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梅 姜 楠
(中國礦業大學,北京,100083)
將較長話語語流切分成與句法相關的片斷是語調的功能之一(O’Connor & Arnold 1973;Halliday 1967;Wells 2006)。正確的話語切分(也稱斷句)有助于說話人準確地傳遞信息、表達情感。以往關于中國英語學習者的語調研究以定性研究居多,研究者或是介紹英語語調知識(梁華祥1996;吳鼎民1997;張萍2000;張法科、周長銀2004),或是依據教學經驗探討學習者的語調問題(竇艷2003;黃怡俐、楊佩聰1997;李建武、馬靜2003;溫晉東1995)。關于中國學習者語調切分的實證研究則更多側重于句法層面,研究(陳樺2005;楊軍2006)發現重讀音節和停頓較多是學習者的語調短語切分普遍存在的問題,而對于句子長度對學習者語調切分的影響則少有考慮。
語調切分研究可以在語調短語、次短語和音系短語三個獨立的層面進行,但語調短語層面的語調切分研究更適合英漢跨語言研究或二語研究。Cruttenden(1997)提出調群切分的四大外部指征:停頓(pause)、起首輕音節(anacrusis)、延時音節(final syllable lengthening)以及非重讀音節的音高重設(pitch reset)。本研究將從這四個語調短語邊界指征考察中國英語學習者在不同長度句子中的英語語調切分狀況,對比英語母語者與學習者的語調短語切分模式,依據可靠的數據為英語語調教學提供建議。
與本族語者相比,中國英語學習者朗讀過程中長、中、短句的語調短語切分特點是什么?可細分成兩個小問題,即:1)語調短語邊界聲學指征出現的頻率如何?2)語調短語切分的模式是怎樣的?
受試由兩部分人組成:作為參照標準的六名英語本族語者(語料取自牛津大學的IViE①語料庫)和三十八名英語專業學習者(來自北京某高校英語專業一、二年級)。牛津大學IViE語料庫致力于研究英倫三島七種方言的言語特征(Grabe 2002)。
本研究在一間具有隔音效果的語音室完成錄音,該設備為國內大學英語四六級口語聽力考試專門錄音系統。錄音轉存時設定采樣率(sample rate)為每秒16 kHz,16 bit monoPCM.
錄音材料是廣為人知的灰姑娘(Cinderella)的故事,篇幅總長760單詞。如此選擇意在盡量避免受試因不熟悉朗讀材料內容而產生的不必要的語調偏差。而且該故事的情節發展也為所分析的語句提供了上下文語境,避免孤立地研究語句。
錄音完畢后,利用語音標注及分析軟件Praat對所有受試者的聲音文件進行標注,標注結果保存為獨立的Text Grid文件。本研究標注分析了六名英語本族語者和三十八名中國英語專業學習者朗讀語料中的六個有代表性的句子,其中長句(20音節以上)、中句(10-19音節)、短句(9音節以下)各兩句(見表1)。

表1 標注及分析的句子
由于學習者朗讀語料的錄制不是在專業錄音室中進行,一些噪音對音高基頻產生影響,因此在進行數據分析前,對噪音或其他原因造成的音高疵點進行了基頻修補。數據分析采用SPSS統計軟件進行,拒絕零假設的α值為0.05.
3.1.1 長句
由表2可以看出:首先,在長句的朗讀語流中,無論是本族語者還是學習者都以停頓為主要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分別占50%和74%),而最少使用的邊界指征是延時音節(分別為3%和1%)。其次,與本族語者相比,學習者在語調短語切分過程中更多地依賴停頓(74%)。再次,在長句的語調短語切分過程中,除了停頓,本族語者還經常使用其他的邊界指征(總計50%),而對于學習者,其他邊界指征的出現頻率僅為26%.

表2 本族語者及學習者在長句中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頻率
通過卡方檢驗得知,本族語者和學習者在長句中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使用種類和頻率上存在顯著性差異(X(3)=10.868,p=0.012)。
3.1.2 中句
在中句的朗讀中,停頓對于本族語者已不再是主要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而成為與音高重設出現頻率相同的邊界指征(32%)。然而,對于學習者來說,停頓仍然是最主要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但所占比例比在長句中明顯減少(55%)(見表3)。

