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

曾凡洪

清朝初期，開封城里有一個張將軍，年紀一大把了，可脾氣依然不好，動不動就怒氣沖天。前一陣，有一個丫環不小心打碎了一件名貴瓷器，他破口大罵，氣得口吐鮮血，從此就一病不起，老是覺得胸口壓著一塊石頭，重如千斤。兒子張大虎請了不少名醫，開了不少藥，可張將軍的病不但沒見好轉，反而越發嚴重了。

這天，張將軍把兒子張大虎叫到跟前，咬牙切齒道：“庸官誤民，庸醫害人，這話一點不假啊!這幫庸醫，我早晚會被他們害死!”張大虎一聽，忙勸說：“爹，您千萬不要動怒。我已派人去京師請名醫了，一定會治好你的病。”張將軍卻冷冷說道：“哼，什么勞什子的名醫，治死人不償命!去，把小諸葛叫來，讓他給我瞧瞧。”

這小諸葛名叫敖勁松，原是張將軍的隨軍文書，由于他行事從不按常理出牌，卻往往能取得意外效果，因此大家送了他一個“小諸葛”的外號。張大虎猶豫道：“名醫也束手無策，小諸葛他能行嗎?”張將軍生氣地說：“不叫他來看看，怎知他行不行?”

于是，張大虎親駕馬車把小諸葛請了來。見到小諸葛，張將軍很是高興，滿懷期望地說：“老兄弟，我這條老命就全靠你了。”小諸葛點點頭，隨即抬手給張將軍號了脈，片刻后，他微笑道：“老將軍請放心，病體并無大礙，卑職一定盡心竭力把您治好。”

這邊大廳里，張大虎正等得焦急，見小諸葛從里面走了出來，他連忙上前問道：“敖叔，我爹到底得了什么病?”小諸葛捻須一笑說：“不礙事，老將軍的病并不需要吃藥進補，越補身子越虛。不過，我倒有個法子，保證能治好老將軍的病。”

張大虎急忙問：“敖叔，是什么法子?如何治?”小諸葛想了想說：“我治病有一個怪癖，就是不能問為什么，而且你必須一切聽從我的安排。你若答應，我包治好你爹的病，如有半點為難，老夫只好走人。”張大虎猶豫片刻，雙手抱拳恭敬地說：“敖叔，只要能治好我爹的病，我都聽你的!”

小諸葛點點頭，隨即說：“世侄，你去把風滿樓的戲班子請來，今晚在大院里唱大戲。”張大虎不解地說：“敖叔，這唱戲與治病有什么關系?”小諸葛面露不快道：“世侄，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張大虎滿臉通紅：“對不起，敖叔。”可他心里卻有點不快，心想：先讓你牛幾天，萬一治不好，再找你算賬。

很快，風滿樓的戲班子請來了，小諸葛叫班頭把臺柱子小叫天留下來另有安排，其余的都去前院里唱戲。班頭忙點頭哈腰地說：“爺，這可不行，沒有臺柱子小叫天，這戲怎么唱下去?”小諸葛衣袖一擺，說：“這是你的事，你自己想法子吧。”

說完，小諸葛又轉身囑咐張大虎：“世侄，你去把四姨太請來。”四姨太是張將軍去年娶的小妾，長得風姿綽約，深得張將軍寵愛。過了一會兒，四姨太在丫環的攙扶下擺著纖腰出來了。小諸葛支開所有下人，只留下張大虎、四姨太和小叫天，然后鄭重地說：“老將軍的病靠藥是治不好的，必須不按常理醫治，我思來想去，終于想出了一個計策，請四姨太和小叫天單獨給老將軍演一出戲，讓老將軍獨自觀賞。”

原來，小諸葛的計劃是讓四姨太和小叫天演偷情戲，激張將軍大怒。話剛說完，張大虎首先反對，這不是丟人現眼嗎?哪有自己往自己臉上抹黑的?簡直是混賬!四姨太也反對，自己是清白之人，怎好演這種無恥下流的勾當?羞死人了!小叫天更是反對，自己賣藝不賣德，這種缺德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見此情景，小諸葛硬邦邦地說：“如此看來，老夫只好告辭了。”說著，抬腳就要走人。張大虎急了，上前攔住小諸葛，接著一咬牙說道：“敖叔，丑話先說在前面，若是治不好我爹的病，坑蒙拐騙淫亂官眷的罪名不輕，你就準備坐大牢吧。”小諸葛卻自信滿滿地說：“放心，治不好老將軍的病，我自刎謝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大虎等三人也只好依從了。

