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
絨花藝人趙樹憲生于1954年7月,1973年進入南京工藝制花廠絨花車間工作,歷任工人、車間主任,從事絨花的復制、設計等工作。是目前南京地區為數不多的既具有全套絨花工藝操作能力,又能從事設計的絨花藝人。2008年被江蘇省列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2009年被南京市政府授予第一屆工藝美術大師稱號。
趙樹憲的絨花制作技藝,師承周家風、王家太、柯秀英等老藝人,傳統題材擅長制作戲劇頭飾,作品氣韻生動、大氣端莊:現代題材中的胸花制作傳統中不乏時尚,飛禽走獸的表現靈動飛揚。
盛夏南京的午后,老城南被熱氣氤氳其中,烏啼蟬鳴間或其中從甘熙大宅里彌散出來。趙樹憲的絨花工作室就設立在九十九間半的宅院中。踏過重重紅門,尋見趙樹憲的工作室,一方小小的工作臺上,幾片絨花制的牡丹花瓣怡然靜謐的放置在桌上。只見幾條普通的絲線在趙樹憲手上輕搓慢捻就呈現出了花瓣的姿態。一派妙趣橫生。
趙樹憲,絨花藝人,生于1954年,1973年進入南京工藝制花廠絨花車間工作,師從周家鳳,王家太,何秀英等老藝人,是南京地區現在唯一具有全套絨花工藝操作能力又能設計的絨花技藝傳承人。
絨花是宮花的一種。曹雪芹《紅樓夢》中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這里提到的宮花便就包括絨花在內了。絨花的歷史十分悠久,相傳早在唐代武則天時,絨花就被列為皇室貢品。據南京首名絨花老藝人周家鳳的啟蒙師傅——六代絨花世家吳長泉的《絨花史料》抄本記載,造型生動、精巧的南京絨花制作始于唐代。唐時,根據時令在髻上簪戴各種花枝,風氣頗盛。“春日游,杏花插滿頭”(韋莊《思帝鄉》),“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李白《宮中行樂圖》)。仕女頭上所簪之花也是世風喜好的寫真。中國古代仕女“頭戴一枝芳”由來已久。鮮花受時令所限,且易枯萎,尤其是受到貴婦喜愛的牡丹,花期很短,只有二十多天,加上插在頭上的諸多不便,比如掉色掉汁,比如掉瓣掉葉,再比如不容易裝卸,于是便生成了假花。幾可亂真的南京絨花應運而生了。絨花諧音“榮華”,寓有吉祥,祝福之意。最初是宮廷用花,是古代貴族的象征。到了清末民初,絨花流入民間,而民間佩戴絨花的時間主要是“一事三節”,即婚嫁喜事和春節,端午節、中秋節。每到此時,婦女,孩子都會在發髻,發辮或兩鬢插一支色彩艷麗的頭花作為裝飾。婦女將其插于鬢邊,移步輕搖,鬢邊絨花微微顫動,婀娜多姿,嬌柔可人。
絨花的生產在明代已有相當規模,這興許與云錦絲織業的發展有一定的關聯,制作“寸錦寸金”云錦的過程中繅絲廠會剩下大量蠶絲的下腳料,棄之可惜,于是便催生了絨花生產這一行業。清代,南京絨花的制作生產進入了鼎盛時期。對于進貢朝廷所需絨花的生產更加規范和嚴格。當年南京的三山街至長樂路一帶,各種絨,絹,綾花都集中于此,尤以絨花為盛。一番姹紫嫣紅的景象,經營絨花的店鋪盛極一時。當時的南京,清廷特設“江寧織造局”,專辦宮廷織物的采買事宜。官府專門設有“七作二房”,專供朝廷的絨花就由“七作”中的花作工匠們生產的。《紅樓夢》書中所謂的“宮里作的新鮮樣法堆紗花兒”,實際上就是“七作二房”做的堆絲花,其實指的就是絨花了。
絨花的制作工藝是利用蠶絲的下腳料,對其進行分類,捻絲、脫脂、染色、鉤條、傳粘,鋪于細細銅絲之間,而古代宮廷用花較為考究,便以銀絲為骨,搓成粗細不等的絨條。然后對各色絨條進行連接、造型、圍卷,裝配,修剪等一系列繁雜的加工,遂制成五彩繽紛的絨花,小至姑娘鬢發上的簪花、頭飾,大至皇宮娘娘頭上鳳冠的主飾件,一時間應市場需要,涌現出鬢頭花、胸花、帽花,罩花,戲劇花等諸多品種,色彩以大紅、粉紅為主,中綠為輔,以黃點綴,明快而富麗。藝術特點為運用夸張變形的手法,塑造簡練生動的形象。由于絨花質地柔軟,色彩鮮艷不褪色,小巧玲瓏,物美價廉,受到婦女們的青睞。此花雖無香味,卻是一年四季永遠鮮艷,永不凋謝。后來隨著制作絨花題材的拓展,涵蓋了花鳥蟲魚、飛禽走獸、絨球彩絡、擺件,掛件。
