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啟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三個相關問題思考
程啟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是不含價值判斷的,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則含有強烈的價值判斷,因此,前者更適宜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研究,而后者更符合政治經濟學所要研究的內容。從生態文明及科學發展觀的根本要求出發,僅提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是不夠的,應該進一步提出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而從農業文明社會到工業文明社會延續了數千年的傳統發展模式要轉變到生態文明社會的發展模式上來,有三個最重要的前提條件,即發展觀要從以物為本回歸到以人為本,幸福觀要從異化的物質欲回歸到快樂欲本身,技術上既要為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也要為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提供支持。
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政治經濟學;新古典經濟學;經濟發展模式轉變
該問題的提出,緣于我2006年5月在浙江師范大學參加的第八屆全國政治經濟學年會,在那次會上我提交的論文是《科學發展觀與經濟增長范式革命》①,對經濟增長方式轉變這一命題提出了批判。文章認為,這一命題是源于傳統工業化的以物為本的經濟發展道路,因而和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及當時提出的走新型工業化發展道路的理念是相違背的,并進一步從科學發展觀的兩個和諧及可持續發展的國際理念出發,提出人類社會必須進行經濟增長范式即增長模式的革命。不知是什么原因,中央在2007年下半年突然不再提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因為“轉變我國的經濟增長方式”是中央在2006年3月的國民經濟和社會“十一五”發展規劃中明確提出的目標。不知我的那篇論文是否在其中起了作用。但無論怎樣,從中央提出用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替代經濟增長方式轉變的命題,到理論界普遍接受這一命題,是有一個過程的,而這兩種提法的緣由則需要我們深入探討。
人們在分析為何從經濟增長方式轉變命題轉到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命題時,普遍都從經濟增長與經濟發展兩個定義的區別中來認識這種轉變的意義。我認為這是很不夠的,或者說沒有抓住兩個命題轉變的本質。因為經濟發展就等于經濟增長加結構變化,雖然增長不等于發展,但沒有增長肯定就沒有發展。所以按定義,經濟發展是包含經濟增長方式的,而且經濟增長方式是經濟學界普遍接受并使用了很長時間的概念(指推動經濟增長的各種生產要素投入及其組合的方式,在外延上一般把它分為粗放型增長與集約型增長兩種方式),因此它是一個很成熟的概念,本身并沒有錯。但是,為什么現在人們談論經濟增長和發展時更少使用增長方式轉變而更多使用發展方式轉變?我認為,從兩個定義的區別看兩種提法的轉變,是沒有抓住根本,沒有看到提法轉變的本質意義,而且這種解釋在邏輯上也講不通。比如說,人們談論較多的是“增長強調的是量,而發展強調的是質”。殊不知,沒有量哪來的質,辯證法的常識告訴我們,量變才有質變嘛!所以,僅從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定義上區別兩種提法的轉變是很膚淺的。
在我的記憶中(也可能是我孤陋寡聞),過去經濟學中好像沒有經濟發展方式這一概念,但有經濟增長方式的概念。所以,人們在談論經濟發展時,自然就包含增長方式的轉變。然而,我們要批判的也正是這一點。我的基本觀點就是:西方發達國家傳統工業化道路走的就是不斷從粗放型增長方式轉變到集約型增長方式上來的過程,我國的經濟發展不能再走這種傳統增長道路,而且在當代國際社會、經濟和政治條件下,也不可能重走這條發展道路;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本身就包含了經濟增長范式或模式的轉變。[1]所以,這一提法不是簡單的由定義的差別引起的提法轉變,而是包含了新的增長模式的改變,即經濟增長方式內涵的改變。
