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故事

何真

一個萬山重重之外以少數民族為主體的南詔國，何以會這樣的強大、有這樣的文明和氣度？還是和那兩條古道有關！漢地、吐蕃，西亞和東南亞的宗教、文化、經濟匯集于此……

九月的陽光透過英國工匠鑄的鐵藝窗灑了一地光影，我卻坐在劍川木匠雕花的舊木椅上追尋這個家族商號的古老的故事，洪盛祥是大理著名的商號，當年在下關的商鋪堆店就整整占了一條街，和董家的后代熟了，連他們某個前輩在上海找舞女這類家丑之事也都不瞞我們的。這是一個龐大的家族，祖籍在騰沖，精明睿智的老祖母憑著經商天才的敏銳與嗅覺，把這個家族最給力的四兒子董耀庭派到了大理，執掌發展家族的一大中心商號。

四子不負厚望，坐鎮大理，把勐海的茶葉運到西藏，又把名貴的麝香藥材皮毛運回大理賣到上海香港；把四川的黃絲運到緬甸印度，又把他們的玉石棉紗運到昆明廣州；他請來德國工程師探測出大理的石磺礦，把它們挖了出來，用馬幫運到了東南亞，教他們用于那些眾多的寺廟建筑中，既是佛家喜愛的黃色又能防治當地的白蟻……成功的運作為洪盛祥積累了大量的財富，連云南的財政廳長和省主席也得找他們借錢融資解決政府的財政府困難。

當我們把洪盛祥設置的分號、經營的商品及地域做了一個疏理，驚奇地發現，當年不可能有人文地理和經濟地理學知識的老祖母做了一個比威尼斯商人還有戰略眼光的決策，她把家族所有的商號都設置在了中國南方古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兩條線路上，而由四子董耀庭執掌的大理洪盛祥剛好處在這兩條通道最核心的交匯處。從這個交匯處幅射出去的馬幫馱運，從北到南串起了西藏、四川、云南至緬甸、老撾、泰國，東南亞、南亞諸國，連起了藏、漢、回、僳傈、納西、白、哈尼、傣、布朗……若干民族；又從東到西把揚子江至巴蜀經騰沖進入緬甸、印度，抵達中亞，直至地中海沿岸的地域連在了一起。按照經濟地理學的流點理論，處在海岸港口交通流點上的區域，一定是經濟文化高度發達和開放的地方，一定是最好經商的地方，比如威尼斯、香港、上海……

天才的老祖母每年坐在滑竿上巡視她的家族商號時，不知是不是知道，在她腳下的這兩大通道上疊印著亞洲著名的稻米之路、絲綢之路、宗教之路、茶葉之路、民族遷徒之路。而她心愛的四兒子，就因站在了這個內陸的流點上而如虎添翼。

其實，在大理這樣的家族故事很多，僅僅洱海邊一個小小的喜洲鎮，有名的商幫就有四大家，八中家，二十四小家。時至今日，游人走進喜洲，看那些百年前雕梁畫棟的大庭院，那些西式的洋樓，仍然會驚訝這遠在云南邊地的少數民族地區何以在百年前就有這樣高度發展的物質文化。

內子是大理人，進昆明快五十年了，仍然保留著大理人那種對文化、藝術、宗教的熱衷，對文墨的崇尚以及濃得化不開的家鄉情結。他給我講：千年前南詔大理國的疆土，東到廣西、北至四川、南到越南和泰北，比法蘭西帝國還大了許多許多；他給我講，天寶之戰，南詔兩次把前來征戰的唐朝二十萬大軍追殺得望風而逃；他給我講，南詔王將唐朝俘虜鄭回請來師拜為相，除了讓他參與國家的最高決策，還讓他教育王子王孫，同時享有可鞭斥他們的特權；他給我講，在仿西安大雁塔的崇圣寺中有出自于大理工匠之手印度的“阿嵯耶”觀音像和大鵬金翅鳥，石寶山上波斯人的雕像、藏在臺灣故宮的大理國張勝溫畫卷；最讓我著迷的是這個帝國打到成都，竟擄回來十萬工匠，讓他們渡過大渡河到南詔國來生活……當然還有孔雀膽、望夫云、白潔夫人、青姑娘……還有在大理國，執政的13位國王，竟有9位出家當了和尚……

內子的故事都講了幾十年了，還沒有講完……

每年總要幾度到大理，走在蒼山玉帶路上，坐在洱海邊，穿梭在三坊一照壁間的石墻老巷間，欣賞著美麗的劍川木雕，銀器蠟染；我常常在想，一個萬山重重之外以少數民族為主體的南詔國，何以會這樣的強大、有這樣的文明和氣度？認真想想，還是和那兩條古道有關！漢地、吐蕃，西亞和東南亞的宗教、文化、經濟匯集于此，經過經年的碰撞融合，在它的核心地帶必然形成一種高度發達的物質文化和高度開放的精神文化。而當一個民族或一個個人到足夠強大的時候，他就有一種包容和開放——這，就是大理說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