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飏
天真爛漫是吾師
——記工筆人物畫家徐樂樂
■王飏
說起徐樂樂,彷佛是各種矛盾的集合體。她常年一襲布衣,走路弓腰駝背,頗似鄰家大媽,卻多次參加全國美展并曾獲得過金獎。她筆下的仕女淡妝蛾眉,儀態(tài)萬千,而她本人卻不加裝飾,樸素無華。她的作品細臨摹慢描,充滿閑情逸致,而徐樂樂本人卻是一個性格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的人,潑辣犀利,人未到,聲先聞。徐樂樂曾進入高校接受過學院派的專業(yè)訓練,又是江蘇省國畫院二期學員班的學生,接受過兩種模式截然不同的教育。正是這種種的矛盾和混合,使得她成為一個在正統(tǒng)和奇崛之間游走,在嚴肅和天真之間平衡的畫者,她的畫,不僅僅出于筆端,更勝在心靈。
2008年,筆者參觀了“第二屆中國畫·畫世界”匯報展,展覽上,我看到徐樂樂的一批繪畫。那時候,她正在進行細密畫的探索。細密畫是一種小型繪畫,通常畫在書籍、徽章、匣子、象牙板上,而以手抄本書籍插圖為主,曾流行于古代希臘、羅馬與波斯,七世紀后才逐漸消失。徐樂樂出訪境外,接觸到細密畫,像挖到了一桶金,頓時靈光閃現(xiàn)。細密畫的特點是小幅、精致,這正符合徐樂樂追求精微的性格。她說細是自己的長項,是自己可以發(fā)力的地方,而細密畫正發(fā)揮了她的長處。她畫美杜莎的長發(fā)、絲襪,越細越過癮,細就細到底。而中世紀的華麗服裝仿佛令她回到童年對美的追求中去,她的畫不僅形式上追求盡善盡美,在內(nèi)容上也顯現(xiàn)出驚人的想象力。畫中有著裝富麗卻只長著一只眼睛的美目女王,有渾身是手、嚎啕大哭的千手圣嬰,有排隊走向幽深之處的幽林之靈,有青面獠牙抱群成團的群魔……,不僅形式奇特,而且內(nèi)容詭異,彷佛引領觀者閱讀圣經(jīng)的故事,又彷佛引領觀者進入一個童話和魔幻的世界。這時候,你只有感慨:奇,趣,妙!不愧是徐樂樂!也只有她,才會有如此的才情,有如此奔放的想象力和不拘一格的表現(xiàn)形式。
徐樂樂成長在藝術氣氛濃郁的家庭,她的母親曾經(jīng)是南京藝術學院的領導,家里畫家是???,出于環(huán)境的耳濡目染,徐樂樂從小就愛好畫畫,家里地上墻上涂滿了她的大作。就像所有愛美的小姑娘一樣,徐樂樂天生愛畫美女。她從不在乎主題,只是想把人畫好畫漂亮。這樣的思想雖然簡單,卻最接近藝術的本真。后來她開始接受出版社約稿,創(chuàng)作兒童畫。在兒童畫中,徐樂樂找到了極大的樂趣。兒童是天真爛漫的,純粹而無拘無束的,兒童畫非常符合徐樂樂天真爛漫的性格,直到85美術新潮之前,她都狂熱的執(zhí)著于兒童畫創(chuàng)作,并且樂此不疲。85美術新潮來臨之際,徐樂樂像很多同時代的藝術家一樣,開始了新的探索,并且產(chǎn)生了困惑。她也想搞現(xiàn)代派,也想創(chuàng)新一把,卻怎么也找不到感覺。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反思和掙扎,徐樂樂終于撥開迷霧,重新端正了自己藝術的定位,那就是從師法古人中超越出來。這種定位不是出于政治性,不是出于客觀的目的,而是出于自己心靈本真的愛好。拿徐樂樂自己的話來說,她就是喜歡古人的畫,她希望能夠與宋人交談,那是她的興趣點,是她擅長的。她不再迎合潮流,不再夢想著做大畫家,而是朝向自己的心靈家園回望,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方向,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從那時起,我放棄了野心,只努力做到有趣。趣味性、戲劇性,這個合適我,跟理論界是否認可沒有關系?!?/p>
