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娉婷
(福清衛(wèi)生學校,福建福清350300)
語用策略與話語意義建構
——評《紅樓夢》中王熙鳳的一段話
魏娉婷
(福清衛(wèi)生學校,福建福清350300)
從指示詞和情態(tài)詞方面對《紅樓夢》中王熙鳳的一段話進行分析,探討王熙鳳所采取的語用策略。
語用策略;情態(tài)詞;指示詞;《紅樓夢》
如果語言使用者有意識地利用某種特殊語境和一定語言方式產生的意義達到交際目的或產生語用效果,我們就說這個使用者實施了一定的語用策略[1]。在《紅樓夢》中,對于王熙鳳這一主要人物,曹雪芹除了對其外貌、行為舉止進行客觀描寫外,還用了大量筆墨,生動地描述了她運用語言的能力。本文主要以《紅樓夢》中第六十八回王熙鳳勸說尤二姐入住大觀園為例,具體分析王熙鳳的語用策略。
系統(tǒng)的語用策略研究始于1983年Morris關于符號學三分的觀點。當時,Morris提出語用學的研究對象是符號與符號使用者之間的關系。1967年Grice提出會話合作原則和隱含理論,他的會話隱含理論試圖揭示聽話人如何從所言中獲取更多的意義,或者從說話人所表達的內容中獲得隱含意義。1975年Grice又提出會話合作原則及其他準則(數(shù)量、質量、關系和方式準則),其《會話與邏輯》一文對說話人利用間接性語言或者會話隱含意義實施語用策略的研究具有重大影響。另外,1962年英國牛津大學的一位語言哲學家Austin在《如何利用語言做事》中提出了言語行為理論,“說話行為”(locutionary act),“言外行為”(illocutionary act)和“言后行為”(perlocutionary act)對語言學,特別是語用學產生了重大影響。后來Leech Brown、Levinson、Thomas在Austin言語行為框架的基礎上提出了與言語行為相關的一些語用策略,諸如語用含混(pragmatic vagueness)、語用模糊(pragmatic ambivalence)以及語篇語用模糊(discoursal ambivalence)等語用策略。
語言使用者實施語用策略的基本目的在于實現(xiàn)交際目的,一切語用策略的實施都是為了滿足言語交際的目的需要。下面筆者對王熙鳳在指示詞和情態(tài)詞兩方面的語用策略進行探討。為了便于分析和表達在分析指示詞方面采用《紅樓夢》的中文本,在情態(tài)詞方面采用David Hawkes(1980)英譯本。
根據(jù)Charles Fillmore和Stephen Levinson的歸納,指示詞可劃分為五類:人稱指示(person deixis)、時間指示(time deixis)、空間指示(place deixis)、話語指示(discourse deixis)、社交指示(social deixis)。這些詞語的指稱對象隨著說話人、說話時間、說話地點而變,也就是說,它是一種“相對指稱”[2]。從話語理解的角度看,要正確地理解指示詞在話語中的隱含信息,聽話人必須從自身的認知語境中作出選擇;從話語表達的角度看,說話人可根據(jù)交際意圖需要,主動選擇不同的指示詞,以構建有利于實現(xiàn)意圖的語境。選擇和利用恰當?shù)闹甘驹~是說話人通過語言結構營造語境,產生“言外之意”,達到言語交際目的的重要方式和手段。
在大多數(shù)語言中,人稱指示語可為3類:(1)正在說話的一方以第一人稱來指稱自己;(2)聽話人的一方用第二人稱來指稱;(3)用第三人稱表示說話人和聽話人以外任何人。在交際過程中,說話人和聽話人這兩個角色不斷交替變換,也就是說,在語言交往活動中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是直接參與者,而第三人稱一般不是談話的參與者,但可根據(jù)說話人的需要來構建語境。
與尤二姐對話時王熙鳳人稱代詞使用情況見表1。

表1 王熙鳳人稱代詞使用情況
從表1可以看出,在整個語篇中王熙鳳對尤二姐稱呼最多的是“妹妹”,共17次。《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對“妹妹”這一詞條的解釋有:(1)同父母而比自己年齡小的女子;(2)家族或親戚中同輩而比自己年齡小的女子。這里王熙鳳沒有擺出賈府總管奶奶的架式,而稱尤二姐為“妹妹”,營造出友好、和諧的談話氛圍。
隨著談話的進行,王熙鳳對尤二姐的稱呼變成了“你我”“彼此”“咱們”(共8次)。從心理學來說,“包括式“而不是“排除式”的稱呼通常有利于建立感情相通、親切融洽的交談氛圍[3]。對此,陳毅平在《紅樓夢稱呼語禮貌與情態(tài)表達》一文中,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你我、我們、咱們”在稱呼中具有“顯昵”的功能。
在我國古代,稱謂反映了一個人所處的社會地位,人們在使用稱謂方面比較謹慎。它是禮貌原則的體現(xiàn),尤其是謙遜準則的體現(xiàn)[4]。對于這一點,王熙鳳平時非常注意。請看《紅樓夢》第五十五回,當平兒對她的主子鳳姐“你我”相稱時,受到鳳姐的批評,說道:“……你又急了,滿口的‘你我’起來”。而在她與尤二姐的對話中卻多次使用,可見王熙鳳使用這一“親切”稱呼的目的,是給尤二姐一種和藹可親的印象,待尤二姐搬進大觀園后再收拾她,真可謂口蜜腹劍。
