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鹽”惑眾的懲罰

2011年3月20日,杭州市公安局西湖分局作出處罰決定,對在網上散布“核污染山東海域”謠言的網民陳某予以行政拘留10天,并處罰款500元人民幣。此事引起爭議。
楊濤 江西省贛州市人民檢察院二級檢察官
《治安管理處罰法》規定,“散布謠言,謊報險情、疫情、警情或者以其他方法故意擾亂公共秩序”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這里面的“散布謠言”,必須以明知或者應當知道為前提,如果并不知道某一信息是一條謠言,即使最后證明這是一條謠言,而不能對傳播者加以處罰。因為,對于某個人要進行處罰,就必須堅持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主觀上他要有明知是謠言而進行傳播的故意,客觀上他要實施了傳播謠言的行為。
那么,陳姓公民在轉播“日本核電站爆炸污染山東海域”,是明知或者是應當知道這是一條謠言嗎?至少現在看來,他并不明知或者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明知的。因為,他在看到這條信息當時,并不清楚日本核電站爆炸是否污染山東海域,而按照日常生活經驗來判斷,這種污染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出于對這一事件的恐慌并為了及時做好準備,他向親朋好友傳播了這條信息,能說他是明知或者應當知道,進而對他進行治安拘留嗎?按照警方的邏輯,如果公民在微博上看見這樣一條并不確定的信息進行轉發,同樣可能被治安拘留甚至刑事處罰。那么,警方豈不是將面對著海量的處罰對象?
其實,類似的事件還很多,比如,江蘇響水化工廠爆炸謠傳中,當地警方也刑事拘留2名傳謠者、行政拘留了2名傳謠者。但同樣存在的問題是,當地的化工廠以前確實存在過泄漏使人中毒事件,并且當天化工廠在放氣時讓人產生了誤解,能說這些人都是明知是謠言是故意傳謠嗎?
這里面涉及公民的自保權的問題,當公民面對著不確定的信息,是否具有傳播自保的權利。我以為是有的,每個公民面臨著對自然和社會事件的恐懼,在災難來臨之時,他有提前獲取信息以自救的權利,他也有將這種信息傳播給其親朋好友,讓他們也自救的權利。因為,在許多災難信息面前,政府的反映往往是滯后的,同時現實中許多地方政府又習慣性地隱瞞一些重要信息,這使得公民的自保權更有現實必要性。否定了公民獲取不確定信息和傳播不確定信息的權利,就是否定了公民有進行自力救濟的權利,這與保護公民權益是相違背的,除非公民明知該信息是虛假的,或者憑常識判斷應當知道該信息是虛假的,政府機關才能對其進行打擊。
的確,公民在傳播不確定的信息時,有可能傳播了謠言,引發社會不必要的恐慌,但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辦法不在于治安處罰或者刑事處罰傳播的公民,而是在于,提高政府自身的公信力、加大信息公開力度和提高危機處理的反映能力。在日本,發生了如此大的地震和核泄漏事件,社會上也存在許多謠言,但絕大多數的日本公民并不信謠言,他們還是聽從政府的安排,甚至政府最先讓撤退20公里他們不撤退到30公里。原因就在于,他們對于政府有信心,而政府也時時刻刻地進行信息公開,媒體也不斷進行報道,消除了大多數公民的恐慌情緒。像上述謠言剛出時,的確有許多人在搶購食鹽,但許多地方政府及時發布信息后,事實證明,這個謠言帶來的負面效應很快就平息了。
劉源 上海華東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當日本正在遭受核輻射引發的真實侵害時,其他國家民眾也正經歷著一場由此引起的心理恐慌。雖然很多人樂于相信科學,但很多時候,謠言卻往往顯得“更加可信”。在自然災害面前,政府需要應對的不僅是災害本身,同時還必須面對各種未經證實的信息甚至是謠言帶來的“次生災害”。不過,將這些散布于網絡、流傳于市井的信息一概以謠言定性,將以“復制、粘貼”方式予以傳播的當事人以違法論處,這種做法恐怕既不明智,更有可能涉嫌違法行政。
在官方新聞報道中杭州警方作出處罰的根據有二:一是《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五條規定;二是《互聯網管理條例》第十四條,即“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經營單位和上網消費者不得利用互聯網上網服務營業場所制作、下載、復制、查閱、發布、傳播或者以其他方式使用含有下列內容的信息:……(六)散布謠言,擾亂社會秩序,破壞社會穩定的。”兩法強調的都是對“散布謠言”者進行處罰。若以語義分析,“散布謠言”應當是指分散傳布憑空捏造不可信的話。按照這種解釋,杭州警方的行政處罰決定似乎無可厚非。不過,眾所周知,法律是立法者確認的應為民眾遵守的行為準則,體現了立法者認可的社會秩序和公序良俗。在西方,法學被認為是與神學一樣古老的科學,現代社會,法學更成為名副其實的一門社會科學。因此,對法律的理解和執行顯然不能僅憑語義分析就能夠完全實現,還需要我們對法學基本原理、法律精神的充分理解和準確把握。在行政法學中,行政違法成立被認為需要四個構成要件,即:(1)行政相對人具有責任能力,(2)行政相對人從事了違反行政法規的禁止性義務的行為,(3)行政相對人的違法行為侵害了行政法所保護的行政關系,(4)行政相對人的違法
行為主觀上有過錯。只有同時具備了這四個條件,才能認定行政相對人實施了違法行為。如果我們以此為根據檢視這次事件的話,將發現杭州警方在認定“行政相對人主觀有過錯”這一要件時存在明顯問題。“行政相對人主觀上有過錯”并非是指一般生活意義上的過錯,而是指行為相對人知道或應當知道行為違法并有意為之,或者說只有明知而為的才可能構成違法。無法證明陳某是在明知為謠言的情況下而有意散布的事實,因此,杭州警方的處罰決定既不妥當,也違反法律,應當予以糾正。
其實,面對災害和謠言,普通民眾的淡定和政府的應急處置能力都是考量社會進步的重要標尺,而依法行政更是法治社會應有之意和基本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