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繁杰/文
地緣權衡:美歐應對中東時局漸顯疲態
■ 李繁杰/文
西亞北非局勢持續動蕩,爆發一波又一波沖擊浪潮,近來進入動態性平衡與膠著,地區內外各派力量面臨相互妥協。盡管目前看利比亞局勢于西方相對有利,但西方在中東的推波助瀾乃至軍事干預受制于諸多因素,對地區局勢的應對已顯出疲態。西方國家正爭取利比亞局勢盡快收場,集中消化幾個月來的阿拉伯國家局勢發展,將推動政治解決推向前臺。
突尼斯和埃及政局劇變可視為2010年底以來中東地區變局的第一輪沖擊波。但劇變以來,國內仍不平靜,對立的政治力量及民眾仍在對沖磨合。當政幾十年的突尼斯本·阿里政權和埃及的穆巴拉克政權迅速更迭。美國長期的鐵桿盟友本·阿里和穆巴拉克下場慘淡,尤其是曾經有功于埃及和阿拉伯世界的穆巴拉克受盡屈辱,8月遭遇兩次公審。《紐約時報》認為,此舉會強烈刺激敘利亞和利比亞當局,增加了其推動國內改革與和解的難度。將穆巴拉克關進籠子里公審并進行電視直播,本身就很不“文明”。
劇變后的埃及和突尼斯面臨許多困難和不穩定因素,各種政治力量繼續折沖和磨合。埃及5月上旬發生伊斯蘭教與基督教之間的嚴重沖突,對穆巴拉克的審判不斷引發派別對立和沖突。突尼斯5月也曾連續重現抗議活動,過渡政府一度下令在首都和周邊地區實施宵禁。6月底,埃及再度出現激烈動蕩。有分析認為,埃及國內有人要進行二次革命,他們指責武裝部隊最高委員會使用與穆巴拉克同樣的手段打壓異己。
幾乎與此同步,約旦、摩洛哥、巴林、科威特、沙特等許多阿拉伯國家也發生不同規模的民眾示威游行,反對派為前鋒,帶動相當一部分民眾走上街頭,對政府叫板。面對來勢兇猛的多米諾骨牌時局,這些長期與美國保持盟友關系的阿拉伯國家當局表現出對美國的不滿和質疑。以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為首的沙特等阿拉伯六國積極行動起來,堅定維護本國內部政治穩定,推動向反對力量承諾積極推進改革、提升民眾福利。為維護本組織成員國政局穩定,海合會一致同意派遣本組織維持和平部隊進駐巴林幫助維持局勢,同時積極推動海合會鄰國也門的政治派別進行積極對話。并不在阿拉伯半島的約旦和摩洛哥還試圖加入海合會。
也門國內對立力量也斗爭激烈。6月也門總統薩利赫及其政府要員遭遇炮擊后前往沙特療傷后至今未歸。也門局勢后續發展引起也門國內、地區內外國家的高度關注。由于國內政治派別斗爭、外部干預等諸多因素,也門處于國內外矛盾和博弈的風口浪尖,繼利比亞、敘利亞之后成為焦點國家。當前也門各派也在緊急磋商,體現出談判解決意愿,也門執政黨和反對黨聯盟8月中旬再次啟動基于海合會調解協議的談判。總統薩利赫兩次出面發表講話并表示盡快擇機回國,并呼吁反對派繼續與政府進行談判。
盡管西方國家對民主風潮感到鼓舞,但也擔心這些國家政局快速變化后,西方國家無法控制局勢發展,被迫面對事與愿違的另一種無政府主義狀態或極端主義借殼上市、合法上臺的嚴重后果。這種政治現實將嚴重威脅西方國家的安全和經濟能源利益,同時其界定和規劃的中東民主藍圖也無法真正實現。美國從最初的謹慎樂觀和順水推舟中醒過來,緊急調整在阿拉伯國家快速推進民主并拋棄親美政權的政策,慎重應對敘利亞和也門局勢,避免引發無法控制的中東大亂,以致沖擊美國的反恐戰略以及亞太戰略,甚至沖擊西方國家的安全、能源供應等戰略利益。