其次,經濟增長是一個不含價值判斷的中性概念,它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兩種增長方式只是客觀地反映了推動經濟增長的生產要素不同的組合方式,而且兩種增長方式也只是相對的概念,此時為集約方式的增長,彼時則會“淪”為粗放方式的增長,因為有了更集約的技術及其增長方式的出現。可見,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是一個客觀的經濟規律,而不是人們在主觀上是否要轉變的問題。相反,經濟發展就不是中性概念,而是含有價值判斷的,有人們主觀的因素在內。例如,人們在談論經濟發展時,實際就包含經濟增長中的結構變化,而且不僅是經濟結構,還包括社會、政治、文化等結構的變化及其社會進步。顯然這些東西是有很強烈的價值取向的。例如,什么樣的經濟結構變化為好?有的人可能認為伴隨經濟增長轉變為全面私有化的經濟結構為好,而有的人持強烈的反對態度。再如,伴隨經濟增長,什么樣的政治民主轉變和社會進步為好?也是有很多不同的價值取向的。所以,當我們提出轉變中國經濟發展方式這一命題時,是需要深入研究的。也就是說,在伴隨經濟增長甚至零增長中,我們要走的究竟是什么樣的經濟發展道路,即選擇的是什么樣的經濟發展方式,是需要深入研究的。當然,由于沒有先例,它也是一個實踐過程,但不能否認我們在理論上進行探討的必要。
我們知道,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是目前在西方占主流的經濟學,它一直標榜和夸耀自己純科學的研究取向。當然實際上并非如此,它說的是一套,做的卻是另一套。也就是說,它在研究具體問題時也是有強烈的價值取向的,比如它幾乎絕對地認為:私有制天然地肯定比公有制好,自由市場交易天然地肯定比政府管制好,因此它主張公有制越少越好,政府管制越少越好。相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以下簡稱政治經濟學)公開宣稱它的價值取向是為無產階級的,為廣大勞苦大眾的,它說的是一套,做的還是這一套。
如上所述,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是不含價值判斷的,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則含有強烈的價值判斷,因此,前者更適宜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研究,雖然它實際做的是另一套,而后者更符合政治經濟學所要研究的內容。
這種適宜性的區別,不僅是因為它們各自宣稱的研究取向不同,而且更因為它們各自研究的基本理論框架和基本方法不同。我們知道,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的基本理論框架是,在經濟人的假設下,撇開政治、制度、社會等因素,尋求資源的最優配置,即帕累托最優。雖然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一些經濟學家開始重視和引入政治、制度、社會等因素對經濟人的行為及其資源最優配置的影響,但這種最優配置的基本理論框架并沒有改變。顯然,這種最優配置框架適合研究經濟增長方式,因為經濟增長本身就表明資源配置是優的,否則,低效率配置就難有增長。但這種最優配置理論框架是不適合研究經濟發展方式的,因為經濟發展不僅包含經濟結構的轉變,而且還包含了政治、社會和文化等結構的轉變及其進步,所以,在新古典理論指導下即使社會資源得到了最優配置,但可能仍沒有發展和進步,經濟、政治和社會仍在原地踏步。然而,這種發展結果并不違背新古典主義經濟學理論邏輯,也就是說發展結果是其理論框架內生的。相反,政治經濟學理論框架絕不可能得出如此結論,因為當我們把政治、法律、社會和意識形態等因素考慮進來分析經濟發展時,效率就不是最優先的標準,更不是唯一的。我們知道,雖然政治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是生產關系,但它是把生產力、技術、政治、法律、意識形態等等因素統統納入其理論框架來研究生產關系及其運行和發展規律的,所以,政治經濟學更適合研究中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這一宏大課題。退一步說,即使按照新古典的所謂科學標準,由于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框架是把技術、政治、法律、意識形態等等這些在新古典理論框架中作為外生變量的東西全都內生化了,那么,這樣的理論框架不是比新古典經濟學更適合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研究課題嗎?
