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國介入非洲兩場戰爭看其外交戰略

■ 沈孝泉／文

從法國介入非洲兩場戰爭看其外交戰略

■ 沈孝泉／文

最近，非洲有兩個國家的政局發生激烈動蕩并最終引發了軍事沖突，一個是北非的利比亞，另一個是西非的科特迪瓦。國際社會對此予以高度關注，多方尋求解決危機的政治途徑。值得注意的是，法國直接參與了這兩場軍事沖突，其高調軍事介入的積極程度遠遠超過了號稱“世界警察”的美國及其他西方國家。法國插手這些非洲國家的亂局，并且直接卷入戰爭，表明法國政府在介入非洲事務方面是不惜代價和不計成本的。法國近些年針對國際局勢的變化雖然對其非洲政策進行了某種調整，但是其維護自身在非洲戰略利益的根本立場沒有改變，新形式的“干涉主義”正在顯現出來。

率先轟炸利比亞

2011年年初，利比亞政局發生動蕩，政府軍與反政府力量發生武裝沖突。法國從一開始便竭力插手這場動亂。2月26日聯合國安理會對利比亞實行經濟制裁的1970號決議就是在法國同英國聯手共同倡議和推動下通過的。3月10日，法國總統薩科齊在巴黎會見了利比亞反對派組建的全國委員會的兩名成員，會見后立即宣布法國正式承認這個組織，并表示要盡快互派大使。法國成為第一個正式外交承認利比亞反對派組織的國家。薩科齊在利比亞局勢尚在混亂之際匆忙做出這一決定，被普遍認為是“魯莽的行動”，這一決定也導致卡扎菲政權與巴黎斷絕外交關系。

此后，利比亞局勢發生了明顯不利于反對派的變化，政府軍連連收復失地，緊逼反對派大本營班加西。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法國與英國、黎巴嫩一起向聯合國安理會提出設立“禁飛區”以保護平民的決議案，法國外長朱佩親赴紐約施加壓力，安理會于3月17日最終通過了關于設立“禁飛區”的1973號決議，西方國家從而得到了軍事干預利比亞的聯合國授權。兩天之后，即3月19日在巴黎舉行關于實施安理會1973號決議的國際會議結束不到兩個小時，法國戰機已經率先起飛前往轟炸利比亞，當天法國對利比亞進行了四次軍事打擊，摧毀了數輛卡扎菲軍隊的裝甲車，從而拉開了多國部隊對利比亞展開軍事行動的序幕。第二天，法國“戴高樂”號航空母艦也開赴利比亞海域執行空襲任務。可以說，法國在這場針對利比亞政府軍的戰爭中打響了第一槍。至4月19日，多國部隊的轟炸行動持續整一月，利比亞戰場上呈僵持局面。法國在尋求利比亞危機政治解決途徑的同時，繼續保持軍事壓力，并聲稱加大轟炸力度，迫使卡扎菲下臺。

法軍生擒巴博

法國在發動對利比亞轟炸行動的同時，也對西非國家科特迪瓦采取了直接軍事介入的行動。

2002年，科特迪瓦發生未遂政變并爆發內戰。反對派武裝與政府軍形成南北割據局面。2007年3月，科總統巴博與反對派武裝領導人索羅簽署了《瓦加杜古和平協議》，雙方同意重啟和平進程并實現國家統一。旨在統一國家的總統選舉由于各方對選舉人名單存在爭議而多次推遲，直到2010年10月31日才舉行。11月28日進行總統選舉第二輪投票，巴博和另一位總統候選人——共和人士聯盟黨主席、前總理瓦塔拉就互相指責對方舞弊。12月4日，巴博和瓦塔拉各自宣誓就任總統，科特迪瓦從而陷入政治僵局，暴力事件頻發。2011年2月中旬以來，對立雙方支持者之間的沖突逐漸在科西部地區和阿比讓升級為武裝對抗。在這場沖突中，西非國家共同體、非盟和聯合國安理會均表態支持當選總統瓦塔拉，要求巴博讓位。為此，聯合國安理會3月30日通過第1975號決議。3月31日，支持瓦塔拉的武裝攻入巴博陣營中心所在地經濟首都阿比讓。3月11日，巴博在阿比讓的一處住所中被捕。

值得注意的是，法國在這場沖突中采取了支持當選總統瓦塔拉、反對巴博的鮮明立場。早在2010年12月，薩科齊就公開提出了巴博必須下臺的主張。自那之后，法國先是接受了瓦塔拉派駐巴黎大使遞交的國書，后來又與尼日利亞一起推動聯合國出臺新決議，要求巴博下臺并對其實施制裁。當這些手段都無效后，法國又在幕后極力推動軍事干預以結束包括1.2萬法國人在內的阿比讓400萬居民的被困狀況。4月4日,法國總統府發表公告宣布，薩科齊總統授權法國軍隊參與在科特迪瓦的軍事行動，以解除巴博的武裝。法國軍方決定向科特迪瓦增兵300人，使得法國駐扎當地的“獨角獸”部隊兵力增加到1500人。隨后，法國的軍用直升機對駐守在阿比讓一座兵營的巴博發動襲擊，法軍和聯合國駐科特迪瓦行動團聯手控制了阿比讓的國際機場。4月11日，法國坦克部隊包圍和襲擊了巴博在阿比讓的一個住所，法國特種兵在住所內將巴博逮捕，并隨后將其轉交給支持瓦塔拉的武裝力量。至此，科特迪瓦雙方的軍事沖突告一段落。