這天入夜，丫環搬了一張太師椅放在后院，攙扶張將軍坐好，就去前院看戲去了。張將軍吹著晚風，躺在太師椅里閉目養神，忽然他覺得眼前一亮，四姨太的房里亮起了燈。原來，張將軍坐的位置，正好面對四姨太臥房的后窗，只見四姨太和一個男人的身影映在窗紙上，看起來十分清晰。張將軍忙支起耳朵聽房里的動靜，卻聽那四姨太嗲聲嗲氣地說：“那老不死的，年老體衰，早就不中用了。”那男人大笑道：“我的小娘子，今晚保證讓你樂不思蜀。”接著，就見兩人抱在了一起……

見到此情此景，張將軍氣得怒目圓睜，心說：好你個賤人，虧我這么寵你，想不到竟背著我偷漢子!想到這里，他雷鳴般地大叫一聲：“來人啊，把這對狗男女抓起來!”可連叫三聲，沒有一點動靜。原來，下人都被安排到前院看戲去了。而屋里的兩人聽到張將軍的叫聲，竟然不理不睬，仍然在那里摟摟抱抱的。張將軍仰天長嘯一聲：“天哪，活活氣死我也!”他站起來便要向四姨太房里沖去，可才上幾步臺階，便急火攻心，倒在臺階上，大口大口吐著血，血中還夾著紫塊。

這時，小諸葛和張大虎急忙沖出來攙起張將軍，張將軍卻一把推開張大虎，指著四姨太的房間，大叫道：“快去捉奸!”張大虎連忙解釋說：“爹，那都是假的，是為了給您治病呀。”這時，四姨太和小叫天走了出來，只見兩人發絲整齊，衣衫不亂。原來，是小諸葛利用燈光映影在窗紙上的原理，讓四姨太和小叫天錯位表演，類似民間的手影藝術，其實二人根本沒有挨著。見此情景，張將軍終于松了一口氣，暈了過去。

張大虎急了，正要求助小諸葛，卻見小諸葛笑逐言開，沖著張大虎抱拳說道：“恭喜老將軍得救了，老將軍胸中的瘀血終于吐出來了，這病也就好了八分，再用補藥調養調養就行了。”原來，張將軍的病是因為之前急火攻心，內臟出血，瘀阻于心。這種病光靠吃藥是不行的，越吃藥，瘀阻得越厲害，身體越虛。于是，小諸葛才想了這個法子，讓張將軍動怒，逼他把瘀血給吐出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不由對小諸葛心生敬佩。

不久，張將軍吃了調養身體的藥后，果然康復了。張大虎滿臉欽佩地說：“爹，小諸葛真是奇人，果然把您的病治好了。”張將軍卻若有所思地說：“他不但是奇人，還是個聰明透頂的人!你想想，他要讓我生氣吐出瘀血，有數不盡的方法，再說，我也寵愛三姨太和五姨太，他為什么偏偏選中四姨太呢?即便選中四姨太是巧合，他又為什么偏偏選中風滿樓的小叫天?”

張大虎不解道：“爹，您是說他別有用意?”張將軍緩緩地說：“我和他共事二十余年，太了解他了，這是一種暗示。”張大虎沉思良久，點點頭，似有所悟道：“爹，為了慶祝您康復，請風滿樓的戲班子來唱一個月的大戲，如何?”張將軍雙手一拍，大聲說：“好!”

風滿樓的戲班子唱了半個月，因張將軍要到廟里燒香還愿，特停唱三天。這天一大早，張將軍和兒子張大虎便帶著隨從上香去了，女眷們則留在家中。不想第二天，張將軍和兒子張大虎突然連夜趕了回來。在書房里，管家命仆人扛出了一卷草席，草席里竟是赤裸的四姨太和小叫天!張將軍見了揮揮手，兩個仆人便扛著草席出去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個計謀，張大虎請風滿樓的戲班子來唱一個月的大戲，目的是叫管家暗中觀察四姨太和小叫天的動靜，果不出所料，兩人確實有染。于是，張將軍和兒子張大虎故意停唱三天去上香，暗地里卻叫管家捉奸，果然捉了個正著。經審訊，四姨太和小叫天交代，兩人早在去年風滿樓來將軍府唱戲時就勾搭上了。張將軍為了遮羞，暗地里叫官府給小叫天捏了一個罪名，刺配滄州，而四姨太則被遣返原籍。

后來，張將軍請小諸葛吃飯，席間禁不住問道：“老兄弟，你是怎么知道四姨太和小叫天有奸情的?”小諸葛回答說：“小叫天有一次喝醉了酒，自己講出來的，街頭巷尾都在傳，因無真憑實據，卑職不敢妄言。恰逢老將軍叫卑職看病，才想出了這個借機暗示的法子。”

張將軍滿意地點點頭：“多虧了你，要不老夫戴了綠帽子還不知道呢。為了表示感謝，老夫特地給你準備了一個禮物。”說著，一揮手，管家捧出一個錦盒。小諸葛打開盒子，只見那是一根金子做的豬舌頭，中間斷了一條裂縫。小諸葛一看，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說：“卑職明白。”

小諸葛知道，斷了一條裂縫的豬舌頭也是一種暗示：不要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