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傳杰[內江職業技術學院,四川內江641100]
“拜金主義”并非都市倫理的專利
——汪曾祺等人小說的倫理敘事研究
⊙宋傳杰[內江職業技術學院,四川內江641100]
將經濟因素與婚姻和性愛聯系起來是汪曾祺小說的倫理敘事中所占比重最大的部分。婚姻選擇上的“拜金主義”傾向在海派小說中也有大量的表現,汪小說中的金錢婚姻也是大部分發生在小城鎮,以及“拜金主義”內化為現代市民的一種生存哲學,往往會使人誤以為“拜金主義”是都市化的典型特征。本質上,私有制和商品經濟是拜金主義產生和存在的條件。
汪曾祺海派拜金主義倫理都市
金錢——作為商品等價交換物,從它的最初出現到迄今為止,很少有其他事物受到過人們如此狂熱的追逐。多少人為了獲得金錢而奔波忙碌、鋌而走險。盡管金錢的種種劣跡早已受到了道義的譴責和世人的唾棄,更有些文學作品對此進行過淋漓盡致的諷刺和批判。但“金錢”仍像宗教和性一樣,自從出現人類文明以后就始終占據著智者們思維探索的好奇之心。而人類對于金錢的迷戀和崇拜也從未停止或間斷過,對金錢的瘋狂和貪婪業已達到空前程度。將經濟因素與婚姻和性愛聯系起來是汪曾祺小說的倫理敘事中所占比重最大的部分。
買賣婚姻是造成女性主體性喪失的一種典型的婚姻方式。因為貧困女性被家長當作商品而物化出賣。婚姻買賣意味著卑賤和侮辱,意味著尊嚴淪落、人身自由的喪失,它把女性簡化為生兒育女和役使的工具。《歲寒三友》中陶虎臣一家窮得連飯都吃不上了,他以20元錢的價格把女兒賣給了一個連長,女兒過門之后被連長毒打,并且染上了連長身上的臟病。《釣人的孩子》中柳曦的父親早故,家境貧寒。一個男人拿錢供她讀了中學和大學,還負擔她母親和弟妹的生活。柳曦別無選擇地在高中一年級就跟他訂了婚。她實際上也是賣給了這個男人。金錢婚姻作為女性“物化”的表現形式,最集中地體現了女性深層意識中求安穩的依附性和劣根性。對于舊時代的中國女性而言,婚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婚姻是她們唯一賴以生存的方式,也是她們唯一能體現自己價值的空間。尋找婚姻便成為她們非常迫切的需求,而婚姻形式的背后則是非常實際的經濟因素的考慮。婚姻是獲取生存的保障,戀愛是獲得保障的途徑,謀愛是為了謀生——這就是女性蒼涼而現實的人生。張愛玲在《談女人》一文中指出,“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通的婦女職業,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這也毋庸諱言——有美麗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麗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分別。”①《晚飯后的故事》中郭慶春與招弟青梅竹馬,但是郭青春期后嗓子發不出聲,再也不能唱戲了,前途黯淡的他只能改行賣水果,招弟和媽媽對他非常失望,最后招弟選擇了有錢人。
其實關于金錢婚姻的描繪海派小說更加集中和全面。張愛玲筆下的女性幾乎都積極主動地為能爭取到一樁“金錢婚姻”而掙扎著。《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連環套》中的霓喜、《沉香屑——第一爐香》中的梁太太都是這種處心積慮的女性,她們為了維持自身的基本生存或發展乃至享受,不得不壓制自己的身體欲望,憑著機智的頭腦,審慎、冷靜的盤算,如花的青春,猶存的姿色乃至豐艷的肉體,想方設法去攫取金錢,為此首先要做的是征服金錢的所有者,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的人生就好比一場戰役,激烈的心理戰,戰利品則是以強大的經濟實力為后盾的物質保障。在海派作家中,東方的小說風格與張愛玲的最接近,在其小說中,也有大量的這一主題的再現。《惜馀春賦》中,季先生的太太金嬌艷拋棄他,與一個美籍華人私奔了。金嬌艷身上雖然有洋派作風,骨子里仍然逃不過謀愛即求生的思維路徑,“我眼看你這幾年打仗下來,也沒什么好銅好鐵給我!”②于是她毅然離開自己的丈夫與那個外國人結婚了。劉吶歐小說《游戲》中的女主人公拋棄了戀人步青坦然投向有錢人的懷抱。徐《女人與事》中的李曉丁,孤身一個女孩子在社會上打拼,她早就悟出了其中的道理:“為什么不能把婚姻當作職業呢?”③作家通過李曉丁的故事,道出了女性中這種金錢婚姻觀念的普遍性,“對于戀愛與婚姻的主張,像李曉丁所說的,也許正是這個時代小姐們共有的人生哲學。”(作者語)我們發現海派作家首先是對金錢在現代社會中的負面影響保持著清醒的警惕和批判意識,對金錢帶來的人性異化充滿深切憂慮和無限憤慨。但他們并非簡單地延續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罪財意識,不是單純以道德立場否定人的欲望的合理性,而是在肯定人的物質生存意義的基礎上顯示了一種智性思考。相比之下汪曾祺在這方面的認識就缺乏深度。