法國介入戰爭的三大特點

縱觀法國直接參與的這兩場戰爭，可以看出以下三個特點：

第一，法國是在聯合國的名義下參與戰爭的。聯合國安理會有關利比亞局勢的兩個決議都是在法國的積極倡導和推動下通過的，特別是關于設立“禁飛區”的第二個決議，當時正值卡扎菲軍隊即將收復反對派大本營班加西的關鍵時刻，法國外長朱佩匆忙跑到紐約促成安理會通過了這項決議，為法國參與實施空中打擊找到了借口。法國政府特別強調，一切軍事行動必須得到聯合國的授權，并且有阿拉伯國家的參與（哪怕是象征性的）。在對科特迪瓦動武的問題上，法國也特別強調了聯合國的授權，法國政府在宣布參與軍事行動時公布了聯合國和法國之間的來往信函復印件，證明是應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的要求，法國才參與在科特迪瓦的軍事行動的。顯然，法國力圖為自己的行為穿上合法的外衣，并且避免招致地區有關國家對美國式“單邊主義”的反感。

第二，法國是在保護平民免遭傷害和人道主義救援的名義下參與戰爭的。發生在利比亞和科特迪瓦的政局動蕩最終都導致了軍事沖突，顯然廣大平民成為這種動蕩的受害者，生命財產遭到巨大損失。聯合國安理會有關決議的目的也都是為了使廣大平民免遭戰爭之苦。因此，法國舉起了保護平民的道義旗幟，使得其行動“師出有名”。不僅如此，一旦這些行動取得成果，法國則塑造出一個敢于擔當、負責任的大國形象。薩科齊孜孜以求的正是這種大國作用和國際影響力，這同其歷屆前任所追求的戴高樂主義理想是一脈相承的。

第三，法國是在推翻獨裁者、推進民主化的名義下參與戰爭的。在非洲推行民主化是法國在“冷戰”結束后奉行的一項基本原則，卡扎菲和巴博都被認為是長期獨斷專行的獨裁者，而反對派對他們的反抗則被視為這些國家走上民主化進程的體現。因此，法國明確提出，卡扎菲和巴博必須下臺，結束他們的獨裁統治。法國總理菲永在巴博被捕后說：“法國今天為參與了保衛和傳遞科特迪瓦的民主進程而感到自豪?！睉斦f，法國要求卡扎菲和巴博下臺，這在非洲輿論上有相當的鼓動和誘惑力，這一定程度上可以抵消人們對法國就非洲事務直接軍事介入的抵觸和反感。

如果卡扎菲和巴博繼續執政，利比亞和科特迪瓦可能繼續保持“穩定”，這對同這兩個國家保持密切經濟聯系的法國未必是壞事，而一旦這兩個人倒臺，國內政局很可能出現混亂，這給法國利益帶來新的不確定因素。但是，法國卻放棄“實用主義”，不顧自身利益得失，執意要推翻現任統治者，從某種意義上講，這顯示了法國占據道德制高點的決心，甚至到了甘冒風險和不計后果的程度。

動武目的是鏟除卡扎菲和巴博

法國之所以冒如此巨大的風險以軍事手段推翻卡扎菲和巴博政權，目的是消除推行其非洲政策的障礙。

先說卡扎菲。在法國人眼中，卡扎菲是非洲的一個“另類”，是“軍事獨裁者”。法國同利比亞關系最近幾年出現過某些松動的跡象，2004年，當時的法國總統希拉克曾經訪問過利比亞。2007年7月，薩科齊出任總統后訪問了的黎波里，卡扎菲則在當年12月訪問了巴黎。不過法利關系回暖遭到法國政界和輿論的強烈反對，盡管雙方簽訂了總價值147億美元的合同，法國得到巨大經濟實惠，但是調查顯示，60%以上的法國人依然反對政府同卡扎菲政權修好。如今利比亞爆發內戰，出現了改朝換代的機會，因此，法國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卡扎菲的對立面上。薩科齊的這一舉動符合國內政界和輿論的意愿，據法國3月民調顯示，66%的民意支持對利比亞動武。因此，薩科齊決心推翻卡扎菲政權有雄厚的民意基礎。

