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桂 林
大唐貢茶院的縷縷清香
□撰文/ 桂 林

每年新茶上市,朋友都要相約去山里,或徽州茶場,或江浙茶園。不料,這一回,卻去了湖州長興的大唐貢茶院。
請寬宥我的孤陋寡聞。當我站在翠竹青青、茶園成壟的顧渚山下,當我走進古色古香、古意盎然的貢茶院內,我才知道——這里曾經聲名顯赫,這里曾經茶名遠揚:“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而吳興紫筍,不是我想當然的紫色竹筍,是產于長興的紫筍茶。
只要一提到當今名茶,自然離不開“茶圣”陸羽的那部《茶經》。陸羽,儼然成了古往今來最具權威的研茶、品茶、說茶第一人。
可就是這位茶文化的偉大傳播者,自二十多歲從家鄉湖北天門來到湖州,就將自己的一生與這一方熱土緊密相連。縱然是外出調查,研習茶事,最后還是回到長興,傾心茶道,潛心寫作,最后終老于此。長興,已然成為他的第二故鄉。
而今,登上順山勢而建造的貢茶院,流連挺立恢弘的陸羽閣,由下而上,雖然是文字的記載,圖片的演示,卻讓你時時如清風拂面,處處聞茶香甘甜。茶圣陸羽,把對茶的一懷深情,一番悟道,悉數付諸于書,于山水。從“茶之源”到“茶之器”,從“茶之出”到“茶之飲”,細細分析茶葉的栽植、采摘、烘焙、烹煮到慢慢考究茶的品種、品質、產地……一系列漫長的過程,成就了一部世界級的茶類專著,也為他贏得了“茶圣”之美譽。
陸羽閣有三層。底層是《茶經》的經典茶語再現;二層則以被陸羽大加贊賞的“顧渚山景”與“紫筍茶園”為主題,以書法、繪畫和攝影圖片的形式,展現了陸羽與茶結緣,文人為茶而頌以及紫筍茶揚名天下的全過程;三層為一通透雅閣,正中央端坐著陸羽手執書卷的雕像。憑欄四望,顧渚山峰巒疊嶂,林木清幽。萬竿修竹,一派蒼翠,茶樹茶壟,錯落其間。坡上嶺下人影點點,無疑,都是采茶的鄉鄰。清風徐來,頓覺心胸滌蕩,神清氣爽,難怪有“人間仙境”之美稱。
陸羽閣兩側,分別是東西閣廊。全木結構的亭臺樓閣,雖是重修,色澤卻暗淡得很有古意。那回廊自斜坡而上,猶如一雙張開的臂膀,將半山春色、萬千氣象盡攬懷中。
拾階而上,但見竹山毛筍尖尖,林下溪水潺潺,山林野地,氣候溫潤,非常適宜茶樹生長。人們都熟知唐代大詩人杜牧的那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卻不熟悉,他出任湖州刺史期間,還有另外贊頌長興紫筍茶的詩句:“山實東吳秀,茶稱瑞草魁。”瑞草魁,即紫筍茶。
其實,紫筍茶也和那產于廣東的荔枝一樣,當時都是皇家貢品。只不過,紫筍茶的發跡、揚名,卻離不開茶圣陸羽的精心考察、比較和竭力推薦,這也是陸羽安居長興幾十年的主要原因。紫筍茶,因芽尖微紫、芽形如筍而得名。其本身屬于綠茶,沖泡出的湯色青碧、明澈而清亮。舉杯至鼻前,茶香渙散不凝,啜一口,微苦而不澀,略甜而不膩,齒頰留香,回味久遠。陸羽在《茶經》中描述的“紫者上,筍者上,野者上”,即是對紫筍茶的最高褒獎。
陸羽善于品茶,尤善于鑒別茶葉品質。在經過一番比較之后,認為湖州的茶葉品質最好,且超過了常州、宣州等其他各州,而產于顧渚山的紫筍茶,則被他認為:“芳香甘辣,冠于他境,可薦于上。”于是,經由陸羽的力薦,長興紫筍茶得以成為貢茶,博得了皇家青睞、佛門推崇、文人厚愛及至為世人所賞所識。紫筍茶,遂成為唐代最著名的貢茶,連續進貢800多年,一直延續到明朝,成為史上生產規模最大、茶葉品質最好、貢茶數量最多、作貢時間最長的名茶。
而那時,西湖龍井和黃山毛峰以及蘇州碧螺春,都還處在籍籍無名的境地。