這一定位,就像航船找到了方向,可謂撥亂反正。她研習古人習作,尤其得益于陳老蓮。陳老蓮的作品多用變形夸張手法,意境高古,徐樂樂吸收其形式的特點又融入了自己的品格。她以晏幾道詞意為主線創(chuàng)作了一批仕女圖。她筆下的侍女,帶著淺淡的憂郁,不禁令人想起古來描寫美人的麗詞佳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說實話,比起當代畫家陳逸飛等人筆下的美女來,徐樂樂筆下的仕女算不得美,也不甚符合真實的比例,頭大身材短,鼻子不成比例地大,臉上肉乎乎的,但是,正如明朝徐渭所說“不求形似求生韻,根拔皆吾五指栽”,徐樂樂就是要描畫憨態(tài)的、慵懶的、多情總被無情誤的貴族女子。“可憐人意,薄于云水,佳會更難重。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這番同”,晏幾道的詞意給她的畫賦予了深樓鎖清秋的愁腸,這種憂郁,很淡,很輕,并不沉重,因而更具有唯美性。如果不是看過她的畫,很難想象像她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人,竟然有如此細膩的情懷。
徐樂樂還創(chuàng)作了不少的嬰戲圖。嬰戲圖最早出現(xiàn)在唐代的瓷器中,就像仕女圖、佛教圖一樣,嬰戲圖曾經(jīng)是古代畫作常見的題材之一。唐代周昉、張萱,宋代蘇漢臣等都以善畫嬰戲圖著稱。孩童是單純而天真無邪的,孩童的表情是豐富的,孩童的游戲節(jié)奏十分歡快,因而其勢態(tài)、動作都要求格外傳神。徐樂樂有畫兒童畫的功底,加上她性格中童心十足的一面,對嬰戲圖傳神的把握就顯得得心應手。譬如《稚子敲針作鉤鉤》畫中,一童以錘敲魚鉤,神態(tài)篤定自信滿滿,一童旁跪觀看,驚異而期待,眼睛成了斗雞眼也不自覺,一男子站立于側,大腹便便,也滿懷期待和緊張,畫面以側三角形構圖,人物所有的目光聚焦于右童手中的小鉤,言簡意賅,妙趣橫生。顧愷之說“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對于眼神的刻畫,往往是一幅人物畫成敗的關鍵,徐樂樂的人物畫,眼神隨人物不同而各異,侍女百般無聊中無奈的眼神、孩童天真淘氣的眼神…均成為徐樂樂畫中的神來之筆。
和許多憂國憂民的大畫家不同,徐樂樂渾身洋溢著的是輕松、自在。如果你問徐樂樂畫畫的動力是什么,她一定回答你“好玩”。因為好玩,她愛上了繪畫;因為好玩,她經(jīng)常奇思異想,創(chuàng)作出形式和想象力都極為豐富的作品??此漠?,沒有政治性繪畫的沉重,而是自然天真,親近平和,讓人想起蘇東坡的話“天真爛漫是吾師”。她是一個真誠的人,真誠到了不解人情世故。據(jù)說她受邀參加某單位主辦的畫展做評委,結果毫不留情地把單位領導的畫作拿下,原因是“確實畫得不好”。還有一次,某著名畫家開作品研討會,在場人員都說些溢美之詞,即使提出建議,也是避實就虛,蜻蜓點水,輪到徐樂樂發(fā)言,她卻嗓門響亮地批評“毫無新意”,令在場人員面面相覷。單位召開集體會議,她不僅嗓門大底氣足地提出各種怪異想法,甚而會中途站起來發(fā)放餅干,并不是想擾亂會議秩序,只是確實那會兒覺得餓了,補充能量而已,她認為不必掩飾。徐樂樂就是這樣一個本真的人,不矯揉、不偽飾,因而她的畫正如其人,純粹、自然、本色。
“畫無常工,以似為師;學無常師,以真為師”徐樂樂雖已年過半百,卻似乎依然是那個從童話世界里走出來的小姑娘,充滿幻想,充滿童心,充滿真誠。無論是古典畫中的閑庭落花之情,還是插圖畫中變幻莫測的魔幻之旅,她都聽從內(nèi)心的聲音去創(chuàng)作,所以不慍不火,不怒不躁,安詳而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