其次,選擇何種不同的經濟發展方式,還包含了價值取向,而這更是新古典主義經濟學所不能的(好像也為它所不齒),因為它講究的是效率第一原則,而可以無視價值判斷和取向。例如,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條件下,即使全社會所有的財富歸一人所有,但只要能夠滿足帕累托最優,那么經濟、政治和社會結構就無需發生任何改變,因為對這種狀態的任何微小變動,都會破壞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崇尚的資源配置最優佳境。相反,這恰恰是政治經濟學所要批判和所不齒的,即使它很有效率,但因為它無視客觀存在的階級利益關系及其沖突,以及這種沖突對整個社會發展帶來的危害。所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充分肯定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效率的豐功偉績時,同時對它導致的兩極分化和不可避免的經濟危機給予了嚴厲批判,并充分證明了它的歷史暫時性和階段性以及向社會主義經濟轉變的必然性。顯然只有運用唯物辯證法,才能得出這個結論。可見,對同一經濟形態有如此之大的不同判斷,完全源于政治經濟學與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在基本理論框架和基本方法上的根本不同。所以說,新古典主義經濟學至少在整體上不適合我國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研究工作,而這正是政治經濟學的研究長處。
經濟發展方式這一概念本身,還只是反映了傳統發展模式下不同國家、不同條件下,經濟發展所走的道路是不同的,雖然都伴隨有經濟增長而帶來的結構變化和社會進步,但結構變化的內容不同,社會進步的含義不同,因此發展方式就不同。例如,美國與日本、英國與德國的經濟發展方式是不同的,雖然它們都經歷了傳統工業化的經濟增長過程。所以,一國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它可能仍然是在傳統發展模式中如工業化的經濟發展模式中選擇不同的發展道路而已。例如,我們現在講從以擴大外需為主的發展方式轉變到以擴大內需為主的發展方式時,可能要走的就是現在發達國家曾經走過的道路,如美國的發展方式。美國在二戰前的經濟發展主要是以外需為主,而在二戰后則逐漸轉變為以內需為主,②即以刺激國內的高消費為主的經濟發展方式。雖然目前在國際大環境下,這種高消費的發展方式不再可能重走美國高消耗、高污染的老路,但我們知道,這種高消費的發展方式仍然是傳統的以物為本的發展觀的體現,在根本上它只會加劇而不可能有助于解決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兩個和諧,因為無論技術如何發達,資源相對于人們的無限需求來說總是有限的,即使是“低碳式”消費,也由于消費總量很大,仍然是資源和環境承受不了的。例如,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女兒的一場婚禮,要耗費人民幣3385萬元,即使是“集約型”消費或“低碳式”消費,但它耗費的總資源即對生態的影響還是那么大。從人與人的關系來說,克林頓的女兒消費多了,其他人只能少消費或不消費。
所以,從生態文明及科學發展觀的根本要求出發,僅提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也還是不夠的,至少是不明確的,雖然在科學發展觀的指導下,我們可能不會重走傳統的西方國家經濟發展道路,但經濟發展方式轉變這一命題本身在理念上并沒有給我們指明要走的是一條完全不同于西方工業化文明的經濟發展道路。所以,我認為應該進一步提出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并為此在2008年第三屆世界政治經濟學會論壇上提交了一篇論文:《經濟的生態發展模式:生態文明的物質基礎》。
文明是人類文化發展的成果,是人類與外部世界及自我交往而產生的物質和精神成果的總和。從人類文明的物質基礎來說,迄今為止人類文明經歷了兩個階段,即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現在人們進一步提出生態文明。為什么要提出這個問題?又為什么會得到如此廣泛的響應呢?很顯然,這一理念的提出,是緣于對工業文明的深刻反思。大家知道,三百多年的工業文明以人類征服和改造自然為主要特征,由此導致的一系列全球性生態危機說明地球已沒有能力繼續支持人類社會像工業文明那樣發展,為此需要開創一個新的文明社會形態來延續人類的生存和發展,這就是生態文明社會。如果這一假說沒有問題,或者說人類理想社會的追求沒有問題,那么按照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任何形態的文明社會都有一定的物質資料的生產方式即經濟發展模式作為其物質基礎。