沿著東側回廊往里走,絲竹悠悠,清風朗朗。長廊的中間是一溜排大型壁畫,呈現的是名人大家與顧渚山和紫筍茶的茶事典故。壁刻背后的竹山,則是摩崖石刻,隱約可見詩詞聯句的痕跡。有人在一字一句地辨認、誦讀,恍惚間,將我們帶入歷史的長河,溯流而上,依稀可見大唐貢茶院的昔日輝煌。
在當時,顧渚山以嶺為界,分屬湖州和常州。每逢茶季,兩州刺史均要奉旨入境,督造貢茶。顧渚山依傍太湖,湖畔畫舫密布,山麓張燈結彩。采茶制茶,裝茶運茶,一時間熙來攘往,熱鬧非凡。朝貢的紫筍茶,也由最初的幾百幾千斤,增加到鼎盛時期的幾萬斤。于是,一大批奉命前來督造的官員便云集于此,共商進貢和品評貢茶品質等事宜,唯恐有所閃失,而惹得龍顏大怒。清明前十天,就要烘焙好第一批新茶,然后四千里加急運往長安,因而被稱為“急程茶”。曾有御史李郢以詩記錄時況:“十日王程路四千,到時須及清明宴。”說的就是這紫筍貢茶須得節前送達京城,以便皇上清明時用它來祭祀和宴請百官。余下的紫筍新茶也要在四月底前陸續送往。由此可見,大唐皇室對紫筍茶的偏好非同一般。
正因為有如此大的需求,故常州刺史采納了陸羽的建議,在顧渚山下興建起大唐貢茶院,用以督造顧渚紫筍茶。此乃中國歷史上有稽可查的第一座茶葉加工場,歷時11年方建成。
那時,以顧渚山貢茶院為代表的御用焙茶作坊,除了朝廷指派京官御史管理外,本地州官也脫不了監督之責。“役工三萬,工匠千余,累月方畢。”如此聲勢浩大的采制貢茶,倘若管理不夠嚴密,制作不夠精良,或運送不夠及時,監督官都將以“貢不如法”被治罪。而史上也確實出現過,湖州刺史裴元就因此被罷官丟掉了烏紗帽。
當然,不光是貢茶院內采茶制茶盛況空前,就連尋常百姓家也跟著忙碌起來。同為唐代茶家、詩人皮日休的《茶舍》即有記載:“棚上汲紅泉,焙前蒸紫蕨。乃翁研茗后,中婦拍茶歇。相向掩茶扉,清香滿山月。”形象而生動地勾勒出茶農在家自行加工紫筍茶的情形,宛如一幅盎然有趣的勞動畫面:先在茶棚頂上引好泉水,接著再蒸煮紫筍茶芽;蒸熟后由男人研磨成茶膏,再由婦人放在茶模里拍打成型;然后關起門窗進行烘焙……昏黃的燈下,裊裊升起陣陣茶香,不絕如縷,散逸而出,氤氳了整座茶屋,乃至彌漫整個山間……
走走歇歇,不覺到了吉祥寺。許是因在貢茶院的竹林間,吉祥寺給人的感覺,不似別的深山古剎那么神秘,也沒見著什么香客到此一拜。大殿供奉的是文殊菩薩,佛教里大智大慧的象征。入門兩側各有一聯,似乎恰好說明此寺不同于別寺的原因:禪茶一味。
想當年,陸羽三歲被棄,是寺廟住持收留了他。成年后,與年長自己十幾歲的一代茶僧、詩僧皎然大師結為“忘年交”,并隨其來到湖州妙喜寺。在皎然大師的悉心栽培、資助、啟發、引導甚至敦促、批評下,完成了中國茶業、茶學的經典巨著,從而成就了一番千秋偉業,奠定了世界茶文化之基礎。他們亦師亦友,亦兄亦弟,情誼深厚四十年。大師圓寂幾十年后,陸羽也追隨著皎然大師葬在妙喜寺旁,苕溪水畔,與紫筍茶永世相伴。
所謂“茶是水神,水是茶體,器益茶功”,指的是一盞好茶的關鍵,是茶,是水,還有盛茶的杯壺器皿。而早在唐代,長興的紫筍茶、金沙泉和紫砂壺,即是貢茶、貢水和名壺了。那淡綠中微微泛紫的茶尖,那甘甜滋潤、滑爽回甘的泉水,那和陶都宜興一脈相承的“長興紫砂”,三者相宜,堪為茶事“品茗三絕”。今有幸到此,先受大半日茶經茶學的文化熏陶,再于舒緩幽雅的古曲中,舉茶細品,一種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絲絲縷縷,霎時沿著舌尖傳遞過來……一啜一飲,全然神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