表3 本族語者及學習者在中句中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頻率
通過卡方檢驗得知,本族語者和學習者在中句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使用種類和頻率上存在顯著性差異(X(3)=11.090,p=0.011)。
3.1.3 短句
由表4可以看出,在短句的朗讀中,無論對于本族語者還是學習者來說,停頓已成為出現頻率最低的邊界指征(17%)。包括停頓在內,學習者和本族語者各邊界指征出現的頻率大體相當,音高重設分別占33%和37%,起首輕音節分別占29%和27%,延時音節分別占21%和19%.兩組受試者在短句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頻率及分布上大致相當,卡方檢驗的結果也證明了這一點((X(3)=0.400,p=0.940),學習者和本族語者不存在顯著性差異。

表4 本族語者及學習者在短句中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頻率
通過上述長句、中句以及短句的本族語者與英語學習者的對比分析,我們發現:
1) 在語調短語切分過程中,無論對于本族語者還是學習者,停頓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邊界指征。但對于本族語者來說,停頓并不是最重要的邊界指征,因為盡管停頓在長句中出現頻率最高,在中句中的比例卻無異于其他邊界指征,而在短句中卻成為出現頻率最低的邊界指征。
2) 對于學習者,停頓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盡管在短句中,停頓失去了其比例上的絕對優勢,但在長句和中句中卻是出現頻率最高的邊界指征。
3) 除了停頓,本族語者還更經常運用其他手段進行語調短語的切分。而學習者在切分過程中,特別是在長句和中句的切分中,則更多地依賴停頓。
3.2.1 句1
比較本族語者(NS),學習者(CL)在句1的語調短語切分(表5),我們發現:本族語者將此句切分成3句(即:When the evening of the ball arrived;Cinders had to help her sisters;get ready),句中邊界指征主要出現在單詞arrived和sisters之后,然而,學習者則把它切分成5句(即:When the evening;of the ball arrived;Cinders had to help;her sisters;get ready),句中邊界指征主要出現在單詞evening,arrived,help和sisters之后。此外,兩組受試還有邊界指征單詞的數量不同,本族語者只在5個單詞后面出現了邊界指征,而學習者在11個單詞后出現邊界指征。

表5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1中的標志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When the evening of the ball arrived, Cinders had to help her sisters get ready.
3.2.2 句2
比較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2的語調短語切分(表6),我們發現:雖然都是將此句切分成4句,但本族語者和學習者的語調短語切分模式不同,本族語者將該句切分為(cinders went and found)、(a splendid pumpkin)、(which the fairy changed into a)、 (dazzling carriage),邊界指征出現在found,pumpkin和a之后;而一半以上的學習者的切分模式是(cinders went)、(and found a splendid pumpkin)、(which the fairy changed into a)、(dazzling carriage),邊界指征出現在went,found和a之后;同時,有邊界指征出現的單詞的數量不同,本族語者在4個、學習者在8個單詞后出現語調短語邊界指征。

表6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2中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Cinders went and found a splendid pumpkin which the fairy changed into a dazzling carriage.
3.2.3 句3
比較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3的語調短語切分(表7),我們發現:兩組的切分模式完全不同,本族語者的切分模式是3個語調短語,即(poor cinders)、 (had to wear)、(all their old hand-me-downs),邊界指征出現在Cinders,wear之后;學習者的切分模式是4個語調短語,50%以上的學習者在old后面多給了一個斷句,邊界指征出現在Cinders,wear,old之后。有邊界指征出現的單詞的數量本族語者3個,而學習者在6個單詞后出現邊界指征。

表7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3中的標志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Poor Cinders had to wear all their old hand-me-downs!3.2.4 句4
由表8可以看出:本族語者和學習者在句4的切分模式不同,本族語者的切分模式是3個語調短語,邊界指征出現在on和slipper之后,而學習者的切分模式也是3個語調短語,但邊界指征出現在then和slipper之后;有邊界指征出現的單詞的數量不同,學習者在9個單詞后出現邊界指征。

表8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4中的標志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But then Cinders tried on the glass slipper, and it fitted perfectly!
3.2.5 句5
由表9可以看出:本族語者和學習者在句5擁有相同的切分模式,即3個語調短語,邊界指征出現在I和something之后,然而,有邊界指征出現的單詞的數量不同,本族語者在2個、學習者在4個單詞后,出現邊界指征。

表9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5中的標志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Where will I find something to wear?
3.2.6 句6
由表10可以看出:本族語者和學習者在句6擁有相同的切分模式,即3個語調短語,邊界指征出現在you和ball之后,然而,有邊界指征出現的單詞數量不同,本族語者在2個、學習者在5個單詞后,出現邊界指征。

