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志剛
有這樣一群人,他們背井離鄉、起早貪黑,參與著我們的城市建設。他們用辛勤的汗水,以火熱的青春,筑造著大家的美好家園。他們就是我們常說的農民工兄弟。當我們為日新月異的城市奇跡贊嘆不已時,當我們為包羅萬象的城市文化驕傲自豪時,也請不要忘記,始終有這樣一個群體,在為我們的城市默默奉獻著。他們值得關愛和尊敬!
這天,三江市惠民醫院走廊上聚集著一群民工。他們身邊躺著一名工友,此人名叫翁春生,做工時病倒在工地,被工友送到了醫院。經診斷,翁春生身患肺癌。醫生說,沒救了,抬回家去吧。民工們有的憤怒,有的要與醫生論理,然而都被翁春生制止了,他虛弱地說:“別怨醫生,咱們回去吧,這病咱看不起!”
翁春生有個弟弟叫冬生,他看著擔架上的哥哥,忍不住淚如雨下。之前,由于父母早亡,冬生是哥哥一手拉扯大的。后來哥哥為了供他讀書到城里打工,這一干就是十幾年,參加過許多大樓盤的建設。
如今,冬生大學畢業,一直沒找到工作,便來到了哥哥的建筑工地上。不料兄弟相見,結局竟是這樣凄慘。“哥,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冬生咬咬牙說道。
翁春生輕撫著弟弟,安慰說:“傻話,這病治不好的,就別把錢往里扔了,帶哥出院!”
就這樣,在翁春生的一再堅持下,民工們找來輛三輪車,七手八腳將他扶上去,送往他們住的出租房。不一會兒,車到了,大家正準備將翁春生抬進屋里,卻迎面碰上了房東。
房東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姓姚,因為手里有幾套房出租,再加上平時為人刻薄,民工們背地里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姚租婆”。
姚租婆見門前“呼啦”一下來了這么多人,以為工地上發生了什么事故,湊上去問:“喲,樓上摔下來的?”
一位身著舊軍裝的民工說:“他病了!”
姚租婆說:“那還不趕緊送醫院!”
“舊軍裝”一五一十講:“醫院不給治!”
“什么?”姚租婆臉色一下子就青了,驚恐地打量著翁春生,說,“醫院不給治,難道……他……”
“我哥他,他……”翁冬生把話接過來央求道,“老板娘,這段時間得麻煩你了。”
然而,翁冬生不將實情告訴姚租婆還好,一說實情,姚租婆怕了。她兩手一橫,攔在過道上,說:“不行,你們把他送醫院。我家這可是新房,在我家等死,我這房子還怎么出租?”
姚租婆不讓人進屋,民工們只能苦苦哀求。但姚租婆態度堅定,就是不同意有人在出租屋等死。
見雙方僵持不下,體弱無力的翁春生對弟弟說:“冬生,老板娘有她的道理,別為難她,給哥另找別的住處吧。”
面對不肯松口的姚租婆,民工們沒辦法,攙著翁春生離開出租屋。
可是,問題是能到哪里去呢?他們親手造過無數的樓房,但都是人家的。民工們將翁春生抬到一個公交站臺上便七嘴八舌討論開了。有的說送他回家,有的說送他回醫院。
但都行不通,住院必須交納巨額押金;老家那邊已經無親無故,鄉下的房子早就年久失修,一時半會兒也沒法住人。況且路途那么遠,他這病怏怏的身子哪里經得起顛簸折騰?大伙兒爭執來爭執去,引起了路人的注意。
這時,過來一位市民,對冬生說:“小伙子,讓你哥躺在這不行,你哥不是在工地上干活嗎?去找找包工頭,讓包工頭在工地找間毛坯房住住!”
翁冬生心生狐疑,問:“包工頭會答應嗎?”
好心市民說:“企業對患病的工人有提供救助的義務,現在你們正是需要他的時候,去,找找看!”
“對!”民工們說,“去找找火根!”
火根是誰?其實就是他們一幫子民工的頭兒。此時此刻,民工們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在這些民工眼里,火根可是大能人,他不單能說會道,而且穿梭于開發商老板中間,承接工程,此時火根面對老鄉能不幫這個忙嗎?
于是,民工們將翁春生送到了工地。
火根還是講義氣的,見老鄉落得這般處境,二話沒說就答應幫忙。他將一間儲存建材的房間騰了出來,讓翁春生兄弟倆暫住。
不料這里剛剛安置妥當,樓下來了一輛車,一個夾著公文包,長得肥頭大耳的家伙從車上下來。他徑直來到翁春生的房間,把火根叫到跟前,說:“火根,你這位老鄉的處境我非常同情,可眼下這樓就要開盤了,你把一個等死病人安置在這,這不是……”
來人是誰?他不是別人,正是該樓的開發商李金發,他得知消息,立馬趕了過來。
火根自然明白開發商都較迷信,但翁春生他們實在沒有去處啊,于是哀求道:“李總,我只是讓他暫住幾天。”
“理解,我理解。但你也該替我想想,我這里放鞭炮,賣樓盤,可他們到時哭死人,這樓我怎么賣?”李金發拍拍火根的肩,說完,從包著抽出一沓鈔票交到火根的手里,連說,“幫幫忙,幫幫忙!”
對方把話說到這份上,火根很為難,不答應老板,工人的工錢都還在他手里;答應嘛,病重的老鄉怎么辦?
此時此刻,火根看著蜷縮在角落的老鄉,心如刀絞,怎么辦?看到這,一旁的翁冬生把哥哥扶了起來,走到李金發面前,說:“李總,你的心意咱領了,我和哥這會兒就離開,你別為難火根了!”