社交指示語指語言結構中能反映出語言使用者身份和相對社會地位的那些詞語和語法范疇。具體涉及以下3方面:(1)言語交際參與者的身份;(2)說話人和聽話人的相對社會地位;(3)說話人與所談到第三者之間的相對社會地位[3]。要注意的是語用學上的人稱指示語概念與語法上的人稱代詞概念不同。社交指示的參照點是說話人的社會地位[3]。語用學中的第三人稱指示除包括第三人稱代詞外,還包括特定語境中的名詞或名詞性短語。人們常用一些名詞或名詞性短語表示對有權勢或地位比自己高的人的認可和尊敬[5]。如在語篇中,王熙鳳始終稱自己的丈夫為“二爺”,共9次。表明了賈璉在賈府的地位,是大家對賈璉的敬稱。王熙鳳在這種情況下以“二爺”稱呼自己的丈夫,一方面表明對丈夫的尊重;另一方面擺明了一種無怨無悔的姿態(tài),對聽話人的心理產生了積極影響。
語篇中王熙鳳把太太、老太太以及賈府中上上下下這些第三人稱指示詞都搬出來形成自己的語用策略。用他們來強調自己的處境不易,在這樣一個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姐妹的大家庭里,背地里有人議論是難免的,暗示尤二姐不要輕信“小人之言”,同時也表達了對這些言語的蔑視。
稱呼的變化常常反映人們之間相互關系、情緒、情感的微妙變化,這一點主要體現(xiàn)在說話人從對方角度著想,靈活運用人稱指示語,使利益中心偏向聽話人,從而營造一種易于聽話人接受的交際情境[6]。正是由于王熙鳳能替尤二姐著想,順應尤二姐的心理變化,靈活地運用人稱指示語營造了一種和諧的談話氛圍,才使尤二姐“心甘情愿”地落入她設下的圈套。
系統(tǒng)功能語法認為,情態(tài)是說話人對自己說的話的可能性的判斷,表達處于肯定、否定這2級之間的意義。Halliday認為情態(tài)可看做是說話人對一個狀態(tài)的認知、情態(tài)和意愿上的態(tài)度,表示語言使用者本人對事物認識的估量和不確定性。情態(tài)指“是”與“否”之間的中間狀態(tài),也就是把“情態(tài)”與“歸一度”聯(lián)系起來。Halliday指出,情態(tài)系統(tǒng)是語言三大純理功能(meta-function)中人際功能(interpersonal meaning)的主要組成部分。情態(tài)本身的值有高低之分,即情態(tài)值。Halliday把情態(tài)值分為:表示要求的高情態(tài)值(high),表示建議的中情態(tài)值(medium)和表現(xiàn)許可的低情態(tài)值(low)。胡壯麟等根據(jù)Halliday的情態(tài)值,將情態(tài)動詞劃分為高值:must,ought to,need,have to, cannot;中值:will,would,shall,should,be to do;低值:may,might, can,could[7]。
現(xiàn)筆者就對王熙鳳與尤二姐對話時的情態(tài)詞使用情況進行分析(見表2)。

表2 王熙鳳情態(tài)詞使用情況
從表2可以看出,王熙鳳使用情態(tài)語氣詞策略有以下3個特點。
(1)使用了大量情態(tài)詞。該語篇主要目的是王熙鳳勸說尤二姐入住大觀園,因此,王熙鳳的這段話屬于勸說性質[8],語言的概念功能處于從屬地位,人際功能成為話語的主要功能。從語篇內部來看,根據(jù)語氣對交際角色的分配,這段話首先是王熙鳳和尤二姐之間的對話,對話目的是說者和聽者的面對面協(xié)商,也就是說經過協(xié)商雙方可能達成一致意見,也可能失敗。對于這一點王熙鳳很清楚,為了達到目的,她采用了多聲協(xié)商,并充分利用各種情態(tài)手段使意義得到最佳表達。短短一篇說詞王熙鳳使用了28個情態(tài)詞和34個表示情態(tài)意義的名詞、形容詞、副詞以及情態(tài)意義小句,6個虛擬語氣句,4個祈使排比句等。這恰恰印證了Halliday對情態(tài)的定義,即情態(tài)是語言中人際功能的重要組成部分——發(fā)揮向聽話人灌輸自己思想的“闖入者”功能。這些情感詞以及情態(tài)意義小句的使用使得王熙鳳的語篇具有感召力,情真意切。如:
What I have done for Mr.Lian hasbeen for his own good,as far as a silly,inexperienced woman like metell what it was.I begged him,asyouhave done in my position,not to go sleeping out“under the willows”both for his health’s sake and because I knew itworry his parents;but Mr.Lianmisunderstood the spirit in which that advice was offered.
