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遺落在童年高地上的柳笛,不知何時又被我在夢中拾起了。那散發著樹脂清香的柔軟的柳笛,一經貼近我深情的唇際,就發出了清亮如水的樂音。只是那輕飄飄的音調,不是在綠樹成陰的村頭流淌。而是在我異鄉孤寂的夢里歌唱。醒來撫了撫潮濕的唇畔,宛若還有余音裊裊。一絲甜意和一絲迷惘。在滄桑的心宇里攪拌成更為深遠的疼痛,畢竟我早已不再是橫吹柳笛的那個鄉村少年了。
是天空澄明、大地復蘇的早春吧,家鄉的孩子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村路上,村路的兩側是剛剛伸出嫩芽的一棵棵柳樹。那新鮮的鵝黃的嫩芽。該是長夢醒來柳樹眼睛的睫毛吧?只那么忽閃忽閃了幾下,花紅柳綠的春天就已然到來了。那是無邊的生機和溫暖。家鄉的孩子們猴子般爬到柳樹上,折下一枝又一枝柔軟碧綠的枝條,只那么用小手搓了幾下,表層的樹皮就松軟了,然后抽出里面雪白的樹骨,用小刀將脫下的樹皮截成段狀(當然可長可短),這樣,一根像樣的柳笛就成了。短笛發出的聲音清脆悅耳,長笛發出的聲音舒緩纏綿,但吹起來頗費力氣。所以家鄉的孩子多吹短笛,那音兒短促而清亮,像春天的小河在大地上潺潺流淌。
那應該是40年前的春天吧,盡管整座村莊被貧困和饑餓簇擁著,但家鄉的孩子們還是從昏暗的土屋里紛紛走了出來,他們走向春天。走向春天的明媚與溫暖。他們天真無邪的目光落在了一身綠妝的柳樹上,他們菜青色的小臉泛出了燦爛的笑容,他們鼓著腮幫子用力地吹呀吹。讓小小的心靈和這博大慈愛的春天一起律動,一塊歌唱。
那應該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吧,在貧困、苦難的鄉村的懷抱,孩子們還是找到了種種生命的樂趣。比如橫吹柳笛,那顫顫的清脆的音調,應該是嶄新生命的一種喧響吧,向著大地,向著藍天,向著無盡的綠,放牧著內心焦灼的渴望與夢想。一支柳笛就是一個瑰麗的夢想。一片綠就是一片閃光的希望。孤寂而單調的家鄉的孩子們,就這樣其樂無窮地行走在春天顫動的眉梢上。
許多年過去了。那個橫吹柳笛的少年,早已遠離了家鄉的天空和田野。那個曾經的鄉村少年就是我。我站立在風起云涌的中年高地。但那聲聲彩色的柳笛,卻可以穿越厚重的時空,溫情地覆蓋著我所有甜蜜的夢境,讓我重返家鄉的村口,和孩子們一塊欣喜若狂地詠嘆春天。
可是我為什么不是村路旁一棵柳樹呢?那樣我就可以站在所有早春的土地上,給那一雙雙明亮的眼睛和一顆顆稚嫩的心靈,帶去小小的滿足和歡樂。我不是,我只是遺落了柳笛漂泊四方的人。
今夜,我還可以從容地拾起夢中的那支柳笛嗎?含著淚,含著笑,吹響一段真正的樸實無華的鄉村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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