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的詩

來一

黃昏的風

我歪在陽臺上

陽臺是一只搖籃

陽光熏烤我

像熏一條臘肉

黃昏的風

劃著小木槳

劃過屋頂的衰草

帶走我

炎夏的午后

炎夏的午后——俯臨——

我光裸的背脊

像巖縫脫去靈蛇舊皮

灼痛，暈眩——永恒的清涼剖開——

瞥見眾神俯仰大地

當你緩步移行

湖光幽渺

人跡逃匿，如野獸蜷居暗穴

炎夏的午后——俯臨——

超越之詩

你把頭顱稍稍抬起

你看到草原的天空

那么湛藍

你看到紅色的閃電

還有一只眼睛向著你

款款招手

為什么我的身體

是那樣一堵純粹的墻

把這背地里的行動和言詞呵

都一一擋散

滴進了唯一真實的河

我深深靠在夜的懷抱

聽到大地汩汩地流淌

呼吸像一根毛茸茸的雞毛撣子

掃著我這樣一堆灰燼

冷風盜墓人似的撞破房門

我被宇宙扎了一針

穿破胸膛像穿破一層紙

我像一滴血

滴進了唯一真實的河

阿剎科，你是空乏的

阿剎科，你是空乏的

你捉起一粒石子

扔向一朵挑釁的云

它毫發無損

阿剎科，你是空乏的

你也是一朵挑釁的云

正在生成

正在挑釁

阿剎科，你是空乏的

天空沒有岸

化作雨滴摔向大地

那真是宿命

我的湖

我去看它吧

湖水倒映著天空的深邃

它像綠寶石沒有雜質

我悄悄地像一條蜥蜴靠近它

我想摸一摸它曠古的清澈

搖蕩的蘆葦啊

白白的莖干

飛起一大片花絮

像密林驚起的鳥群

我慌張得仿佛驚擾了施在水中的神

我像眼中的沙子一樣

處在大自然的中心

我在人間獲了罪

锃亮的罪

我的下半世將它腐爛

葬進泥土的人

為了生根

我的湖

我是一粒塵

卷進你渺渺的波紋

潔白的宮殿

五月的黃昏沉在黑夜的懷里

爆著最后一片火光

我在高過膝蓋的草地上

草尖冒出的露水鉆進我的腳掌

夜多么像新娘的頭巾蓋下來

前邊一點瑩白

在草的搖晃下忽閃

一群蛐蛐唱著多美的嘹亮的歌

這是一座潔白的宮殿

要放下我潔白的靈魂在里面

竹林島

火是生者

你在火中哭泣

我是青煙

飄上天

拯救是鳥兒的翅膀

種子從虛空開始

你是天上島嶼

藍色竹林

系著白云

我是禮盒

是琴匣

唱著寧靜的喧囂

你沒你

是空

我停在空中

靜的管子

吐納你

氣息

林間空地

我踩進林間的空地——入侵者，

哦，從未有自知之明！

我踩進林間的空地——它們，

哦，迅即退居

它們自身筑造的殼

什么都冰冷，僵得

像眼鏡蛇昂起的身體

哦，入侵者——我不是，

我向你們大聲疾呼，

我多么賣力，聲嘶力竭

“我——不——是——！”

林中依舊，

如釘上了棺材板——沉寂！

哦，愚鈍的，我可憐的家伙，

你該返身離去了，

把灑在空地的身影的殘片

都收起來吧，

走，我們這一群

烏合的人類

走吧。除卻人類，

你難道還能跟別的什么交談？

或是別的什么，愿跟你傾心？

走吧，該走了，

是人類拋卻人類自己啊！

聽，你聽聽——

林間的空地又響起一片，

竊竊的私語

告訴你，什么叫說話，

什么叫表達；甚至吶喊——

那就是“緘默”！

閉上你的嘴巴；撣盡塵土，

哦，人類，你們這才

在你們蒙蔽的雙耳，漾起——

“緘默”——歡跳的樂音

哦，多動聽

人類從此，竟至于啞口無言

當我訕訕地，離去林間空地，

他們竄奔上來，忙著問訊

“我、我……”

我的舌頭像一棵冬天里

站立的樹，終于抖落下

最后一片枯葉，

徹底卸下了，身上的負重；

我把什么是語言？

——忘得干凈！

我向他們，我向人類，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

我是想說，

讓我教會你們——“緘默”吧

他們撇下我，甩甩頭，

或聳聳肩；走了

這一去要多久才能回來啊？

要是永不再，要是永不再！

（欄目責編：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