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嚴碧華
夯來村民的期盼
□ 本刊記者 嚴碧華

青山映襯的寨子寧靜而美麗,恍如世外桃源。圖/嚴碧華
云貴高原東緣,武陵山脈中段,盤山的公路盡頭,數十米懸崖之下,一個叫下寨的村莊便坐落于此。
遠看幽幽深谷,山清水秀。然而,記者漸行漸近,映入眼簾的除了比比皆是的“百年木屋”,還有屋外堆滿的柴禾。走進屋內,陰暗、潮濕,雜物滿地。
下寨是湖南省花垣縣吉衛鎮夯來村的一個寨子,多年來,由于交通不便,與外界“幾近隔絕”。至今,當地百姓生活、居住水平與耕作方式依然停留在上個世紀。
9月11日,在當地人的幫助下,記者走進了這個寨子。
吉普車過了吉衛鎮后,一路盤旋,到了下寨的“頭頂”。說是頭頂,是因為下寨坐落在深谷之中。四周古樹成蔭,溝壑縱橫,當年插隊知青稱這里為“夾皮溝”(《 林海雪原》中的地名)。
一望無際的石林、金色的水稻和山澗溪水襯托著這個寨子的秀美。除此之外,這里給人的印象便是交通的不便。
陡峭的山路蜿蜒而上,走在路上需要小心翼翼;昔日的羊腸小道,更是幾多攀巖。
村民告訴記者,原來只有一條彎曲的羊腸小道進出寨子。現在,雖然修通了公路,但因為是毛坯公路,車輛仍然未能進寨,村民生產用肥、農產品外賣仍靠肩挑背馱、翻山越嶺。
進入寨內,上百年的木屋已經被蟲蛀得千瘡百孔,搖搖欲墜;用牛糞、泥巴與竹子“砌”成的墻見雨就垮。
記者走進麻滿高老人的家。一頭大豬正躺在門口,老人正在生火做飯。征得老人家同意,我們推開虛掩的屋門。說是門,其實就是一塊木板遮著。屋內陰暗潮濕,離床鋪不到兩米的地方,就是豬欄。老人舍不得用電,點的是煤油燈。
記者接連走了十多戶,村民們的居住環境都差不多。房頂的“天窗”給屋子增添了光線,然而碰上下雨,家里便積水成河。
村民告訴記者,夏天還好,最怕就是冬天,潮濕、陰冷,四處漏風。
寨子里面,由于住房比較集中,常常是人畜混居,耕地離居住地普遍有兩到三公里,糞便雖為農家肥但運不出去。多年來,寨內屋前屋后,遍地堆積了牲畜糞便。無論天晴還是下雨,當地一些村民都穿著高筒膠鞋。
記者了解,下寨共73戶、315人、60棟木房。目前為止,全寨沒有一棟水泥磚房,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百年甚至數百年前祖先留下的老木屋。由于年代久遠,風雨飄搖,瀕臨倒塌。有的農戶房屋是簡易工棚式住宅,以土坎、巖坎、柴草為壁,四面透風;有的戶沒有板凳,沒有飯桌,沒有碗柜,一架舊床、一頂舊帳、一張破棉被用了幾十年。
因為窮,村民建不起房,近幾十年內全寨只新建幾棟木房。缺房很普遍,全村有20多戶無房居住。
村民麻巴昌有4個兒子,已有3個成家生子,一家14口人擠在祖輩留下來的一棟三間的老木房內,樓上樓下打滿了地鋪。
貧窮,還意味著物質的極度貧乏。
今年67歲的麻老國,有4個兒女,兩個女兒已經出嫁,還有兩個孩子在上學。夫妻倆長年患病,家境異常艱難。有時候妻子不得不外出乞討為生。記者見到他時,他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妻子外出乞討時撿回來的。
早已過花甲之年的他,仍然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盡管體弱多病,但為了生計和供兩個小孩上學,他不得不背著沉重的背簍翻山越嶺,靠賣點土特產掙錢。
更讓人心酸的是,六年前,花垣縣民政局發了件救災衣服給他,這一穿就是六年,不分春夏秋冬。
走村入戶時記者發現,大部分村民衣服比較破舊。一件棉衣穿十年以上屢見不鮮。數十年前的“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穿衣狀況在這里仍然延續著。條件稍好的農戶也都選擇買舊衣服,而且都是揀廉價的買。
穿暖吃飽,這是基本的需求,但在下寨,這對于一些村民來說還是有點奢侈。
走進一戶村民的家中,用幾塊磚頭支起的簡易灶臺上,一鍋南瓜便是他們一天的伙食。這里的村民基本都養雞鴨,但如果不是來了貴賓或遇上重大節日,沒人舍得吃,絕大部分都被拿去集市上換取生活必需品。
記者到該村是中秋節前一天,印象中殺雞宰豬的場景沒有出現,絲毫感受不到節日的氣氛,反而顯得冷冷清清。
村主任龍再云告訴記者,村民普遍缺錢用,只能靠外出打工掙錢。然而近幾年礦山整頓,無工可做,村民們就賣糧,因此造成糧食不夠吃。每年都有一段時間要靠 “瓜菜”代糧,有些村民不得不外出乞討過日子。
溫飽問題都難以解決,上學對于這里的孩子來說更是難上加難,因為沒錢,很多孩子早早便輟學在家。
