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博 劉 賢
“一把手”權力革命
□王維博 劉 賢
2009年3月10日,中共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中共中央組織部在徐州舉辦“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部署會,確定成都武侯、江蘇睢寧、河北成安三個為試點縣區。
這項改革鮮為外界所知的試點歷時一年半,3個試點縣區各自拿出了一份“縣委書記權力清單”。
2010年“十一”之后,中紀委、中組部聯合下發了《關于開展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試點工作的意見》,將試點工作推向全國,武侯的試驗得以進入公眾視野。
武侯試點的主要設計者之一、時任武侯區紀委副書記王??磥?,由行政權力層面推向黨委權力,僅僅兩字之差,卻標志著權力改革開始觸及核心領域。但怎么改,沒有答案。
權力要公開,首先得弄明白有哪些權力,而現行體制下,區縣級黨委處于承上啟下、協調左右的位置,擔負著把中央路線方針政策落實于基層之重責。但由于自由裁量權過大,區縣級黨委往往權責界定不清,黨政不分。
最終改革突破口選在從梳理權力清單開始。
經過一番“確權勘界”之后,武侯區出臺《中共成都市武侯區委關于進一步明晰職權的試行辦法》,對區黨委權力進行勘界,對權責不清的予以明確,對超越職權范圍的予以糾正。
緊隨權力目錄之后,一張張權力流程圖將區委權力運行方式公之于眾。流程圖上,區委書記、常委、區長、副區長等各有分工,職權明晰。
這些權力流程圖被掛在“武侯區委權公開網”之上,內容涉及干部任免、反腐倡廉、黨建等。在最重要的干部任免中,甚至細到規定出了涉及局級正職、非局級正職的不同任免流程。
“區縣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核心是規范書記‘一把手’的權力?!蓖躅7Q。而“一把手”權力中,最核心也最難約束的是決策權和用人權。
“過去提拔干部,一般都是書記一個人定盤子,先在書記碰頭會上統一意見,再拿到常委會上來。怎么定的,其他常委一概不知。發表意見的方式是舉手表決,書記都提名了誰還能不舉手?”一位當地組織系統老干部說。
武侯區召開市民論壇,通報黨務信息
用人權的不透明導致權力濫用甚至買官賣官。
縣委書記的頻頻落馬引發各界憂慮。權力過于集中、缺乏有效監督被認為是縣委書記用人腐敗的根本原因。
“把我的權力約束好了,試點工作就能做好?!睘榱烁愫孟迿喙ぷ?,武侯區委書記劉守成給王睿等人打氣。于是,一系列“限權方案”設計出來,區委書記“革了自己的命”。根據武侯區出臺的規定,區委書記只有在領導班子和領導干部年度考核工作結束以后、日??疾彀l現領導班子存在突出問題、領導職位空缺、特殊情況必須調整干部這4種情況下,才能提出干部調整動議。
而且,在動議時,區委書記只提方向、不提具體職位,只提人選標準、不提具體人選,只提選拔要求、不提選拔范圍。另外,領導干部人選要從后備干部中產生,后備干部人選要由群眾進行無記名投票產生。而區管領導班子正職則采用全委會票決制,區委書記的一票與委員或常委的一票價值相同。
如此一來,“一把手”濫用權力的空間受到了極大壓縮。
除了用人權,武侯區又開始對“一把手”的決策權上“動手”。王睿介紹,在全委會、常委會上的重大事項議題,必須吸納基層議事會等意見,經過調查研究、專家論證和社會聽證,并進行無記名票決。
2010年,在接受新華社內部調研時,區委書記劉守成坦承,試點正是抓住了決策權和用人權這兩個核心問題。“削權瘦身”的背后,其實是對“一把手”正當行權的強化——限制不當用權,強化正當用權,制度規范用權。
與武侯區做法相類似,在改革的另一個試點,睢寧縣則提出議決權、否決權分離機制,該縣出臺文件規定,重點工程、規劃、土地審批權由縣政府研究確定,“縣委書記不再擔任土地審查委員會、規劃審查委員會的主任,縣委常委會只保留否決權?!?/p>
與上述兩地的“自我限權”不同,2010年下半年,湖北省紀委、省委組織部聯合出臺《湖北省縣委書記崗位風險預警防控辦法(試行)》,規定縣委書記不再直接分管人事,不得插手工程招投標,選拔任用干部時不得指定具體人選和選拔范圍。
權力公開的深度與廣度、制約核心權力的程度,都決定著改革的力度與成敗。
限權之后,如何保障減下來的權力不反彈?王睿認為,除了制度化以外,監督成為保護改革不倒退的重要因素。
在武侯區黨委權力公開透明運行網上,以往神秘敏感的內容如重大決策、重要人事任免、重大項目安排、效能督察結果等,都有不同程度的反映,而區委領導的活動、區委各部門近期工作情況等也向社會全面公開。
為了增強區委議事決策過程的透明度,該區建立了區委常委會、政府常務會等“六會”列席制度。
不僅如此,武侯區還建立了黨代表與委員、常委之間的“雙向約見制”,普通黨代表可以隨時約見區委委員甚至區委書記。
但這樣的公開卻被學者評為“若明若暗”,成都市委黨校一位長期關注武侯區試點的學者認為,實際上,重要人事問題、利益問題,甚至包括領導的年終獎收益等敏感問題就很難公開;再比如,組織部門提拔干部要搞測評,但是結果只向領導公開等等,都不夠透明。
王睿覺得,試點改革不是說一步就走得很遠,“并不是完全公開,中紀委也是這樣要求,要處理好公開與保密的關系,有些黨內事務是不能公開的?!?/p>
“公開只是開始,監督才是目的?!彼拇ㄊ∫晃患o檢系統老干部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
現實中,縣委書記往往對當地的重大項目、人、事、財有支配權,甚至直接影響和制約身邊人的仕途,而對其監督往往頗為尷尬,“上級監督太遠,下級監督太難;同級監督太軟”。
近年來,中央層面對縣委書記的監督上對此亦有動作,比如,高配縣委書記,加大縣委書記的提拔力度,縣委書記一職的任命權收歸省委;強調縣一級紀委的作用,開展縣委書記、縣紀委書記大輪訓等。
而在制度層面,湖北省紀委的上述《辦法》顯然走得更遠,該辦法規定,“縣紀委可以將掌握的縣委書記腐敗跡象直接向上級紀委報告。”
這一規定在現實中被評“難以落實”。廉政研究者認為,盡管《黨內監督條例》規定:紀委可以直接向上級紀委報告本地區、本系統、本單位發生的重大問題。但對紀委的雙重管理體制就意味著,同級黨委能決定紀委書記的帽子和錢袋子?!斑@種情況下,有哪個紀委書記敢于向上級報告情況?如果要使這一規定可行,必須改變現行的雙重領導體制?!?/p>
顯然,規范縣一級黨政權力的改革還有一段漫長的道路。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