這樣,生態文明觀念的提出,就需要我們在理論上探討區別于工業文明經濟發展模式的生態文明社會的經濟發展模式及其轉變。所以說,僅僅提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仍然是不夠的,至少對于我們從事社會科學理論工作的人來說是不夠的,尤其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來說,我們對人類社會的發展和規律的探尋不是應該有更多的人文關懷嗎!實際上,大科學家們也都有很強烈的人文關懷。例如世界著名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最近在接受美國著名知識分子視頻共享網站一個訪談時稱,地球將在200年內毀滅。他的原話是:“人類已經步入越來越危險的時期,我們已經歷了多次事關生死的事件。由于人類基因中攜帶的‘自私、貪婪’的遺傳密碼,人類對于地球的掠奪日盛,資源正在一點點耗盡,人類不能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所以,不能將賭注放在一個星球上。”
我舉出霍金的例子,不僅是想說明凡有思想和責任的科學家都有強烈的人文關懷(更不用說我們從事人文科學研究的人),而且還想說明,他以極端的口吻表達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終極性問題:世界及人類社會可否持續的問題,而且就在不遠的將來。雖然我不同意他極端悲觀的觀點和結論,但我們也不能過于樂觀。也就是說,由于人類自身問題導致的在不遠的將來世界及人類社會的不可持續性危機的確是存在的,而且可能性還很大,至少目前我們在制度、文化及人類的行為習慣上還沒有找到一條走出其“囚徒困境”可行的實踐道路;也或許,正由于人類基因中“自私、貪婪”的自然規律難以抗拒,最終的結果可能將不幸被史蒂芬·霍金言中。雖然走出“囚徒困境”的這條道路,其漫漫而修遠兮,但是,具有終極人文關懷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仍將上下而求索。
首先,我的一個基本觀點,就是無論農業文明還是工業文明,它們的物質基礎即經濟發展模式是一樣的,即在生產目的上都是以物為本,在增長方式上走的都是不斷從粗放型增長到集約型增長路徑。因此農業社會也對環境和生態造成了較大破壞。《綠色世界史》的作者認為,自從有了農業,天然環境就不復存在且呈急劇退化趨勢,因此環境問題和文明一樣古老。[2]恩格斯很早也作過論述:“文明是個對抗的過程,這個過程以其至今為止的形式使土地貧瘠,使森林荒蕪,使土壤不能產生其最初的產品,并使氣候惡化”。[3]如此看來,這種延續了數千年的傳統發展模式要轉變到生態文明社會的發展模式上來,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需要一系列前提條件。我認為有三個最重要的前提條件。[4]
第一,發展觀的根本轉變。無論是農業社會還是工業社會,都是以物為本的發展觀。根據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生產及其發展是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的基礎。一旦人類把生產及其發展作為人類社會生存和發展的一種自覺選擇和意識時,便產生其發展觀。傳統發展觀由于把人的發展等價于物的發展,因而把物質財富的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作為唯一的目的,經濟發展也就必然表現為物質財富的增長。現在看來,這種以物質財富增長為目的的經濟發展模式,在工業化的技術即所謂的集約型技術支持下,已對人類居住的地球環境造成巨大災難,甚至是不可逆轉的災難。可見,正是這種以物為本的經濟發展模式導致的環境危機,促使我們回歸到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從而才可能提出并實踐經濟的生態發展模式。
第二,幸福觀和消費模式的根本轉變。人對幸福或福利的無限追求,是人和動物的一個根本區別,而正是由于人類具有這一獨特品質,才使人類社會擁有不斷進步的源泉。所以,生態文明社會及其經濟發展模式的實現,不能靠壓制人們的欲望和需要來實現,而是要通過改變人類的幸福觀和欲望滿足即消費模式來實現。由于人的幸福欲望在許多情況下需要外化在物質對象上,因此長期以來人們便把物質財富的增長看作幸福本身的實現。其實不然。快樂主義者們的研究表明,人們對快樂的追求及其滿足,在表面上往往表現為對物質財富的追求,但在物質追求的背后,卻是人們對快樂的追求。所以,一旦人們的幸福觀從異化的物質欲回歸到快樂欲本身,人們立即就可以發現:環境、休閑、健康、親情、友愛等等,這些并不需要太花資源和金錢的生產和消費項目,原本就是無上快樂的源泉!