鏟除卡扎菲也能夠為順利重新啟動薩科齊倡導的“地中海聯盟”計劃鋪平道路。法國地處地中海北岸，地中海南岸廣大地區則成為法國通向非洲的大門，因此，發展同地中海南岸國家的關系成為法國外交重中之重。2007年薩科齊出任法國總統后提出了建立“地中海聯盟”的構想。經過不懈努力，2008年7月13日，歐盟27個成員國和環繞地中海沿岸13個非聯盟成員的領導人在巴黎舉行首腦會議，正式宣告“地中海聯盟”成立。這個連接歐洲、北非和西亞的區域性合作組織，擁有43個成員，其中包括27個歐盟國家、11個地中海南岸和東岸國家以及地中海北岸5個非歐盟國家，其經濟、政治和軍事戰略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薩科齊說過，法國要像當年建設歐洲聯盟那樣推進地中海聯盟的建設，足見其重視程度。然而，卡扎菲拒絕參加這一聯盟，利比亞作為地中海南岸一個舉足輕重的國家的缺席，使得“地中海聯盟”出現了缺口，卡扎菲成為阻撓其行動的主要障礙。這也是薩科齊與卡扎菲交惡的一個直接原因。因此，這次利比亞危機爆發之初，法國政府便提出，解決卡扎菲問題的一個目的就是重新啟動“地中海聯盟”計劃。

再說巴博。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巴博就是一個令法國頭疼的人物，他經常率領學生和教師反對當時政府的親法政策。2000年，巴博出任科特迪瓦總統后，國內政治矛盾不斷加深，最終導致2002年內戰的爆發。法國隨即向科特迪瓦增兵，法國駐科部隊約4000人和西非維和部隊1300余人在科中部建立了一道非軍事“安全”地帶，將交戰雙方南北隔離。但該協議頗具爭議，阿比讓等地立即爆發了大規模游行，抗議法國偏袒兵變軍人。

2004年底，巴博的政府軍和法國駐科部隊發生了一場“意外”沖突。當時，科特迪瓦政府軍出其不意地空襲法軍駐科特迪瓦第二大城市布瓦凱的營地，投下500磅的重磅炸彈，炸死9名法國“獨角獸”部隊士兵，使法國遭受了慘重損失。事發后，法國時任總統希拉克隨即命令“獨角獸”部隊摧毀了科特迪瓦的空軍全部力量：兩架蘇-25戰斗機和數架直升機。法軍的報復行動點燃了這個原殖民地對法國埋藏已久的憤怒情緒，科特迪瓦多個城市爆發了針對法國的大規模騷亂。在阿比讓，成千上萬的年輕人涌上街頭，將法國人的商店、社區和學校洗掠一空，然后放火燒毀。這場沖突使得法科關系陷入緊張狀態，而巴博本人則成了“反法英雄”。薩科齊總統上臺后與巴博曾兩度會晤,科法關系有所緩和。但到2009年科特迪瓦大選前,法方公開質疑科政府如期舉行大選的能力和誠意,引發了巴博不滿，雙方關系再度跌入低谷。直到科總統大選后，法國完全站在了當選總統瓦塔拉一邊?？梢哉f，這次法軍生擒巴博，消除了法國的一個“心腹之患”。

利比亞是北非地區的重要國家，不僅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和礦產資源，而且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铺氐贤邉t是法國的原殖民地，至今同法國在政治、軍事、經貿方面保持著特殊的關系?？铺氐贤咴谖鞣欠ㄕZ地區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受到法國格外重視，根據雙方軍事協定，法國在科特迪瓦擁有軍事基地，法國派駐當地軍隊數量最高峰時達到5400人?？梢钥闯觯葋喓涂铺氐贤邔τ诜▏鴣碚f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一旦剪除了兩個現任的“難以馴服”的當權者，這就掃清了法國推行非洲整體戰略的障礙。

透視法國的新型“干涉主義”

法語非洲地區大都是法國的前殖民地，這些國家獨立后依然同法國保持著傳統的特殊關系。長期以來，法國把非洲視為自己的“后院”。

隨著冷戰的結束，世界格局發生了極大變化，非洲形勢也發生變化，而法國的綜合實力不斷下降，在這種情況下法國逐步調整對非洲的戰略。早在希拉克總統當政期間，便著手調整對非政策，主要內容是減少對非洲國家內部事務的直接干涉、改變“非洲警察”的形象，同非洲國家發展伙伴型的關系。薩科齊出任總統后繼續這一政策調整進程，提出了削減法國在非洲駐軍數量和規模的計劃。目前，法國在加蓬、乍得、吉布提、科特迪瓦和塞內加爾擁有軍事基地，根據削減計劃，科特迪瓦和塞內加爾的軍事基地將被撤銷，海外駐軍總人數將削減2000人左右。以科特迪瓦為例，駐軍人數將從2000人逐步減少到900人。從這一政策調整來看，法國似乎放棄了過去一直奉行的“軍事干涉主義”。

但是，從目前法國參與的兩場軍事行動看，當涉及法國自身戰略利益的時候，“軍事干涉主義”依然是法國政府的選擇和最后手段，而且干涉的對象不僅是原殖民地科特迪瓦，而且還包括了不屬于原法國勢力范圍的利比亞。只不過，這種干涉是以聯合國的名義，并且高舉人道主義救援旗幟來進行的。這很可能成為法國干涉非洲國家事務的一種新模式，這也為審視法國的對非洲戰略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作者系新華社世界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

（責任編輯：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