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世信
半張白條天書引發官場地震
文/夏世信
2009年1月,綏陽縣檢察院反貪局得到一個線索,稱縣鄭場鎮一個林業站,經常把站里處罰的木材賣給一個木材加工廠,其間可能存在吃回扣、設小金庫、貪污或受賄等行為。于是,檢察官到了鄭場鎮,著手調查木材加工廠的賬面收支情況。調查中,檢察官們得到一個信息:該加工廠不久前給縣教育局做了一筆150多萬元的課桌凳生意,可能存在吃回扣問題。檢察官決定對該廠辦公室進行搜查。突襲結果是一無所獲。收兵回城后的辦案人員心有不甘。他們想,150多萬元的訂單,對縣教育局來說不是個小單子,如果真有回扣,這個回扣的數目肯定不少,作為一個合股企業,大額的回扣一定有一個記載。于是,檢察官們殺了個回馬槍,第二次搜查廠長辦公室,就在再度失望準備打道回府時,一位年輕的檢察官翻看了一下那些掛在墻上的各種執照、文件等東西,忽然發現其間夾著半張十六開大小的白紙,上邊用鉛筆寫了一些奇怪的數字,沒名,也不知是記的什么,不過是一個“李2☉ 華 11 ” 或“徐 1、 陽1.5 、 張0.3”一類的字樣或符號,全然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天書一般。既然奇怪,何不帶回去研究研究?
當天,檢察官們同時也把加工廠廠長請到了檢察院一起共讀“天書”,請他講解其中的奧秘。廠長叫樂正旭,開始,他也只是談一些他工廠的生產情形,說他這個 “匯源木材加工廠”,并不是他一個人的,當初為了擴大廠的規模和加強對外聯絡,他把他表兄李澤銘拉來入了股。表兄李澤銘是綏陽縣人壽保險公司的一名副經理,很有一些朋友做著官管著事,因此,對外的業務聯系大多是他負責。就在這樣東拉西扯的閑聊中,檢察官突然問道:“你們做了教育局150多萬元的課桌凳,你和李澤銘給了對方多少回扣?”,“沒有沒有沒有?!彼贿B吐了三個“沒有”,再加一個“真的沒有!”就這一點,檢察官已看出樂正旭的破綻,其實,否定得越多越快,恰恰越說明有鬼。
其實,這時檢察官們已經把那張白條讀出點味道來了,就把那張“白條天書”遞給他看,說:“這是你寫的吧?”同時觀察他的表情,要他解釋解釋其中的意思。樂正旭臉色瞬間發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連說,廠里事情多喲,亂麻一團,一時還想不起這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就裝著回憶的樣子不吱聲了。
這時,檢察官忽然問了一句:“你這天書上的幾個數字加起來差點就是20,是代表20萬吧?”
“哪里,哪里?”樂正旭已不由自主地顯出了一些慌亂。
檢察官窮追不舍:“這個‘李’是哪個?‘華’是哪個?‘徐’又是誰?”
漸漸地,樂正旭額頭上沁出了幾顆汗珠兒,檢察官們知道有文章了。
當晚,檢察官們將樂正旭表兄李澤銘請到了檢察院。
兩邊同時開始了對“白條天書”的解讀詢問。
終于,樂正旭把那白條上的文字奧秘講出來了:“其實,也無所謂玄機奧秘。那是2008年7月,李澤銘得知縣教育局要采購158萬元的中小學課桌凳,我們算了一下成本,就是按20萬元的回扣給了,也還有可觀的利潤,于是,就千方百計想中這個標。但按縣里的規定,凡大宗采購都必須經過縣政府采購辦。正好那縣政府辦公室采購辦主任華渝是李澤銘的同學,所以就由李澤銘去找采購辦主任華渝幫忙中標。后來,果然如愿中標了,課桌凳做完驗收后,158萬款也撥下來了,我們兩人就按先前談定的數字給了當初幫忙的那些人?!?☉’的意思是給了教育局長李明祥2件茅臺酒;‘華11’是指給了政府采購辦主任華渝11萬元;‘徐 1 ’是指給了縣政府辦副主任徐明昌1萬;‘ 陽1.5’是說縣教育局教儀站副站長楊陽得的1.5萬元……”
另一邊,那個李澤銘經過一陣激烈的思想斗爭后,終于也實話實說了,和樂正旭講的基本一致。至此,教育局長李明祥,縣政府主任華渝(當時已升任為縣人大副主任了),縣政府辦副主任徐明昌,縣教育局教儀站副站長楊陽,縣教育局賬務基建股股長張建等4 人受賄20余萬的證據已基本在握了。

從2009年那個初春起,一張白條“天書”致使貴州省綏陽縣21名貪官紛紛落馬,到現在,這個故事還沒有結尾。莫道只是綏陽這個小縣貪官污吏多,這只是一個縮影。
緊接著,綏陽縣檢察院首先將目標定在了縣政府辦副主任徐明昌身上。