第三,生態發展模式的技術路徑的根本轉變。目前,循環經濟的技術思路為解決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問題提供了生態文明社會的技術基礎,但它還不是解決人與人之間和諧的技術。根據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決定消費的原理,那么生態文明社會的經濟發展模式還必須為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提供技術支持,比如生產快樂的技術上的支持。而且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是基礎,如果這個問題不能解決,那么人與自然之間的和諧也就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因為人類的基因是自私的、貪婪的。即便有循環經濟的技術,但人類無節制的消費(應該說浪費)不可能讓循環經濟正常循環。所以,第二個前提很重要。實際上,這里蘊含了和馬克思對共產主義社會前提思考同樣的命題。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社會一個重要的物質條件,就是產品像泉水一樣源源不斷地涌流出來。因為有了這個基礎,就可按需分配,人們就再也不會自私了。
在《經濟的生態發展模式:生態文明的物質基礎》一文中,我還運用經濟學的簡單分析工具,對生態文明社會的經濟發展模式即生態發展模式進行了邏輯上的證明。首先,我對傳統的效用進行了批判,提出了生態效用假設;其次,還提出了技術轉換的生態約束假設。然后在這兩個理論假設下論述了經濟生態發展模式的均衡條件和路徑。[5]

圖1 技術和人口既定下的均衡模型
在上述假定條件下,把生態無差異曲線和技術轉換生態約束曲線放在一個圖形里,就可以在理論上建立經濟的生態發展均衡模型,如圖1所示。縱軸表示物質產品數量,橫軸表示生態環境存量狀態。橫軸上的ET點表示生態環境消耗水平為零,因此生態環境實際存量水平最大值為ET,同時物質產品也就為零;橫軸上的(ET-Em)點表示因生態消耗水平為最大值Em,③所以生態環境實際存量水平為人類生存下去的最低值,相應物質產品水平P也達到最大,即人類生存危機處于臨界點;參數 E0表示生態環境偏好的最低存量水平,它是指工業時代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經濟發展導致生態危機,而引發人類在主觀上提出的生態環境存量最低水平,因而它不是指生態環境客觀的實際存量水平。所以,E0反映的是人類本身對生態環境的主觀需要,是一個動態概念,主要取決于人口總量和收入水平。在既定的收入水平下,隨著人口總量的增加,人類生存對生態環境存量水平的最低要求將相應降低;④而在既定的人口總數下,收入水平的提高將導致人們對生態環境偏好最低存量水平的提高。⑤
根據生態效用無差異曲線的性質,圖中形狀與人類生存所需要的生態環境最低存量水平E0密切相關,即在生態環境存量低于E0時極其陡峭,高于E0時極其平坦。如圖1中的無差異曲線U2,經過E*點(E0A0與PET曲線交點)向左越來越陡,向右越來越平坦。其經濟含義就是當生態環境存量低于E0時(E0A0左邊),生態環境對物質產品的邊際替代率MRSEP≈∞;當生態環境存量高于E0時(E0A0右邊),MRSEP≈0。而根據PET曲線性質,生態環境存量越低,生態環境對物質產品的邊際轉換率(MRTEP)越小。所以可得出結論:在PET曲線上E*點左邊部分的任何組合,肯定存在邊際替代率大于邊際轉換率(MRSEP﹥MRTEP),這時減少生態環境消耗帶來的生態效用增加,大于因此造成物質產品減少形成的生態效用損失,人們會偏好選擇減少物質產品;在PET曲線上E*點右邊部分的任何組合,肯定存在邊際替代率小于邊際轉換率(MRSEP﹤MRTEP),這時增加資源消耗帶來的生態效用損失小于因此造成物質產品增加形成的生態效用增加,人們會偏好選擇增加物質產品;只有在邊際替代率等于邊際轉換率(MRSEP=MRTEP)時,即人們關于生態環境對物質產品的邊際替代率等于技術水平決定的生態環境對物質產品的邊際轉換率時達到均衡。這就是生態發展模式下的生產均衡條件。
上面的分析,沒有考慮技術進步以及人口增長因素的影響。下面我們將分別考察技術進步以及人口增長(不考慮時間因素)對經濟生態發展的影響。[6]
首先分析技術進步因素的影響。技術進步最大的作用在于提高生產轉換效率,使在既定消耗水平下能夠得到更大產出,因此在模型中(見圖2(a))就表現為P1ET曲線圍繞ET點向右上擺動,而P2ET曲線代表著比P1ET曲線更高的技術水平。技術進步決定著新的經濟發展均衡水平,在既定的生態環境不受影響的條件下,新均衡點E*2對應的物質產品數量高于原來技術水平決定的物質產品均衡數量,因此技術進步推動了生態文明社會的經濟向高層次發展。隨著技術不斷進步,均衡點不斷上移,這些均衡點形成的軌跡就是技術進步條件下的經濟生態發展的均衡路徑,如圖2(a)中的E0A0方向。

圖2 經濟的生態發展均衡模型