絨花借用藝術造型與實物諧音相結合的手法來表達吉祥祝福之意。如傳統鬢頭花“萬事如意”以萬年青,柿子、如意等諧“萬”、“事”,“如意”之音;此外還廣泛運用龍鳳造型寓意“龍鳳呈樣”。其他還有“福(佛手)壽(桃)雙全(兩枚古錢)”、金玉(魚)滿堂(塘)”、“富貴(牡丹)雙余(魚)”等。用于婚嫁喜事的有“萬年全福(蝙蝠)”、“麒麟送子”、“榴開見子”,“鹿鶴同春”及龍,鳳之類花樣:春節多用“蓮(連)年有余(魚)”、“金玉(魚)滿堂(塘)”及各種“如意花”等;端午節,小孩頭上戴“五毒虎”,胸前掛“老虎頭”、鴨蛋或粽子彩絡以及龍繩、香包之類,置于案頭的則有“龍舟”等擺件;中秋節的絨花有“兔子拜月”、“喜牛望月”、“三代同慶”等。絨花作為宮廷裝飾的品種也同樣繁多,除頭花還有腳花,帽花,罩花,戲曲花等品類,后來又發展出絨制鳳冠,鳥獸魚蟲,盆景建筑等類別的絨花制品。絨花的佩戴也有考究,未婚的姑娘戴“單事如意”,“鯉魚跳龍門”;已婚的婦女戴“萬事如意”、“百福雙全”;寡婦戴淡黃色或一般的絨花;老太太則佩戴“福壽雙全”、“事事如意”。
然而社會發展到今天,“一事三節”帶絨花的習俗早已悄然退出了歷史的舞臺。為了讓絨花更好的發展下去,手工藝人們必須開辟出一條新的道路。但是對于“新”,趙樹憲有著自己獨到的觀點。“現在什么都說創新,這一點我不完全贊同,我覺得不應該叫做創新而應該叫做創意。”環顧趙樹憲的工作室,傳統的絨花根據寓意的分類被制成裝飾禮品,同時還出現了很多體格姿態非常現代的絨花。不僅有花,還有動物:仙鶴獨立,群猴嬉戲,虎威山林……栩栩如生,氣韻生動。趙樹憲說:“如果說創新那就是要研究出新的制作手段,可是現在完全沒有辦法擯棄任何一道傳統工序,那怎么不能稱之為創新?只能說我們給這些絨花賦予了新的創意。”比起“創新”,“創意”確實是一個更加貼切的詞匯。古代制作絨花寓其榮華富貴,現代制作絨花賦其大氣端莊。絨花技藝從宮廷走向民間,就是改銀絲為銅絲,從華貴裝飾的路線走向實用民風。絨花又從唐朝穿越到今,實用已不再是它最大功效,于是它又從民用走回了裝飾。所有的吉祥如意來自于人們的靈感創意,就如同趙樹憲創作出的新的絨花作品一樣,它們不是來源于對傳統工藝的創新,而是源自于創意的不斷更替。
絨花的制作工序每一道必須是純手工才能完成的,同時其工藝之細致復雜,趙樹憲說:“制作一朵直徑10厘米大的絨花不算前面的準備工作,至少得花兩三天。”在古代絨花的制作與銷售,一般都是前店后坊,工人以同一家族的婦女為多,生產方式多為流水作業,產品樣式的規格也較為統一。不過每家作坊也會根據自己的手藝技巧和顧客的需求制作一些獨一無二的產品。
曾幾何時,絨花如此繁榮昌盛,而到了今時今日別說制作絨花,聽說過絨花的人都已經少之又少。南京也就剩下趙樹憲還在堅守著這份傳統手藝。“絨花的制作工藝復雜,耗時長,收益慢,一件工藝品往往要一個月才能制作完成,在就業壓力和生存壓力日益增長的當今社會,制作絨花幾乎不能稱做合理的職業。年輕人即使對制作絨花有興趣,出于種種現實壓力,也終究會放棄這一理想。“已經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絨花手藝面臨著失傳的絕境。
說到此處,趙樹憲的神情中流露出幾分黯然。社會節奏的加速,物質的豐盈,卻并沒有為傳統文化的傳播帶來有利的影響,反而讓傳統手藝流逝的越發迅速。中國傳統手藝講究細致、精巧,慢工出精品,然而浮躁的生活態度對于傳統工藝更是致命的打擊。趙樹憲說:“過去宮廷巧匠為了一件精品,可以花上一年兩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去打磨,研究,創作。然而在今天誰還能有這樣的機會沉入其中去?”趙樹憲打了這樣一個比喻:手工藝傳承就好比是一場植樹造林。中國工藝美術經歷了文革的十年浩劫,因為能出口創匯而起死回生;改革開放三十年又遭遇滅頂之災,絕大多數的傳統技藝和手工藝瀕臨失傳,中國的工藝美術受到空前的打擊。那么現在就要加大力的補救回來。自然恢復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就只能“植樹造林”。傳承為首,發掘為輔。而不是像現在發掘為首,傳承卻沒有進行下去。就如同一座千年的古墓被發現并且開啟了,卻沒有人去呵護,只能任其空氣之中風化而去了。如果如此,何必去破壞它曾經滄桑的古老。傳統手工藝的絕唱不亞于凄美愛情故事對人的沖擊,絨花工藝的酸甜苦辣現在也只有趙樹憲在獨自咀嚼。
“鬢上胸前誰扮點,辟邪祈福是榮華。”這是趙樹憲工作室里的對聯,仍然隱約透露出百年之前絨花姹紫嫣紅開遍的景象。趙樹憲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做一間南京絨花的展館。希望人們不僅僅是看到普通的絨花制品,甚至能看到技法精湛的傳世之作。
趙樹憲曾經構思過“鳳凰涅槃”的絨花作品,寄語中國的文化遺產能夠絕處逢生。可是因為一些客觀原因而至今未能完成。但是趙樹憲仍舊期待著中國傳統工藝“鳳凰涅槃”的那一天到來。期待著絨花技藝不再是一個人的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