灑滿陽光的草地

●何澤瓊

天蒙蒙亮，扎西便翻身起來。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可不能起晚了，讓人笑話。

走出門外，扎西看到天上還掛著星星，對面山頂上的天空露出淡淡的橙紅。又是晴朗的一天。

這就對了，好過年呢。扎西心想著。

扎西起來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屋里拿一支獵槍，對著天空放一槍。按照嘉絨的風俗，新年初一起得早的人是不能叫醒家人的，只能讓他們聽到槍聲，自己起床。

清脆的槍聲打破山寨的寧靜，回蕩在山溝。扎西想，敢說，自己這一槍，一定是登春溝新年的第一槍。去年就起遲了，被對面山坳的多吉搶了頭。為起這個早，扎西凌晨四點多就開始迷糊，生怕睡過頭了。是啊，身為嘉絨，你就得勤勞。要是新年第一天就賴在床上，那幾十畝坡地怎么種？

放好獵槍，扎西到屋里把臉和手洗得干干凈凈，到樓頂煨桑。這是新年第一個早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自從老阿依去世后，煨桑祭神之類的事就基本上由扎西做。

來到樓頂，扎西先把松柏枝點燃放進桑爐，撒上糌粑和青稞，一會兒白塔頂上就冒出吉祥的煙霧。那些松柏枝，是扎西頭兩天騎著馬到山那邊的高巖上采回來的。祭神的東西一定得純凈，對神靈可要格外尊重，不然神靈會嫌棄。聞著桑煙的香味，扎西感到無比的舒適和滿足。扎西知道神靈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聞到這桑煙，一定會高興地來赴宴，賜福降祉。

扎西往桑爐倒了些酒，開始祈禱念經。念完經，扎西站到樓頂的另一邊，望著整個山寨。薄霧下的寨子靜悄悄的，還沒有香煙冒出來。扎西高興地笑了，自己不僅是整個寨子起得最早的人，也是第一個煨桑祭神的人。新年第一個煨桑的人，是寨子里最榮幸的人啊。

下樓來，走進鍋莊，妻子達瓦已經開始升火了，屋子里彌漫著頭晚燃過的藏香的淡淡香味。扎西向妻子祝福時，孩子們也進來了。頓珠用藏語說了聲“阿依扎西德勒”，小女兒卓瑪一邊理著新衣，一邊也跟著問候阿依“扎西德勒”。母親開始準備食物了，扎西向額母問好，額母一邊忙一邊笑呵呵地念著“扎西德勒彭松措”。

嘉絨人過新年的第一天，基本上是全家聚在一起喝酒一起分享一年來的勞動果實。扎西看到鍋莊一角的廚房堆著各著各樣的食物。好多食物都是頭天就準備好的，因為新年第一天不能動刀動叉。除了糌粑、牛羊肉、青稞酒、酥油茶、奶茶，今年還增加了雞肉、蝦和酥油酒，當然還有人參果做的食品、松茸做的菜等。說到酥油酒，那可是額母的絕活。把青稞酒和著酥油、糖同煮，有時還加肥腸，那香味就不用提了。當然，額母用的青稞酒可不是一般的青稞酒，是釀了好多年的陳年酒呢。那酒啊，甘美醇香，什么也不用加，就一杯，就會讓人醉。不過嘉絨娃是不怕醉的，誰不知道嘉絨藏族人是能吃奶就會喝酒，能說話就會唱歌？

繪著八寶圖案的碗盤盛著熱氣騰騰的食物和酒茶，一桌子都擺滿了。大家圍著桌子坐下，開始互敬青稞酒，說著吉祥如意的祝福語。讀中學的頓珠一會兒漢話一會兒藏話，時不時還來兩句英語，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阿妣笑得最開心，說現在的年越來越好過了，往年過年啊像是過關。喝下一些酒后，阿妣話就多起來，她開始計劃來年要種多少青稞土豆，要放多少頭豬多少頭牛羊。“尕伯(奶奶)，旺姆說他家今年殺了四頭豬”，頓珠一邊嚼著牛肉一邊說道。“咱家殺了五頭呢，你們得加油吃哦”，阿妣笑著應道。扎西端著酒笑，也不接話。他當然明白，儲藏室的青稞幾年也吃不完，都快生蟲了。炕上的臘肉前年的還有呢。但額母說過，藏族人是不賣精食的，豬也不能賣，喂多少頭豬就要殺多少頭。過年就要看哪年的糧食多哪家殺的豬多呢。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額母端來熱氣騰騰的手工面。面是頭晚就準備好了的，要知道新年第一天可不吃白米飯，吃面才能平安長壽。

飯后，扎西提議全家出行。所謂出行，就是一家人背著食物到山上去玩。嘉絨人初一是不能串門的，要初二才可以相互走行。

溫暖的陽光撒滿山間，溪水在陽光的照射 下泛著銀光，山風不停地拂動著山坡上的經 幡。扎西背著準備好的食物和酒茶，帶著家人 來到寨子對面的山間草地上。鋪開食物，擺上 酒茶，大家又開始盡情地吃喝。頓珠和卓瑪在 草地上嬉戲追逐。妻子達瓦和額母開始唱起歌 來，犁地歌，打糧歌，還有打酥油歌。風把歌 聲吹得很遠。

扎西看著因長年勞作皮膚粗糙黑紅的母親 和妻子說，“聽說今年村上要組織去北京旅游 呢，村里的人都可以報名去，每人交兩千，滿 六十歲的只交一千，不夠的村上貼”。妻子 說，“讓額母去，我們等孩子些大點再一起 去”。老額母說那么遠呢，讓娃娃們去吧。兩 個孩子聽說去北京，興奮地跳起來，直嚷著 “我要去北京”，“我要去看天安門”。扎西 笑著對兩個孩子說，“等你們放暑假了帶你們 去。阿妣先去，開春我就去報名”。

唱了會兒歌，妻子達瓦從懷里掏出扎西頭 晚送給她的新年禮物，一部嶄新的手機，讓扎 西教她怎么用。扎西兩年前就有了手機，達瓦 說她成天在地頭忙，用不著。看村里不少婦女 都有手機，扎西終于下決心在年前給妻子買了 一部。

扎西教會妻子使用手機后，說手機可以發 祝福語可以聽音樂呢。他用自己的手機編了一 條祝福短信發到妻子的新手機上，再翻給妻子 看。“喏，這里我才發給你的祝福語。”達瓦 一看，是“祝達瓦新年快樂”幾個字，有些不 好意思，臉笑得燦爛極了。

頓珠和卓瑪說要聽音樂，爭著搶過手機。 頓珠搗弄了一會，一陣好聽的音樂聲就響了起 來。頓珠拿著手機在草地上跑，卓瑪追著嚷 著。

扎西躺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任溫柔的風 吹過臉龐。望著藍天上飄著的幾朵白云，扎西 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和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