人口數量的增長,對社會經濟的影響相當廣泛,最根本的影響就是對生態環境的壓力加大。由于人口總量增加的壓力,人類生存要求的生態環境最低存量水平隨之下降,因此體現為E0A0線向左移動到E1A1(見圖2(b))。E1A1就是人口增長導致經濟新的生態發展路徑,也即人類生存要求的最低存量水平由E0降低到E1時的發展路徑。這條新增長路徑的出現,代表人口對生態環境壓力增大而使人類社會所需要的生態環境最低存量水平的下降,亦即人們賴以生存的環境質量的下降,從而人類的效用偏好發生相應移動,即從U1偏移到U3。因而新的均衡點E*3所代表的結果顯示,雖然物質產品數量增加了,從而滿足了人口增長的需要,但整個社會因生態環境的壓力增加而導致人們生活質量的下降。所以,在技術不變條件下,如果人口繼續增長下去,那么人類社會生產將趨于P1點,導致生態環境難以逆轉。而在技術進步條件下,經濟發展將面臨兩種選擇(見圖2(b)):一是沿著E1A1路徑,從E*3移動到E*4;二是從E1A1路徑移動到E0A0路徑上來,即從E*3點回移到E*2點。顯然,第一種路徑選擇可以提高人們物質產品的消費水平,但是生態環境質量則低于E0A0路徑,因此其生活的生態質量并不一定高,而第二種路徑選擇雖然并沒有提高人們物質產品的消費水平,但是生態環境質量優良,因而人們的生活質量是更高的。顯然,這種選擇取決于人們對物質產品與生態環境的偏好。在一個物質欲更強的社會,人們將選擇E1A1經濟增長路徑,而在一個具有生態理性的社會,人們將選擇從E*3點回移到E*2點的經濟路徑上來。
總結上述的討論:人口增長是打破經濟生態發展均衡并且威脅生態文明社會的重要因素,而緩解人口增長壓力的有效路徑是依靠技術進步,使PE曲線向右上擺動,形成E*2點所代表的均衡,使人類在生存不受到威脅的條件下恢復到人口增長前的物質水平,從而保證人類的物質需要。因此,技術進步是維持和促進經濟生態發展的根本因素。
當然,經濟生態發展模式的轉變,不是一兩個地區或一兩個國家的事情,而是需要全世界至少是大多數國家共同努力才有可能實現的。但這面臨著嚴重的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沖突的囚徒困境問題,這從2010年哥本哈根會議的結局也可以看出。或許這正是霍金對于末日預言的一個注腳。但是我本人還是十分樂觀的。因為我相信,人類基因可能是善惡共存的。按照演化博弈論的觀點,如果基因全都是善的或者惡的,那都是不穩定的,因為只要有一個惡的或善的基因侵入,基因演化便隨即開始,最后會在一定比例的善惡下達到穩定的均衡。當然,我的這一觀點也只是一個假說。
當然,有人會說,生態發展模式太遙遠,從中國的現實看,現在需要的是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不錯,從全球經濟危機和當前國際政治、經濟沖突看,更強化了我國加快發展方式轉變的戰略目標。但是,我要說的是,作為一個大國,尤其是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的大國,我們不是應該有更多的人文關懷和終極關懷嗎?!馬克思創立的政治經濟學也是有很強烈的人文終極關懷的。理想的共產主義社會在當時不也是十分遙遠的事嗎?但政治經濟學還是要從理論邏輯上把它從空想變成科學。所以,真正的學問,做到最后都是有人文終極關懷的,只不過找不到科學答案時,有的人會到宗教里尋找答案,有的人則極度悲觀(例如牛頓的上帝第一推動力和霍金末日預言)。但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僅要有人文終極關懷,而且還要有科學探索的決心。最后,我想仿照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家譏諷社會主義的話來作為結束語。
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大意是說:青年時可能信仰社會主義,但到老年時便不再信仰了,而信仰自由的資本主義。這里借用該句型強調一下:
青年時欣賞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因為它看起來“科學”;到老年時則頓悟:從追求大智慧、解決大問題來說,新古典主義經濟學只是“小兒科”,而政治經濟學才能一展鴻圖。
注釋:
①這篇論文2007年2月被《當代經濟研究》雜志公開發表,同年8月被會議論文集《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收錄并正式出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第116-126頁)。
②美國戰后1971年首次出現外貿逆差,為30億美元,從那時起,美國外貿逆差不斷擴大,80年代中期達到峰值,隨后有所下降;90年代又有所擴大,但進入本世紀后急劇擴大。
③參數Em與參數E0不同,前者是客觀變量,它表示生態環境狀況對人類生存的客觀邊界,越過該邊界,人類社會將無法生存;而后者是主觀變量,它與人口數量和收入水平從而與人們生活質量的主觀要求相聯系,所以是一個動態的變量。當然,Em在客觀上限定了E0變動的最后邊界。
