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鳳蛟
當炒制鐵觀音的火香在村子里蕩漾的時候,總有一群背茶簍的女人,走到村的盡頭,再走向各自的山頭。她們沒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艷媚,卻是紅土地上最樸實的風景。
家里今年的茶葉產量大增,眼看茶季將至,茶工卻急缺,一天,父親不知從哪里得知,招到兩個來自關寨山的女茶工。這樣一來,在茶季開始之前,家里算是把頭等大事給辦了。
紅土地上的鐵觀音總是在老茶農的掐指計算中如期飄香。柿子開始變成紅燈籠,茶農開始不由自主地微笑,茶工開始離開家,成為背茶簍的女人。
茶季似乎總和忙脫不開關系,母親六點起床,父親午夜還未入睡,孩子順利成為“童工”。似乎只有那一縷茶香和那一群背茶簍的女工,才讓人感到香高韻醇的秋天是人間最柔美的季節。
在露水干的時候出發,在太陽落山時背起沉沉的茶簍回家。她們樂衷于這樣的周而復始,更享受在勞累一天后換上干凈衣服的那份恬淡。
今年家里請了四個茶工,她們的年齡相仿。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其中的一個胖阿姨,她的笑聲如林子里的鳥叫聲,無拘無束。最讓我好奇的是她那80版的蜜月生活。在結婚初期,她的丈夫在杭州做生意,便把她接過去,一共游玩了五天。她丈夫把那邊的生意都了結之后,便和她一起回家做起了踏實的農民。蜜月經過三十年的沉淀,留下的全部印象只有西湖的“湖好大,荷花真美”。我知道“斷橋殘雪”式的憂傷美麗,但她們無暇顧及,便不再探聽。茶青在她們的手里快節奏地翻飛起舞,我見她豆大的汗珠順額而下,然而臉上洋溢著的三十年前的幸福,絲毫不減。我會心一笑,感到有風吹過。
夕陽落下,比起早晨,她們更愿意在這個時候歌唱。來自異鄉的歌聲在山谷里回響,連接這個山頭和那個山頭的歡樂。即使是思鄉的歌,也不一定要唱得愁緒滿懷。這是她們的弦外之音。
茶季時常會遇見雨天。她們先會和主人一起抱怨幾句便開始歸于淡然。村頭的茶工會打著傘踩著石子路,一路走走笑笑,盡情侃著家鄉話,沿路呼朋引伴,直至把沿路的老鄉都叫上。她們走向村外的集鎮。這樣一路少說也有三十來個。這樣的隊伍即使不龐大,不罕見,也會引起不少人的注目。也許雨天才是她們的假日。我時常會目送她們好遠,直至最后一把雨傘的顏色隱沒在村尾拐彎處。
下一個晴天,在露水干的時候,依舊看見她們背上的茶簍和并不統一的步子。我時常會猜測她們會在哪幾個山頭分布,今天她們的茶簍里裝的會是哪家的茶葉。
炊煙開始裊娜,背茶簍的女人踩著一路夕陽,滿滿的茶簍里又倒出幾段風土人情,人生見聞。
再下一個晴天,同樣的風景……
背茶簍的女人不知道許多人的生命里有她們走過的痕跡,山谷里仍回響著她們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