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商號“伙計”的生活實態——咸豐年間徽商志成號經營賬簿研究

馬勇虎，李權弟

（黃山學院 社科系，安徽 黃山 245041；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43000）

徽州商號“伙計”的生活實態
——咸豐年間徽商志成號經營賬簿研究

馬勇虎，李權弟

（黃山學院 社科系，安徽 黃山 245041；安徽大學 歷史系，安徽 合肥 243000）

咸豐年間徽商志成號商業賬簿數量巨大、系統完整、內容豐富，詳細記載了志成號伙計的工資俸金結構、支取方式，以及“小伙錢”、“公伙錢”獎勵分配制度。與此同時，賬簿具體記載了伙計日?；锸场⒛杲K宴請的食品結構及金額標準，較為細致地反映出伙計的真實生活形態，從中揭示出晚清徽商雇員要素市場的基本特點。

伙計；徽商；晚清

“伙計”是徽商經營系統的基本構成要素。有關徽州商號“伙計”的研究不多，僅見有王廷元先生《徽商從業人員的組合方式》一篇論文。王先生從徽商從業人員組成方式的角度考察了伙計、學徒等經營人員的構成情況，[1]但伙計的工資俸金結構和構成情況，以及生活狀況，王先生文中并未論及。志成號賬簿文書數量巨大、內容豐富，其中關于伙計的記載十分具體，較為細致地展示出徽州商號伙計的生活實態，這就為晚清伙計的研究提供了具體詳實的資料。本文即以這批賬簿文書為基礎，研究咸豐年間徽州商號“伙計”的工資俸金構成、支取方式，并就“小伙錢”、“公伙錢”進行初步探討。

志成號賬簿文書共76冊，收藏于黃山學院徽州文化資料中心。該系列賬簿分為銀錢總錄、各支、雜用、各路貨源、謄清、盤貨等類型，詳細記錄了自咸豐元年至十一年的經營活動。筆者對上述賬簿文書資料進行了初步的整理和研究，考證了志成號的基本情況以及內部結構。志成號店主人為汪姓，徽州婺源東鄉人，具體姓名與詳細住址限于資料的缺乏無從考證。從賬簿的構成體系與記載的經營活動內容看，志成號為總號，下轄志成志記與志成和記二家分號。但總號志成號并不是經濟實體，而是與志成志記合署。根據賬簿記載的開支內容，志成和記受到總號的嚴格控制，包括工資俸金在內所有的經營性開支均由總號志成號代為支付，顯示出分號志成和記沒有獨立的財權。依據賬簿有關地名的記載，考證出志成號、志成志記的經營地點為江西省樂平縣南街。由于資料的缺乏，分號志成和記經營所在街巷的具體方位不明。根據進貨賬簿與盤貨賬簿的記載，以及簿冊鈐蓋的圖章印文“志成布號”等內容，判斷志成號以布匹銷售為主要業務，且十多年連續不斷。[2]

志成號系列賬簿中，各支、雜用賬簿有關伙計的記載十分豐富。其中，《各支》賬簿共5冊，分別為《志成咸豐元年正月吉立各支》、《志成咸豐二年壬子正月吉立各支總》、《志成咸豐三年癸丑正月吉立各支》、《志成號咸豐四年甲寅正月吉立各支》和《志成號咸豐五年乙卯正月吉立各支》等，具體記載了咸豐元年至五年志成號“伙計”支錢等活動。《雜用》賬簿4冊，分別為《志成號咸豐三年癸丑歲次新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志成號咸豐四年甲寅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志成號咸豐五年乙卯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和《志成號咸豐六年丙辰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等，分別按和記、伙食、門差、雜用等類目記載了咸豐三年至六年的支出錢額情況，從中反映出伙計的生活狀態。

5冊《各支》類賬簿立有具體的支錢人姓名，在姓名之后記有支錢日期、支錢額數、所購物品，然后是所收俸金、工資的額數，以及兩抵后的差額。通過《各支》賬簿可以分析志成號雇傭工人數量及其俸金，以及伙計、學徒在各分號的配置。依據這些記載，筆者進行了統計并形成表1，從中可以了解該商號經營人員的基本情況。

表1反映了志成號的工資俸金制度。表中“（李）科林”自咸豐元、二、三年在店中學徒，咸豐四年轉為正式店員，領取俸金“起薪”4000 文，[3]“李科林甥”即學徒轉為正式店員、伙計的起點俸金。表中俸金數量的變化表明志成號店員存在一定程度的加薪情況，例如“步高”咸豐元年的俸金為8000文，咸豐二年漲到10000文，“李科林”咸豐五年的俸金也由4000文漲到6000文，其他10人在前后5年中均有不同程度加薪，增加幅度由2000文至7000文不等。表1又顯示，志成號最高俸金只有55000文。如“瑞千”咸豐元年領取俸金50000文，咸豐二年漲為55000文，此后3年未見增加。因此，55000文俸金可能是志成號店員中俸金最高額度。從上述情況看，志成號有一套完整的工資俸金制度，即起點俸金4000文，最高俸金55000文，在這個上下限之內，依據在店工作時間長短給予一定程度的工資增加。