汪小說中的金錢婚姻也是大部分發生在小城鎮,以及“拜金主義”內化為現代市民的一種生存哲學,往往會使人誤以為“拜金主義”是都市化的典型特征。實際上,私有制和商品經濟是拜金主義產生和存在的條件。私有制確立了財產的個人所有,突出了個體利益的至高性,由此使人產生了私欲,從而將個人與他人對立起來。而金錢則因為其可以和一切物品相交換,滿足人們各方面需求而助長了這種私欲。當個體利益得到進一步強化或膨脹時,拜金主義便不可避免地產生并泛濫。也就是說拜金主義不是都市的特有產物,在私有制產生以后,在鄉村也有拜金主義的婚姻模式。經濟結構向精神結構滲透并不是發生在現代社會。東晉魯褒《錢神論》一文就已經對貨幣權利和貨幣拜物教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鞭撻。對金錢帶來的人性異化表達了一定的憂慮和憤慨。當然經濟因素不僅僅制約了女性的婚姻選擇,也制約了男性的婚姻選擇。有學者對18世紀中國社會中的男性晚婚和不婚群體作了研究。并指出,在當時社會男性的晚婚比例是比較高的。晚婚男性主要集中在貧窮家庭中,經濟困窘是其婚姻失時的根本原因。④
金錢婚姻中的女性,披著婚姻的外衣,而實質上經營著娼妓的事業,她們不過是用自己的身體和生命與男性社會中的貨幣做了一次交易而已。當然也有一些女性為了生存而真正做了娼妓。汪曾祺小說《八千歲》中虞芝蘭與虞小蘭母女兩代人都被迫從事著妓女的職業。虞芝蘭是一個關姓旗人的姨太太。這旗人做過一任鹽務道,辛亥革命后在本縣買田建宅。虞芝蘭是他用四百兩銀子從北京西河沿南堂子妓院買來的。關老爺死后,由于不忍大婦的欺負,虞芝蘭帶了隨身細軟,兩箱子字畫,領著女兒搬出來住。帶出來的首飾字畫變賣得差不多了,虞芝蘭只能重操舊業。過了幾年女兒小蘭接替了她。嫖客宋侉子每年都要在虞小蘭家住一兩個月,他老婆死了,也不續弦,他有個孩子,有時也帶了孩子來玩。他和關家算起來有點遠親,小蘭叫他宋大哥。到錢花得差不多了,他就說一聲:“我明天有事,不來了”。兩個人在一起時,恩恩義義,分開時,瀟瀟灑灑。這種關系與沈從文小說中妓女與嫖客的關系頗為相似,主客之間雖然以經濟為紐帶但卻有情有義、自然灑脫。這也可以看出沈從文與汪曾祺師徒的相互影響。
當然汪曾祺的小說中也有反抗金錢婚姻的敘事。《大淖記事》中的巧云和小錫匠,兩個真心相愛的人戰勝了貧困的障礙,反抗了惡霸的阻撓,終于在鄰居們的祝福中溫馨地生活在一起了。而《瑞云》《虎二題》之一的《人變老虎》中的妓女則也是不慕富貴不嫌貧賤的。
金錢只是通向最終價值的橋梁,但是在現代生活中金錢卻成了人們心目中的上帝,成為現代人生活最直接的追求目標。當這種變化發生,人們不懈的追求意識最終在通往最后目標的橋上停留下來。于是擁有金錢的人便能夠利用手中的“上帝”而任意差遣窮困的人。經濟不能自立,女性就永遠擺脫不掉對男人的依附。魯迅說:“要求經濟權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許比要求高尚的參政權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類更重要。”恩格斯也指出,“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勞動中去”。這樣婚姻的充分自由才能在消除了一切經濟的考慮之后普遍實現。
[1]張愛玲.談女人.張愛玲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4]魯迅.魯迅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作者:宋傳杰,內江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編輯:錢叢E-mail:qiancong081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