表10 本族語者、學習者在句6中的標志語調短語邊界指征的單詞及其比例
注:原句為It was you at the ball, Cinders?
英漢兩種語言在韻律上完全不同。漢語是以音節為節拍的語言(syllable-timed language),一般來說,一個漢字就是一個音節,聽起來是一字一頓,很少有音強,很少有特別加重的音節(即重音)。相對于英語來說,漢語的韻律具有機械性、規則性,一串語音以同樣的強度像機關槍似地迸發出來。圖1是一隊排列整齊,身材相同的士兵,可以生動地說明漢語的這種韻律特征。

圖1 漢語的韻律
而英語是以重音為節拍的語言(stress-timed language)。重音間的時間間隔是相同的,而重音間的非重讀音節或次重讀音節的數量則不固定。要保持重音等時的節拍,就要把不同數量的非重讀音節或次重音“擠緊”。兩個重音間的非重音數量越多,這些非重音就讀得越快越輕,而兩個重音間的非重音數量少或缺乏時,重音就要被“拉長”,這樣才能保證語言的韻律(Gimson 1962;Halliday 1970;Allen 1975)。圖2生動形象地說明了英語的韻律就像幾個家庭,每個家庭都是成年家長帶著幾個數量不等、高矮不一的孩子。有的家庭可能沒有孩子,有的家庭可能比另一些家庭孩子要多一些。成年人代表重音,略高的孩子代表次重音,略矮的孩子代表非重音。

圖2 英語的韻律
正是由于英漢語韻律特征的不同,學習者在英語朗讀中,特別是長、中句的朗讀中,受母語的負遷移的影響,更多的依賴停頓進行語調短語的切分;重音出現的位置也很隨意,沒有規律性,完全沒有考慮到英語重音等時的特點;學習者朗讀中具有邊界指征的單詞數量大于本族語者。而對于本族語者來說,停頓并不是最重要的語調短語邊界指征。除了停頓,本族語者還經常地使用起首輕音節和延時音節,以保證重音間間隔的等時。
語言可以分為兩大類:聲調語言(tone language)和語調語言(intonation language)。聲調語言是指在單字層面用聲調來區分意義的語言,語調語言是指那些在詞組或句子層面上用聲調區分意義的語言
漢語是典型的聲調語言。漢字音高起伏的改變,意味著字義的變化。如漢語的“媽”是高平調(陰平),改變音高則意義隨之發生變化:高升掉(陽平)“麻”,降升調(上聲)“馬”,全降調(去聲)“罵”。說漢語時除了每個字原有的聲調(音高的起伏)外,整個句子也有抑揚頓挫,即語調。漢語雖有句子語調,但由于漢語的每個音節(字)都有固定的聲調,語調就必然受到相當大的限制。總的來說,漢語的語調是趨于平穩的(曹劍芬2002;林茂燦2004)。
英語是典型的語調語言。它不同于漢語,聲調不能改變英語單詞的詞義。比如book,無論念成平調的[buk],升調的[buk],降升調的[buk],或降調的[buk],它的意思仍然是“書”或“書本”,不會是別的東西。所以,英語單詞無固定的聲調,當把英語單詞用在語句中時,為了表示說話者的各種感情(驚訝、氣憤、婉轉、傲慢等),或表示各種語言功能(詢問、命令、陳述等),就必須加上一定類型的語調。由于沒有單詞聲調的限制,也由于獨自承擔表情表義的功能,英語語調的高低起伏變化很大。
正是由于英漢兩種語言語調的差異,在朗讀口語的語調短語切分上,本族語者比學習者更多地運用了音高重設這一手段。
學習者在朗讀英語的語調短語切分中,短句的邊界指征和切分模式與本族語者無太大差異,而中句和長句的邊界指征和切分模式與本族語者相比差異較大,這說明學習者對短句語調短語切分的掌握情況較為理想。由此可以預見,學習者語調切分的難度將隨著句子長度的增加而加大。此外,學習者更多使用了停頓這一斷句指征,缺乏如音高重設、起首輕音節、延時音節等切分手段的靈活應用。學習者與本族語者在英語的中、長句的語調短語切分存在差異,其根本的原因在于英漢兩種語言分屬不同的語言類型,在韻律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這是英語語言教學需要引起注意的方面。
附注:
① 該語料庫網址為http:∥www.phon.ox.ac.uk/esther/ivyw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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