火根沒想到兄弟倆會主動提出搬出去,急了,說:“你哥病成這樣,能上哪?咱再想想辦法!”旁邊的工友們也都說:“再想想辦法!”
話是這么說,可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他們一無權,二無錢,能有什么辦法啊?大伙兒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酸楚。
這時,李金發突然想到,這兄弟倆在城里舉目無親,這一走恐怕得露宿街頭,萬一被媒體曝光,對自己售樓畢竟不利,于是,沉吟片刻,試探地問:“我想到一個地方,只是不知你老鄉愿不愿去!”
工友們齊聲問:“哪兒?”
李金發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工友們著急啊:“到底在哪?只要能住就行!”李金發一跺腳,說:“嗨,我認識火葬場的場長,他那空屋子多,你們如果能將就,我給他打個電話,這忙他準幫!”
聽了這話,工友們的臉都白了,火葬場誰都知道那是送死者的最后一站,而翁春生雖說身患癌癥,但畢竟還有口氣,現在讓一個活人住進去等著咽氣火化,聞所未聞啊。李金發見工友們都不吭聲,就雙手一攤,顯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說:“那你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說著轉身就要離開。
“李總,且慢,您就幫我們打個電話行嗎?只要有個落腳的地方就行!”一旁的翁春生見工友們都在為自己操心,心里真過意不去。自己是一個快死的人,還有什么忌諱?他望了望高樓林立的城市,臉上露出凄慘的笑容,好歹自己臨死前,也有個住處了。
不一會,工友們把翁春生送到了火葬場。一進門,里面哀號聲聲,哭聲陣陣。火葬場的場長名叫毛喜貴,外號毛胖子,他已接到李金發的電話,因為要買房,自然一口答應。他指使兩位抬尸的民工:“去,你們把停尸間隔壁的那間房子收拾收拾,讓這兄弟倆住。”
兩位民工應聲答應,工友們含淚將里面收拾收拾,給翁春生找了一塊干凈的地方安頓下來。
剛安頓好,毛胖子過來了,他站在外面喊翁冬生。原來毛胖子是有求于李金發才收留翁春生的,他內心還是有點擔心的,活人來火葬場等死,這事傳出去,肯定會被人罵。為了遮人耳目,毛胖子叮囑翁冬生道:“小伙子,你們可千萬不要和外人接觸啊!”
翁冬生也害怕中途又發生什么變故,便趕緊答應:“謝謝,謝謝毛場長,咱兄弟倆決不讓您為難!”
“好,好!那我放心了!”毛胖子一搖一擺地走了。
送走工友們,翁冬生回到陰暗的小房間,攙著哥哥給他喂藥,不料,被哥哥拒絕了:“冬生,別忙活了,哥沒幾天在人世了,就陪哥說會兒話!”
翁冬生聞聽淚如雨下:“哥,別說泄氣的話。我們先在這安頓下來,之后再去找醫院!”
“別說傻話了,真的,哥沒多少日子了,你給哥買件干凈的衣服,送哥走吧!”
“哥,你不會死的,俺還要哥看著俺娶媳婦生侄子呢!”
翁春生看著密不透風的小屋,搖搖頭,說:“哥怕是等不到那天了。不過,哥會在那邊為你祝福的,我們下輩子再做兄弟!”
“哥!”聽到這,翁冬生不禁與哥哥相擁而泣。哥哥在城里打工十幾年,為別人蓋了一幢又一幢樓;說不定,李老板、毛胖子他們住的別墅就是哥哥和工友們一桶泥灰一塊磚蓋起來的,而今他自己卻在停尸房等死。翁冬生擦干淚水站起身,安慰了哥哥幾句,轉身出了門,想再做最后的努力。
翁冬生一家一家醫院去求,但都碰了一鼻子灰,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制度。天色將晚,翁冬生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火葬場,回到哥哥住的那間小屋時,一看就傻了。怎么了?房門被人打開了,屋里的藥瓶散落一地,哥哥不見了!
怎么回事?哥哥上哪兒了?翁冬生顧不得多想,一間一間屋找過去,卻始終不見哥哥蹤影。哥哥究竟去哪了?離開那排低矮的停尸房,他與一人迎面撞上,那不是別人,正是毛胖子。
毛胖子看見翁冬生,不等對方開口,便劈頭蓋臉地訓斥道:“年輕人,我讓你好好看著你哥,你怎么看的?我好心收留你們,你們卻給我捅婁子!”
翁冬生沒顧得上道歉,驚喜地問:“毛場長,你見到我哥哥了?”
毛胖子氣不打一處來,說:“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還處處給活人添亂,這下好了,這事兒鬧大了!”
“我哥到底在哪?”冬生迫不及待地問道。
“你上尸爐房看看……”
“什么,我哥上尸爐房去了?”翁冬生頭“轟”的一聲就炸了,尸爐房是專門用來火化死人的,可他哥還是活人啊!
翁冬生不顧一切地沖進尸爐房。此時尸爐房圍滿了人,大伙正七嘴八舌說著什么,翁冬生撥開人群,只見地上躺著一個人,正是他哥哥翁春生!
原來,翁春生目睹最近發生的事情,他再也不想連累弟弟,再也不想累工友們,因此,決定自己把自己火化了。但他畢竟已是病入膏肓,有氣無力,當他掙扎著爬到尸爐房時,再也無力爬到尸爐的傳送帶上。準備火化的工人,見尸爐旁出現個活人,自然嚇得大叫起來。
這事就此傳開了。
不過讓翁家兄弟沒想到的是,如今網絡的力量太大了。沒幾天工夫,社會輿論鋪天蓋地,人們組成了聲勢浩大的后援團,捐錢為翁春生治病。大伙兒都商量著,等他治好了病,再組個團送翁春生回家,在那兒給他好好張羅一個屬于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