那天是2009年的3月8日,全世界婦女們的歡樂節日,據說徐副主任也和婦女們去溫泉泡澡歡樂去了。檢察官們也顧不得徐主任雅興正濃,決定當天就去和徐主任見見面。檢察官們開車趕往距綏陽縣城還有五六十公里的水晶溫泉找到了他。檢察官們找到溫泉服務員,請他們給徐主任說,有兩個貴陽客商,要和徐主任談談生意。
當天,徐明昌被“請”到了檢察院后,對于樂正旭和李澤銘兩人證實他在縣教育局課桌凳上受賄1萬元一事,自知賴也賴不了,只好如實交代有那么一回事。當天,檢察機關對徐明昌作出了刑事拘留的決定,徐被送進了看守所。之后,徐明昌陸續交代了自己從2007年以來,在采購政府計算機設備、縣政府服務中心綜合布線項目、芙蓉中學教學設備項目、鄉鎮企業局煤炭稅費電子監控稱重系統項目、綏陽縣污水處理工程項目若干政府采購招投標中的受賄犯罪行為,共計受賄40余萬元人民幣。他覺得,所謂政府集中采購,不過是把腐敗高度集中,只許政府少數人得利而已,說穿了就是不許其他人沾邊。如果不是這個好政策,其中很多筆受賄他就無緣得利。徐明昌被批準逮捕后,檢察官們又查出了他受賄16萬的事實。
為了自己能有立功減刑的表現,徐明昌向檢察官檢舉了他所知道的一群受賄官員。
其實,即使沒有徐明昌的檢舉,檢察官也從這里打開了戰場,單是向徐明昌行賄的那些重要行賄人,如陳某、覃某、做沼氣設備的程永清、做中小學成套設備儀器的王宗偉、重慶書商文沁等,他們只是向徐明昌一人才送了錢給了回扣?按照這個線索查下去,不知要牽出多少人來。
在這些被檢舉的官員中,像華渝這樣的縣人大副主任,應該由遵義市人民檢察院派員偵查。很快,遵義市檢察院反貪局的檢察官們在綏陽縣也安營扎寨住了下來。市、縣兩級檢察院的反貪聯合部隊交叉作戰,更精彩的好戲就要開演了。
過去,檢察院苦于找不到能成案的線索,而現在,線索多得叫人目不暇接,根據最新掌握的材料,那教育局長李明祥已不是只受賄兩件茅臺酒了。何況,就算是兩件茅臺酒,按當時的市價也是1.6萬元。
2007年,綏陽縣蒲場中學施工中,李明祥就通過其妻楊明琴收了工程老板的現金1萬元;2008年12月,綏陽縣儒溪明德小學教學樓施工中,李明祥又收受了施工老板現金2萬元;2009年春節,綏陽縣城南小學綜合樓修建中,李收受了施工老板現金2萬元等等。
李明祥就像一只蠶,雖然一次只啃一點點,但天天日日地啃,竟也很快就吃肥了。于是,檢察官們決定先把李明祥這條魚兒的事弄清楚再說。
李明祥的犯罪很快被查清,自2007年2月到案發時的2009年3月間,僅僅兩年間李明祥就單獨受賄18.4萬元,與他手下的兩個下屬一起共同受賄7萬元,共計受賄2.54萬元。
李明祥受賄的一個特點是不以為恥,而以為該。不只是單獨的個人受賄,還教導手下的人抓住機會受賄,不然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教導的這兩個人是他手下的教儀站副站長(主持工作)楊陽,以及財物基建股股長張建。三人之間的聯合行動就是這樣的公開而團結——
比如2008年初春的一天,張建在辦公室對楊陽講,說李局長講了,教育局準備要采購640萬元的學生課桌凳、教學設備和圖書,這種機會不多,聯系幾個可靠的商家談。局長的意思就是要在這上面大家找點錢。當然。李明祥這里講的“大家”,不是指的全教育局,那是只指他們三個人。就在那些所謂招投標全部開標完畢后,楊陽向局長李明祥匯報了中標方都承諾按合同金額的10%給回扣的情況。李明祥聽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個回扣比例,隨后即指示楊陽:“要把后面的事處理好?!彼^“后面的事”,實際就是指拿回扣的事了??纯?,這就是公開的受賄工作安排。
每每拿到一筆回扣,他們都會利益均沾。
凡是全縣中小學的一切教材、器材、基建等等回扣,他們是無所不吃,如果哪一筆業務的回扣沒能吃到,楊陽和張建都心知肚明:那是李局長一個人吃了獨食。但他們不敢說。既然你當局長的都這樣,上行下效,我們還不是可以這樣緊跟領導而學之?檢察官們查實證明:楊陽個人受賄22.95萬元,共同受賄14萬元,共計受賄36.95萬元。
大凡受賄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檢察官們在查李明祥受賄案時,還扯出了李明祥前任的教育局長和前任的基建股長的受賄犯罪事實。那前任教育局長杜世忠也像李明祥一樣的見了工程就要吃一口。杜世忠從1998年起任教育局長到2007年1月退任,8年間受賄36.8萬元,這就是一張白條天書引出的最先的教育局窩案的故事,接下來,檢察官們又該捉哪條黑魚呢?