語篇中王熙鳳訴說自己對賈璉的關切和珍愛用了高值意態(tài)詞“always”,明確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表達賈璉誤解自己時用了高值意態(tài)詞“completely”,十分肯定地表現(xiàn)自己的無奈、無辜。再如:
篇中王熙鳳用了高值情態(tài)詞“ought to”表示責任或義務,述說自己之前對賈璉的期望,同時把自己置于評判的地位,告訴賈璉需要完成什么任務,擔負什么責任,而他并未完成這一切,說明賈璉毫無責任心。
(2)使用了大量的中值情態(tài)詞。王熙鳳是榮國府的管家奶奶,自小就養(yǎng)成了自負、好勝、專橫的個性,一向言辭潑辣,但為了讓尤二姐改變對自己的看法,她留下一個親切、善解人意的印象,王熙鳳刻意降低了說話的口氣,使用中值情態(tài)詞或低值情態(tài)詞,以營造友好、和諧的氛圍。如:
Working side by side together,wenot only give the lie to this malicious tittle-tattle of the servants which I find so sounding; wealso be able to show Mr.Lian when he gets back how wrong he has been in making me out to be jealous.The three of uslive in perfect harmony together and all this Iowe to you.
文中王熙鳳采用了“shall”引導的并列排比句式。作為中值的情態(tài)詞,shall具有勸導、建議、商量的基本情態(tài)意義,倘若將其換成情態(tài)值較高的“must”,就顯得過于生硬、不平易近人;若換成低值的情態(tài)詞則決心和號召意義又不夠強烈。因此,王熙鳳在這里恰到好處地選用中值情態(tài)詞,足見其良苦用心。
(3)使用了大量情態(tài)意義小句和表示情態(tài)程度的附加狀語。根據(jù)Halliday的系統(tǒng)功能語法,語言交流的互動主要通過語氣(mood)和情態(tài)(modality)來實現(xiàn)。情態(tài)既可通過情態(tài)詞或情態(tài)限定成分表達,也可通過附加狀語(mood adjunct)來表達。如perhaps,probably,definitely等。從歸一度的角度看,某一命題要么是肯定的,要么是否定的,但在“是”與“否”兩者之間還存在諸如“可能”“或許”“有時”等中間狀態(tài)或情態(tài)空間。合理地利用這些情態(tài)附加成分就可以準確地表達說話者的態(tài)度。如:
In our household I have three lots of seniors above me and cousins and sisters-in-law both single and married in my generation.If I were really hard to get on with,howall those peoplehave managed to put up with me for so long?
篇中“do you think”為情態(tài)隱喻,表達了明確的客觀取向,語氣比較緩和,表示王熙鳳對尤二姐客氣、尊重,再加上后面的情態(tài)詞“would”,表明人們長期忍受她的情況是不存在的。倘若把“do you think”去掉,口氣就大不一樣了,至少失去了客氣和尊重。再如:
“…And all this I shall owe to you!But if you won’t come with me,I amprepared to move in here with you.”“…I should evento hold your basin and comb your hair for you and wait on you like a servant”
篇中的“perfectly”是高值情態(tài)詞,表示王熙鳳“情愿”服侍尤二姐的態(tài)度之誠懇,“be willing to”這個詞組一般是權勢較低的發(fā)話者所選擇的,體現(xiàn)傾向性的情態(tài)表達式,在這里也顯出了王熙鳳的態(tài)度誠懇,使尤二姐進一步接近她的圈套。
I expect the servants say allnasty things about me
這2個“sort of”具有隱性表達情態(tài)級別的功能,表達了王熙鳳對那一類“nasty things”和“jealous woman”的輕蔑;另外,情態(tài)詞“expect”表示這只是自己的預料或推測,程度附加狀語“firmly”表示十分肯定。
在此筆者只討論了語篇中的人稱指示詞和情態(tài)詞。實際上,在句子層面,如虛擬語氣、祈使句等的運用等,在王熙鳳的勸說中也發(fā)揮了很大作用。從系統(tǒng)功能語法的角度來看,所有的言語都被認為同時具有概念意義以及人際意義,即使是最“客觀性”的言語,其本身也是充滿了人際意義,因為它們構成和相關的一系列不同矛盾的言語的張力關系[5]。正因為王熙鳳巧妙地運用了語言的“張力”,實施語用策略,才達到最終的交際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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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246(2011)03-005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