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閎中與關良的藝術世界

陳嵐

歌舞夜宴曲終人散，畫師顧閎中用細潤圓勁的線條、濃淡適宜的敷色描繪了歷史上盛宴的瞬間，以連環長卷的國畫形式將其留存下來，《韓熙載夜宴圖》無疑便成了中國古代情節性繪畫的杰作。關良戲劇人物則借鑒顧閎中對人物、場景的真實還原，俏皮地說“我自用我法”，也不愿以純粹的西畫以絢其長，通過對中國水墨人物畫的創新，將藝術的“根”深扎到民族的文化里，卻又脫胎出自己的“民族特質”。

南唐畫院翰林待詔顧閎中的生卒年代，在眾多中國畫家或中國繪畫史料中有所不同，竟然相差了十到二十年。顧閎中唯一的傳世作品是被美術家譽為“孤幅壓五代”氣勢的《韓熙載夜宴圖》。畫卷中的主人翁韓熙載確有其人，是個北方人。我們可以從長卷中讀出，作為南方人的顧閎中，把一個有政治抱負又多才多藝的北方人塑造得極為精彩。韓熙載的父親后唐時曾任平盧節度副使，后被明宗所殺，韓便逃往南方避亂，任過南唐中書侍郎等官職。韓熙載頗有政治才干，但多次參政終不被重用。當時江南戰事較多，官僚士大夫的生活奢侈糜爛，郁郁不得志的韓熙載在藝術上也頗有造詣，終年沉湎于歌舞聲色，不愿為官，把國勢日衰的一腔苦衷寄托在歌舞夜宴之中。傳說南唐后主李煜欲起用他為相，但又聽說韓的生活十分“荒縱”，便命顧閎中潛進韓府，由這位“目識心記”的高手完成了《韓熙載夜宴圖》。

在《韓熙載夜宴圖》三米多的長卷中，顧閎中似連非連地描繪了韓熙載與歌伎們聽樂、歡舞、休憩、清吹、散宴五個夜樂場景，這種情景連環式或敘事連環式的構圖，非同凡響地使畫面段落分明而統一，極富藝術感染力。盡管學術界、鑒定界有人認為該作是宋人摹本，但《韓熙載夜宴圖》在中國繪畫的歷史長河中占有的重要和獨特的地位是可以認定的。

想到幾年前與畫界的朋友一起欣賞關良先生的一幅畫作，畫的是《水滸》中林沖的故事。從林沖與貞娘出游到風雪上梁山，在短短二平方尺的橫幅中畫了七八個場景，其中白虎堂、野豬林、殺陸謙幾個場景畫得非常生動耐看。關先生的筆墨雖然粗放凝重，但對人物的刻畫卻極具動力與匠心，乍看稚拙，實見功力。林沖在出游時容光煥發，到末段上梁山時已面容枯槁。欣賞到好畫，我很興奮，便脫口說關良是學《韓熙載夜宴圖》的，不料幾位觀賞者均向我投來驚愕不解的眼神。其實，我指的是關良先生這幅畫的構圖正是學習顧閎中《韓熙載夜宴圖》的，并非指筆墨、造型和繪畫技巧。大凡杰出的畫家學習傳統繪畫的取舍必然與眾不同，甚至有常人不能及的高明獨到之處。關良先生對顧閎中的這種構圖，不僅能運用自如還有所創新，關先生曾把他喜愛的幾出京劇的精彩場景并列畫在很小的橫幅中，這種極具匠心的構圖已與《韓熙載夜宴圖》的構圖有所不同。吳冠中先生晚年曾說過一些有點過激的話，比如“筆墨等于零”。如果深入研究關良先生對傳統繪畫的學習、借鑒、取舍和他的創新歷程，就會悟出這話其實沒什么錯的，只是沒有把意思表述清楚明白，于是招來了業內的口誅筆伐。

那么我們再來說說關良其人。關良（1900-1986）是廣東番禺人，1917年曾留學日本，入川端繪畫研究所學習西畫，1922年回國任教，主授素描和油畫，后對中國畫發生興趣。關良的父親小時候常常帶他去看戲，十歲左右就非常喜歡看畫著戲曲人物的香煙片，以這種“先入為主”的教育，耳濡目染地愛上了京戲和繪畫，便用自己手中的筆墨詮釋了自己喜愛的兩項藝術。

關良先生一生交識的文化名人很多，但其中有三位是不能不提及的。郭沫若和傅雷先生是關良繪畫藝術的極力贊賞和推崇者。關良先生1926年曾隨郭沫若到廣州，后一起參加過北伐，任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傳科藝術股股長。關良的戲劇人物畫創作一直得到郭沫若的肯定和推崇，晚年病中還為關良的畫冊題字。這不難看出郭沫若與關良的私交是甚好的，郭沫若在《關良藝術論》中評價關良的作品，是充滿了人生感悟，估定歷史價值，絕不是“幫閑”、“消遣”范疇的。另一位是翻譯家、文學家傅雷先生，在美術評論上見解獨到，他也是關良繪畫藝術的極力推崇者。作為一個美術教育家，關良先生入中山大學附中、昆明藝專、成都藝術專科學校任教，就是由郭、傅兩位先生推薦的。1945年，關良在上海美專和杭州國立藝專任教期間，結識了蓋叫天先生，兩人經常相伴談藝成為摯友。蓋叫天先生對關良戲劇人物畫的創作有過很大的幫助。此外，近期在北京匡時春拍中，有一幅名為《上海港》的油畫作品，曾參加過1982年上海美術館關良個展，得自2003年香港佳士得，實為流傳有序的名作，也是關良一生少見的具備敘事性場景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市場呼聲十分高漲。

在海派畫家中，關良先生的繪畫藝術之路是很成功和完美的，對中國繪畫的創新和發展是有很大貢獻的，這和上述三位文化名人的評論、幫助和推崇是分不開的。海派畫家中在藝術上有缺憾的有好幾位，比如江寒汀、謝之光、張大壯等。就是張大千先生如若沒有晚年潑彩潑墨那一類作品，他也應該是有缺憾的。在關良先生的畫作中，我最看重的就是這類情景連環式或敘事連環式構圖的作品，這類作品在關良存世的畫作中所占的比例很少，但藝術價值甚高，盡管這仍然是關良的戲劇人物畫。

編輯：沈海晨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