這時,遵義市反貪局的檢察官們已經在和先前的政府采購辦主任、現時已是縣人大副主任的華渝交戰了。經查,華渝在任縣政府采購辦主任期間,受賄20多萬元。只是到了縣人大副主任后,官雖升了,因是一個副字,沒了實權,才失去了受賄的機會。當年,華渝還在蒲場鎮當鎮長時,就在修建150萬元的蒲場鎮蔬菜市場工程上,收了工程老板黃某的10萬元好處費。據黃老板交代,其實,作為一把手的華渝還沒有具體負責工程的副鎮長曾雪冰得的多,在那項工程上,曾雪冰就一口吃了18萬元。
于是,2009年6月16日,曾雪冰第一次戴上了手銬。
曾雪冰和華渝是老同學,兩人讀書時可以一條褲兒搭伙穿,所以到了蒲場鎮,一個當鎮長,一個當副鎮長后,也是同一個工程同一個老板的錢,兩人便要吃大家吃。比如,2003年那蒲場鎮計生站維修工程,因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工程,老板只給了兩人6000元錢,曾雪冰得了那6000元后,就分了3000元給華渝。
老板們都說,曾雪冰的心太貪,手太狠。有一個老板向檢察官們講了這樣一件事。曾雪冰在蒲場鎮當副鎮長時,一個維修養老院的工程,只有5萬元的活兒,結果,他就硬宰了人家1萬5,沒有商量的余地,直接給工程老板說:“我現在有點資金缺口無法解決,撥款時,先給你扣1萬5了。”等于吃了30%的回扣,那老板一分利潤也沒賺到,差點倒貼一坨。
曾雪冰在受賄問題上非常認真,從不含糊,可謂六親不認。他曾拿了一個工程給他舅舅黃某做,造價180萬元的工程,開始談價時說好的給華渝和他每人各10萬元,華渝得了10萬元便不再說什么了??稍┍昧?0萬元還不滿足,又私下找到他舅舅,說:“舅舅,我哥搞工程現在要差點錢,再借點給我?!睘榱艘院筮€能做工程,他舅舅咬著牙又分別三次給了曾雪冰共8萬元才了事。天下哪里還找得到這樣認真受賄的貪官?連親舅舅也狠狠地咬。
這就是少見的曾雪冰,他就是這樣地認錢不認人,在他擔任蒲場鎮副鎮長的2003年到2008年的8 年時間里,用他強硬的受賄手段共受賄了人民幣166萬元。
眼看著案子快要收尾了,這時,一名被逮捕的受賄者又向檢察官檢舉出一條線索:縣鄉企局在招標采購設備中有貓膩。根據這個線索,檢察官又查出兩條“大魚兒”。
一是,時任縣開發區指揮長,后來升任為縣委副書記的王建新;二是分管工業的副縣長陳俊杰。調查的結果是:縣委副書記王建新受賄52.5萬元;副縣長陳俊杰受賄30多萬元。
從1月份天寒地凍時在樂正旭辦公室墻上發現那張“白條天書”,到現在已是秋風蕭蕭的11月了。這些日子,檢察官們日夜鏖戰,累得眼圈紅了,臉膛黑了,胡子也長長的,滿眼的血絲,真想好好睡一覺。那時,他們最切身的感受是:什么是幸福?能好好地按時睡覺就是幸福。他們實在希望這半張白條天書引出的故事就此為止,這樣他們就可以回歸到正常的作息時間了。然而,事情遠遠不是檢察官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在查王建新和陳俊杰的案子中,檢察官們又查出了地稅局長楊冬久受賄18.2萬元的犯罪,楊冬久受賄案的調查,又牽出其地稅局副局長鄒永平的受賄案和國土局長陳代俊受賄案。
這真是欲罷不能,欲休豈敢休?