④其作用機理在于:人口增加,人類為了生存就需要獲取更多的物質產品,從而被迫降低對生態環境的要求。體現了人口增加對生態環境壓力的加大。
⑤人們對生態環境最低存量要求水平的提高,實質上反映了人類生活質量的改善。
[1]程啟智.科學發展觀與經濟增長范式革命[J].當代經濟研究,2007(2):45-48.
[2]克萊夫·龐廷.綠色世界史(中譯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69.
[3]恩格斯.自然辯證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311.
[4]、[5]程啟智.論生態文明社會的物質基礎:經濟生態發展模式[J].中國地質大學學報,2010(3):26-32.
[6]程啟智,向宏橋,徐楷.循環經濟的均衡模型與發展路徑分析[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07(5):19-25.
責任編輯:林英澤
Abstract:Value judgment is not involved in transforming the mode of economic growth,but it is involved in transforming the mod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So,the neoclassical economics is suitable for the first one,but political economics is suitable for the latter one.Based on the fundamental requirement of eco-culture and the scientific outlook on development,the transform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mode is not enough;we should put forward the transform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pattern.The traditional development pattern should be transformed to the development pattern of ecocultural society;the outlook on development should be transformed from taking material as the center to taking people as the center;the outlook on happiness should be transformed from pursuing the desire of material to pursuing the desire of happiness itself;and technology should not only provide support for the harmony between people and nature,but also for the harmony among people.
Key words:transformation of the mod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political economics;neoclassical economics;transformation of the patter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s on Three Related Issues about Transforming the Mode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CHENG Qi-zhi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Wuhan430073,China)
F120.3
A
1007-8266(2011)02-0038-07
程啟智(1953-),男,湖北省宜昌市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馬克思主義當代發展研究院副院長、生態文明與可持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經濟規律研究會常務理事,主要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