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誕透頂的現實與相形見絀的雜文

李下

今天我想放下雜文的其他技法不表，著重談談荒誕雜文，還想呼吁大家都來寫荒誕雜文，讓雜文更荒誕些，以便跟上時代的步伐。

我是有感而發：現實實在是太荒誕了，荒誕到了一種極致，也可以說是荒誕透頂。我們在搞文藝評論的時候，常常將“假、惡、丑”提出來跟“真、善、美”對舉，那通常是一種抽象、概括的表述。今天在這里所說的假、惡、丑，可一點也不抽象，每日每時，活生生地發生在你的眼前。現在如果重讀《官場現形記》和《目睹二十年之怪現狀》，就會覺得作者在書中描寫的對象，實在是丑得不夠，丑得十分小兒科。

先說假，那是徹頭徹尾的假。大家舉目四顧，沒有一處不假。街上滿眼是辦假證的廣告，官員有王亞麗這樣除了“性別是女的”這一點是真的之外，其他無一處不假的人。這是一個特例么？非也。唐駿的“學歷門”一出，名人、達人、官員們紛紛上網改簡歷，原來大家都買了假文憑。食品是假的，煙酒是假的，藥品是假的，現場會是假的，山坡上的羊群是鄉鎮干部披著白布扮演的，青山是油漆刷的，綠水是污染的。大到官方的一個講話，小到報紙上的一個報道，人們對任何事物和信息的接收，最初的一個問題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他們想干什么？最極端的概括是：一幫人在那里為了維護既得利益，維持既有秩序的運轉，不斷地散布謊言，百姓們假裝相信。社會誠信、政府誠信淪落至此，夫復何言！

再說惡，現在的惡，是窮兇極惡。權錢結盟，在掠奪弱勢群體生存空間的野蠻行徑中，已是短兵相接，刀刀見血了。因強拆、奪地而引起的自焚命案、軋死人命案，已經成了尋常風景；更有數以千計、萬計被販賣的兒童和婦女無處尋找，無數的家庭骨肉離散，人生的目的就剩下了尋覓親人；山西新疆等地的黑煤窯，又讓人看到了什么叫奴隸社會。

最后說丑，那真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丑。一個煙草局長（韓峰）會把經濟腐敗、生活墮落的丑態寫成日記每日把玩；一個被抓起來的官員說，他是含淚索賄，情婦要得太多，滿足不了；一個藥監局的張姓官員受賄數千萬，據說近年熱衷寫書，有的書定價高達五百多元一本，仍然“暢銷”。一本書定價五百多元，還暢銷得很，荒誕不荒誕？“三公”腐敗，坐視不管，官員財產的公開，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所有這些，是不能也，還是不為也？

這些假、惡、丑現象，都不是個別案例，都時時發生在我們身邊。由于我們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已經逐漸麻木不仁，所以反應比較遲鈍。如果按常理衡量，或者引入一個正常、健康的社會作為參照系，就會發現，今日社會之荒誕，已經十分可怕。這逼著我們思考：這些是不是我們步入富裕之門必須付出的代價？這代價是不是過于沉重？我們是不是有必要重新思索：我們是從哪里出發的？我們干什么來了？我們要到哪里去？我們好像已經失落了目的地。如果有一天我們都富起來了，可是都變成了狼，毫無人性，這種社會還能呆嗎？

我們的雜文遠遠落后于荒誕的現實，這是個令人遺憾的事情。我們只有荒誕起來，以荒誕反映荒誕，才能負負得正達到一本正經的目的。

在這一點上，我們比不上那些辛辣尖刻的網民，不管是思想的新銳，還是形式的活潑。網民的荒誕，值得雜文家們認真借鑒。眼下抨擊房價太高的文章不少，但都比不上以下這一百多個字有分量：“一項統計數據告訴人們，你要不是‘三大式人物（大款、大官、大腕）而想在北京買一套一百平方米總價三百萬的房子，社會階層所付出的代價——農民：種三畝地，每畝純收入四百元的話，要從唐朝開始至今才能湊齊（還不能有災年）；工人：每月工資一千五百元需從鴉片戰爭上班至今（雙休日不能休）；白領：年薪六萬，需從1960年上班就拿這么多錢至今不吃不喝（取消法定假日）；搶劫犯：連續作案兩千五百次（事主必須是白領）約三十年。以上還不算裝修、家具、家電等等費用。”

對官吏不正之風抨擊的最佳作品，就是這個“文娛快訊”了。它的全部內容是：“本報最新消息，據悉，《領導作風》榮獲2008年超級短篇小說金獎，整部小說僅十一個字，全文如下：領導：‘有發票？小姐：‘有。領導：‘走！”。

我們隨便舉出兩個例子，看看網民們的高招。網民創作的活躍，對我們雜文作者來說，是可以合作的同盟軍，也是支持我們創作更好更多荒誕雜文的一種動力。我們不妨從網絡上不斷地汲取營養，把我們的荒誕雜文越寫越好，盡管可能仍然趕不上荒誕現實的發展速度。

（作者系求是雜志社原文教部主任、《雜文選刊》杯首屆全國雜文大賽作品二等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