后邊還有些怎樣的受賄窩案呢?
在調查楊冬久、鄒永平二人受賄案時,檢察官問承建綏陽縣地稅局辦公大樓的文姓包工頭,難道你只在地稅局辦公樓上送錢給楊冬久嗎?你這些年做了那么多工程,還向哪些人行賄送了錢?
于是,就又拔出一個蘿卜來,那就是綏陽縣民政局局長朱彧東。
朱彧東在2003年到2009年擔任綏陽縣民政局長期間,除了在修建綏陽縣民政局社區福利中心、殯儀館、鄉鎮敬老院等項目工程上吃回扣收受賄賂外,在采購救災棉被上也照吃不誤,被譽為“死人活人通通吃的通吃局長”。在他擔任局長期間,只要有工程,必吃不誤。
接下來,還有沒有被拔出來的其他蘿卜呢?
在調查陳俊杰的犯罪中,檢察官們又發現陳俊杰調走后,前來接替陳俊杰的曹正剛。坐上那分管工業的副縣長位置后,也像陳俊杰一樣利用分管的權力收受賄賂。據查,曹正剛還在當工業局長時就開始撈錢,當了副縣長后,更是如虎添翼,繼續收受賄賂,受賄金額達30多萬元。
曹正剛的受賄涉及綏陽縣的水泥廠改制,一個國有工廠的改制,涉及方方面面的問題,不是曹正剛一個人就拍板了事。于是,就又查出時任綏陽縣經貿局局長陳熠,陳熠雖處次要位置,也從中受賄了10.3萬元。
轉眼間到了2010年。按理說,綏陽縣這么多貪官落馬,就真的像一場地震一樣的嚇人,應該給人一種震懾力吧。可是,眼看著黃鶴樓前一只只船兒翻了,沉了,卻居然就是沒有一個貪官來主動投案自首。
檢察官在查那原教育局長杜世忠時,其中涉及一個行賄較多的包工頭兒陳某,他不僅是做教育上的工程,他還做了許多農發水利工程。那么,在做這些農發水利工程上,陳某又是怎樣接到那些工程的呢?不查不知道,一查也讓人驚嘆不已。這就涉及三任綏陽縣的農辦主任。
檢察官調查的結果是:
第一任農辦主任周祖強受賄30余萬元;第二任農辦主任吳學東受賄34萬元;第三任農辦主任馮在強才剛當上局長不到兩年便受賄10余萬元。
而且,這第一任和第二任農辦主任當完局長撈到錢后,還順利地“改非”,享受副縣級調研員了。這年頭好像是不受賄就升不了官似的。
為什么那受賄就像運動場上的接力棒一樣,會這樣一任一任地傳下去?
或許第二任農辦主任吳學東的一番話會給我們一些啟示——
吳學東對檢察官說:“我有一次去省里開會,只見其他縣的那些農辦主任晚上打牌,盡是打的五十或一百,一晚上的輸贏在一兩萬元左右,為什么大家都是一個級別的農辦主任,他們能打那樣大的牌,而我卻不敢上,只能在旁邊看呢?自己手中不也有大量的工程給人做嗎?當時,心里就很復雜……”
吳學東從此改變了觀念。有了思想就會有行動,正如那些廣告詞講的“心動不如行動”。吳學東有個同學熊某,是他高中時的同學,正是一個做各種工程的包工頭,于是,當老同學找上門來時,吳學東就毫不猶豫地把那些工程拿給他做了。吳學東當農辦主任期間,其受賄差不多都來自他的那位老同學。
吳學東的這位老同學熊某,還做了農業局的一些工程。于是,又一位局長登上了綏陽的貪官受賄臺。他就是原綏陽縣農業局局長王進國。經檢察機關查證,王進國當局長時共受賄5.9萬元。錢雖不多,但其每一分錢都是在農民的“雞腳桿上剮的油”。如采購化肥、農藥、農村沼氣池材料等的回扣。都說羊毛出在羊身上,王進國受賄的錢,雖然是那些老板送的,但那絕不是從老板們腰包里掏出來的,最終不過是賣給農民的價格貴起來罷了。受害的還是老百姓。
編輯:靳偉華 jinweihua1014@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