一家客棧及飾品店,他家就在犁坳。次日,熱情的他便開著一輛突突作響的老舊面包車來客棧接我們了。
犁坳是湘西苗族文化保留非常完好的一個鎮子。我們去的時候正巧遇上苗族每逢初三的“趕邊邊場”,也就是我們漢人通常所說的趕集。不過因為時間尚早,再加上下雨,寨子顯得有些蕭索,鮮有行人經過。粗糙修筑的公路兩邊零星散落著一些沒有任何裝飾的簡易商家,偶爾能瞥見身著土布衣衫,包著厚厚頭布的婦人在門楣里一閃而過。見過了鳳凰城被粉飾的美麗后,這樣的驚鴻一瞥讓我在瞬間欣喜無比。
和大部分的苗寨一樣,去犁坳的路十分難行。人坐在車里不停地彈晃,有些路段甚至貼著峭壁,讓人心生恐懼。交通與地勢直接影響到經濟,當然還有一些固守的陳舊觀念。這是麻迪生對我說的,他說不少寨子的苗民思想還很落后,怕破了寨子的風水,堅持不讓修筑公路,所以外界的文明很難滲入寨子。
電腦、手機能有信號都算不錯了。麻迪生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流露的是與他的父輩迥然不同的游歷塵世后對世事的包容。這個五歲起就開始放羊,能在沒有時鐘的深山里用古老的手指定位法準確辨析時間的苗族男孩,當他有一天走出深山,走向更廣闊的天地時,家鄉對他來說,已成為心底的遙遠符號。
在回味與麻迪生的對話時,我們的車已無路可開了,停在一塊尚可調頭的寬闊處。下車后雨勢越大了,腳下的土路已變得泥濘不堪。一腳踩下去,即刻沾上粘性很足的泥土,時光也仿佛在我們每一個拔足的瞬間被緊密粘連。而我們這一路始終都有清越嘹亮的歌聲相陪。天生的好嗓子,如風動碎玉。是兩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她們的手心里緊緊捏著一疊紙幣。兩個小女孩一樣蓬亂的長發,一樣沾了泥水的粗陋裙衫。個子高一點的女孩,脖子上歪歪扭扭地系著一條扯開許多線頭的紅領巾。她們一個唱累了,一個接著唱。有人遞了折成一團的一元紙幣過去,女孩子接過,放在掌心輕輕撫平,低著頭道謝。
在苗寨,以這種形式“賣唱”的孩子似有不少。美麗的歌聲無法改變貧窮,生活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即便成年了,亦是無法選擇的。寨子里的女孩們十四五歲就結婚了,我親眼看見一個年輕的孕婦走在細密的雨中。眼底眉間盡是掩不住的稚氣。她叫龍婭,今年才十六歲。麻迪生用苗語打了聲招呼后,輕聲對我說。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可面對一個十六歲的孕婦,我還是吃驚得不行。有同寨的姐妹迎面走來,龍婭高聲地招呼她。那也是一個看上去非常年輕的女孩子,身后裝著豬草的竹簍壓彎了她的背,也壓彎了長長的歲月。
犁坳的苗民基本不會漢語,麻迪生不停地給我們做翻譯。而苗民們不摻一絲世俗雜質的熱情與純樸,更讓我們靦腆著感動。
和許多偏遠地區一樣,2005年才通電的犁坳寨,80%以上的青壯年都離開深山外出打工。村寨異常安靜,安靜得就像寨子外被靜默群山環抱的那條湖。寨子里留守的老人孩子以及女人們,是習慣了這份安靜的,但對一個旅行的人來說,置身于這樣浩淼的安靜中,內心的孤獨卻洶涌而出。甚至會滋生一種鄉愁的感覺,讓我瞬間有了濃重的無措和壓抑。我總是奇怪自己,旅行明明是開心而放松的一件事,可為什么總會有鄉愁的情緒泛濫,總會有許多剎那感傷的想逃離又無法拔足。
雨很快停了。驟然放晴的天公一下子炎熱起來。一束束不均勻的光線從天空跌落下來,在花澗與石壁中翻滾跌撲。
又翻過一座山,回轉身,已有炊煙升起。帶著隔世的飄渺,如海市蜃樓。而身后,還是那條湖,波瀾不驚地依傍在靜默的群山中。
欄目主持:邵慶義 王夢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