麻老國兩個在家里的小孩,大的17歲,成績在全年級名列前茅。然而由于貧困,孩子去年辦了休學證明,隨本村的大人外出打工,打算靠打工掙點生活費再回來讀書。小女兒麻錫環,15歲,吉衛民中初三學生,盡管是義務教育,但家里還是沒辦法負擔每個星期40到50元的住校生活費。開學十天了,麻老國還在為此發愁。
麻紹宗夫妻是后天聾啞,3個小孩均為正常兒童,然而因生活貧困,大兒子7歲還未讀書。
麻武金,今年70歲了,老伴68歲。十年前,兒子跟兒媳自由戀愛結婚。然而因為無法滿足兒媳家10000元禮金的要求,兒媳、兒子陸續外出打工,從此沒有音訊。二老不得不擔負起撫養孫女的任務,現年11歲的小孫女麻秋雨在花垣國土希望小學32班讀三年級,學習成績特別優秀。
但小小年紀的麻秋雨深知爺爺、奶奶的不易,能在學校讀書已經很“奢侈”。有沒有錢繼續上學是她時刻擔心的事情。
類似情況還有很多,讀書在這里是一件非常“艱難”的事情。
夯來村原來有一所金穗希望小學,有四個班級,因生源逐年減少,近兩年學校被迫停辦,原本書聲朗朗的教室,已成為村民圈養牲畜的地方。
村民告訴記者,十多年來,大部分學生沒有讀完小學,很少有人讀完初中,能堅持讀完高中的更是屈指可數。

寨子里,上了年月的木房比比皆是,讓人心酸。圖/嚴碧華
村民戲言,孩子上學的問題或許以后會得到“解決”,因為下寨是有名的“光棍”村。
一個300多人的寨子,35歲以上沒有成家的有30人,而且40至50歲的居多。
在當地村民看來,村里基本上就是些“光棍”了。
今年75歲的麻安福,兒子40歲了還沒結婚。前段時間,聽說兒子找了女朋友,他特意出寨買了一斤牛肝, 喝了二兩包谷酒,以示慶祝。
村民告訴記者,本地娶一個媳婦要3到5萬元,對當地人均年收入幾百元的農民來說,顯然是個天文數字。個別農戶只得拼命養牛,爭取出售20頭牛賺幾萬元錢,但這談何容易。
村民麻昌求,有三個兒子,大兒離家20年,二兒離家15年,出外打工,成家之后就不再回來。小兒20多歲了也要出門打工,要娶媳婦。麻昌求兩夫婦考慮到要留一個兒子在身邊防老,承諾給小兒子娶個媳婦。十多年來,老兩口省吃儉用,拼命養牛,目前為止還沒攢夠錢,現在小兒子已有30多歲,仍未娶親。
村民麻永忠為兒子托媒人到外村找個啞女當媳婦,兩次都未成。啞女的家長說,情愿女兒溺死也不嫁到該村。
近二十年來,因為窮,這里只有女的嫁出去,很少有女的嫁進來。嫁進來的都是年輕人在外省打工連哄帶騙帶回來的。因村里太窮,婚姻基礎不牢,男的要么在外定居,要么重新淪為光棍。日長月久,夯來村就成了遠近聞名的“光棍村”。
今年4月份,村里有一麻姓后生,與外鄉的一女子自由戀愛。按習俗,女子到男方探家,這本是家常事。但本寨有村民知道后,弄來了一些鞭炮,慶祝多年來第一次女方進寨的“稀奇”事。
村民告訴記者,下寨村的貧困現狀引起了國務院扶貧辦和當地政府的高度重視。今年3月25日,國務院扶貧辦干部、國內外專家、教授及省、州、縣各級領導一行30余人來夯來村扶貧調研。消息傳開,村民十分激動,不請自來,紛紛趕到座談會現場,爭先恐后向領導們傾訴積淀多年的心里話。
7月,花垣縣副縣長楊勝望率國土、公安、衛生等部門工作人員到夯來幫助指導夯來發展規劃,縣扶貧辦也安排了部分扶貧資金。
8月16日,花垣縣縣委常委、副縣長龍子文率扶貧辦、代賑辦、財政、交通、國土、水電、農業、農機等10余個縣直部門工作人員到夯來現場辦公,解決地質災害和通村公路問題。
先把基礎設施建好,然后如何治本,實現真正脫貧,這是當地領導和村民近來思考最多的問題。
走訪中,記者發現,盡管一貧如洗,但村民精神面貌非常好。晚飯時,村民們圍坐在桌前,探討發展什么好。
截止目前,當地仍以農耕為主,種稻谷和玉米。養殖業沒有形成規模,缺乏資金購種畜(禽)和飼料。喂養也只能以草食為主,只喂豬草,再加少量的米糠。大部分農戶沒有豬圈,實行放養,飼養期一般為一年左右,出售時只是大架子豬,效益不高。村民們正在集思廣益,打算提高養殖效益。
近幾年,種煙葉效益較好,但下寨因耕地遠,不通路,種煙條件不成熟。
老梁是花垣縣原民政局副局長,如今是縣里聘請的科技指導員,專門研究金銀花種植。
當獲悉下寨的情況后,他在該寨呆了三天。老梁發現,村里荒山特別多,且成片,可以開發種植金銀花。但種植金銀花需要的苗木費用對于一貧如洗的村民來說無法承受,急需外界支持。
花垣縣扶貧辦劉躍進在該村蹲點,他發現夯來村有一片很美的石林資源,面積一千余畝。
在他看來,利用石林資源搞旅游開發應該大有前途,通過旅游業帶動種、養、商、文化等相關產業。
□ 編輯 鄧凌原 □ 美編 王 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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