實際上,盡管歐盟一些國家在政治、安全乃至軍事等方面沖在前頭,但到2011年年中以后已現強弩之末。總體看,歐美在應對中東時局的劇烈變動方面并不順利和如意。他們對中東時局發展心中無底,從開始積極順水推舟推動突尼斯、埃及政局演變,到互相配合干預利比亞,到相對慎重應對敘利亞和也門局勢,顧及沙特等海灣盟國政權的立場。另外,美歐擔心中東時局大動蕩加劇金融危機沖擊波浪潮。尤其是奧巴馬政府面對國內經濟不景氣,在伊拉克、阿富汗的進退維谷以及急于“重返亞太”的戰略調整,表現出心不在焉和猶豫不決,不愿深度介入西亞北非變局,希望推行“中東新政”,采用經濟和政治而不是軍事手段推進地區民主、影響地區時局。美國對一度快速蔓延的阿拉伯街頭運動表現出理性一面,推動其盟友政權維持地區和國內局勢,在推動當局改革的同時,支持反對派與當局開展對話和妥協。同時,敘利亞、也門、約旦、摩洛哥以及海灣國家看到美國的猶豫和制約因素,一方面采取強力手段維護政局,一方面承諾并推進必要的改革安撫民心。
美國對能否主導和消化中東時局的發展感到力不從心。政府內部在應對中東變局方面存在爭論,對中東時局的處置幾度表現出猶豫和搖擺。總統奧巴馬、國務卿希拉里以及時任國防部長蓋茨的立場存在差異,奧巴馬和希拉里起初對中東民主推進勢頭感到振奮,蓋茨則更多著眼于維護美國的現實安全利益,主張從全球戰略部署高度,現實和理性看待中東時局,并主張不要因關注中東局勢而忽視在伊拉克、阿富汗的反恐行動,尤其要更多重視美國在亞太地區的戰略利益。6月24日,美國國會否決兩項對利比亞軍事行動議案。
維持敘利亞及也門的現政權和政局穩定符合西方的戰略利益。半年多來,敘利亞局勢也出現比較嚴重的動蕩,南部的德拉以及中部的霍姆斯、北部的巴尼亞斯等多個城市都發生流血沖突事件,示威群眾、反對派以及混跡其中的極端分子與當局形成對峙并造成較大人員傷亡,西方國家不斷指責敘對民眾過度使用武力。但美國在處置敘局勢方面貫穿著全盤考慮和高度慎重。雖然敘當局長期與美國、以色列以及西方陣營關系不睦,但敘居于中東地緣政治的要害地位,與伊朗、黎巴嫩、巴勒斯坦、伊拉克、土耳其等國家的關系或高度密切,或盤根錯節,很可能“牽一發而動全身”。5月上旬,美國駐敘大使羅伯特·福特表示,美將不會沿用利比亞模式對敘實施軍事干預,每個國家都有其特點,敘未來由敘人民決定。美國多年來出于反恐需要,與也門當局保持著順利關系,一旦控局能力較強的薩利赫當局被推翻,則長期盤踞在也門的恐怖勢力或將無法抑制。
假如美國接下來用對付利比亞的軍事手段對付敘,將招致無法預知的嚴重后果,影響美國的全盤戰略和安全利益,可能在短期內快速導致美國將與伊朗多年來營造的反美小陣營之間的直接軍事對峙或對抗。伊朗雖然不是阿拉伯國家,但與敘都是什葉派政權,長期以來由于美國步步緊逼,兩國保持戰略同步進退。敘利亞和伊朗還對巴勒斯坦的哈馬斯、黎巴嫩的真主黨保持著強大影響,也在幕后對伊拉克安全保持著巨大影響力。另外,庫爾德問題是影響中東國家關系的重大問題,土耳其、伊朗、敘利亞和伊拉克都有庫爾德人,以上四國在防范庫爾德人獨立方面具有很強的同步性。敘利亞等國政局失控,則該問題很可能爆發。
敘對西方的掣肘因素也有洞悉,在維持局勢方面恩威并用。一方面對反對派采取較強力手段以維持局勢,8月初,敘政府軍大批坦克以反恐為名開進北部城市哈馬市。8月中旬,敘軍隊繼續在中西部拉塔基亞市、霍姆斯市以及大馬士革農村省采取軍事行動,打擊反政府力量。國外媒體分析指出,為避免敘淪為“另一個利比亞”,總統巴沙爾爭取盡快控制住敘局勢,避免見成為另一個“卡扎菲”和“穆巴拉克”。敘政府同時做出一些改革和妥協,如廢除幾十年的緊急狀態法、與反對派展開接觸。總統頒布允許多黨制政體的政黨法。
雖然無法承受武力打擊后果,但作為象征性交代,美歐還是尋求有選擇地制裁敘。8月,美國再次提高批評巴沙爾的調門,聲稱對其繼續掌權“不感興趣”。美國呼吁相關國家斷絕與敘的商業關系,以從經濟上打壓敘政府。英國外交大臣黑格稱,8月3日通過的安理會主席聲明“顯示阿薩德總統越來越孤立”,法國外交部長阿蘭·朱佩則稱,聲明是“國際社會態度的轉折點”。西班牙稱敘總統如下臺,愿為其提供庇護。一些阿拉伯國家也跟隨譴責敘政府對民眾的行為,沙特、科威特和巴林相繼召回駐敘大使。卡扎菲政權被推翻后,西方國家接下來的動向值得高度關注。盡管西方不愿因敘利亞和也門局勢失控而影響中東全局,但也可能在經過評估后試圖通過綜合打壓迫使其屈服,今后兩國面臨的壓力可能會增大。
3月北約和歐盟國家介入利比亞局勢至今,利比亞局勢幾度起落,卡扎菲政權及其領導的政府軍與反對派“全國過渡委員會”及其武裝力量展開了拉鋸戰,戰局幾度膠著。經歷幾個月的暴力與反暴力較量,8月下旬,“全國過渡委員會”武裝在北約為其營造的強大空中優勢支持下攻入首都的黎波里,利比亞局勢出現重大轉折變化。 這并非偶然,歐美國家正在飽受新一輪金融危機蔓延的危害,未來如何無法預測。如果利比亞戰事久拖不決,勢必牽制其應對金融危機的注意力,導致其內外不能兼顧。而盡快推翻卡扎菲政權,對西方國家而言本身就是一支強心針。美國希望盡快結束利比亞戰事,避免陷入新的戰斗泥潭不能自拔,因為美國“身在中東而心系東亞”。
利比亞局勢未必就此平靜。全國過渡委員會聲稱已經獲得五十余國承認,并表示將在未來8個月內舉行大選。即便如此,對于剛剛取得初步勝利的反對派而言,前途不免充滿曲折。支持卡扎菲的力量及零散武裝短期內不會消除。利比亞部落特征明顯,這要求未來的統治者必須有較強的威信和治理能力,團結各派,包括現在淪為反對派的親卡扎菲力量。否則國家可能面臨治理失序和實際分裂,甚至不排除導致新的動蕩。由于“基地”組織等恐怖勢力長期在北非活躍,如果利國內局勢不能盡快穩定,不排除這些恐怖組織渾水摸魚、趁勢攪局、擴大勢力。如果應對不好,伊拉克以及阿富汗就是前車之鑒。因此“全國過渡委員會”以及西方國家未必非要懸賞巨款捉拿卡扎菲,此時需要繼續尋求政治和解、推進國家重建,推動與國外關系正常化并延續以往與中國以及其他國家簽訂的經貿、基建和石油產銷協議,在地區和國際社會展現良好形象。
“全國過渡委員會”有優勢也有不足。財政方面,被西方國家凍結的幾十億美元前政權資產有望被其繼承,西方國家肯定也會竭力加強對其支援。利比亞本身的石油產銷能力一直比較強。在政治方面,西方國家將為未來的政權過渡和建設提供框架參照。利比亞發生動蕩洪流更有國內民眾人心思變的因素,未來,民眾的許多愿望和建議,很多或將反映到政權架構中去。但其不足也很明顯。美國利比亞“全國過渡委員會”特使史蒂文斯8月初就表示,反對派面臨不少挑戰,如在占領區內的控制力量薄弱,警察力量稀缺,不免讓其他武裝組織有空子可鉆。“全國過渡委員會”內部并不團結,在是否容留卡扎菲、戰后權力和利益分配等方面肯定要經歷激烈討價還價,權力博弈才剛剛開始。
需要指出的是,西方國家還面臨恐怖主義挑戰,不得不在中東慎重行事。“9·11”事件十周年來臨,但西方國家依然面臨不輕松的反恐形勢。2011年5月初,基地組織頭目本·拉登被擊斃后,一些極端分子發誓要向美國及其盟友報仇。西方國家更多表現出嚴密防范,以及對反恐前景不確定的多重擔憂。尤其是美國需要重新審視對所謂中東獨裁政權的政策。包括被推翻的薩達姆政權在內,美國認為最專制的許多中東國家政權,恰恰在維護世俗統治、遏制宗教極端主義方面最成功。美國應重視中東國家的國情、宗教與歷史傳統,避免因處置不力而催生新的熱點和恐怖主義據點。
(作者單位: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系研究院)
(責任編輯:李瑞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