王廷元先生認為，徽商從業人員主要有二種形式，一是雇傭家族內成員，二是雇傭當地雇員。[1]表1所見志成號“伙計”中，（吳）仰周、（韓）玉書、（詹）萬成、（李）科林等屬于不同的姓氏家族，表明志成號雇傭的“伙計”不是家族內成員，也沒有采用家族成員共同經營的方式，顯示出晚清時期徽商經營管理的變化。

據表1所載，志成號咸豐元年全年領取俸金共有9人，另有一名學徒不支俸金，即志成號共有店員10人。咸豐二年、三年均雇店員12人，其中學徒2人。咸豐四年、五年店員分別為12人和13人，其中學徒1人、2人。由于志成號轄志記、和記2家分號，上述店員在兩家分號如何配置呢？上文已述，志記與和記店員工資均由志成號統一支付，因此根據兩家分號工資俸金在全年總額中的比例，可以推算出各分號的人員規模。據咸豐三年志成號《各支》賬簿記載，全年俸金總額342000文，[4]又據咸豐三年《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記載，本年支付和記俸金72000文。[5]由此測算，和記俸金為志成號全年俸金的21%。同理，根據四、五年同類賬簿計算，和記俸金所占比例為19.6%和21%。①由上述比例測算，志記店員約8-9人，和記店員2-3人。和記賬簿所載也證實了這一推斷，《志成和記咸豐拾壹年各路貨源、志記收付、雜用總》“志記”目下，“收俸錢 76806文，明30527文、□38279文、幫俸8000 文。 ”[6]“志記”和記實際人數就是 3 人。

根據經營成本的統計，志成號“伙計”工資俸金在各項經營性開支中占有較大的比例。例如咸豐三年，各項經營性開支總額為701778文，其中工資俸金為342000文，[5]占48．7%，咸豐四年各項經營性開支總額為635361文，而工資俸金為350000文，[7]占55%，咸豐五年各項經營性開支總額為683033文，工資俸金為380267文，[8]占55．6%。從這些數據看，志成號俸金占全年各項經營性開支總額的一半左右，這表明志成號的技術含量不高，經營中主要是依靠店員的服務性勞動。

上述志成號店員除工資俸金之外，還有 “小伙錢”、“公伙錢”收入。咸豐元年《各支》賬簿記載了“小伙錢”的收支情況，伙計“吳仰周”名下，記載了收進事由和金額為“收小伙錢7422文”，“韓玉書”名下“收小伙存錢5673文”，“詹萬成”名下 “收小伙存錢1500文”。[9]所謂“小伙錢”，是指店員在規定工資之外的額外收入，通稱“小伙”。②第2集，第111頁根據筆者的田野調查，作為額外收入的“小伙”，其實就是商號主人根據雇員的等級、工作業績和表現，發給雇員的年終紅包、獎金。③

“公伙錢”與“小伙錢”似有不同。咸豐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五年《各支》賬簿詳細記載了“公伙錢”的收支情況，依據這些記載，列成表2。

表2 志成號公伙錢簡況 （單位：文）

資料來源及說明：咸豐元、二、三、四、五年《各支》；表格內數字為0代表未領取“公伙錢”，表格內空白代表相關年度未記載此人情況。

依據《志成咸豐二年壬子正月吉立各支總》的記載，表2咸豐二年的“公伙扣來錢”系步高、秀璋等人全年的支出超出了俸金收入，故而從公伙錢中扣除，以彌補收支的缺額。

由表2可見志成號“公伙錢”的基本結構。第一，“公伙錢”的人員構成。表2咸豐元年存入“公伙錢”共5人。從表1可知，5人中除李科林為學徒外，其他4人均為正式伙計。表2又見李科林在咸豐四、五年均獲得“伙息派得錢”，這就說明參加“公伙存錢”的人員沒有正式伙計與學徒的分別，只要愿意均可入伙。第二，“公伙錢”存在一定額度的本金，如咸豐元年科林“公伙存錢 1500文”，“仲記”“公伙存錢 4502 文”，毫無疑問這些是存入的本金。第三，存入的“公伙錢”付給一定得利息，如咸豐四年科林、觀長、榮順均獲得“公伙派息錢618文”。咸豐五年科林、添孫等人繼續獲得 “伙息派得錢2135文”、“伙息派得錢1500文”。由于資料的不足，尚難以計算出“公伙錢”的利息率。盡管如此，依然可以看出，通過存入“公伙錢”，志成號擴大了資本金，有利于商號資金的流動；通過支付利息的方式，提高了店員的福利待遇，有利于店員的穩定管理。

從上述考察可知，志成號雇員工資由俸金與“公伙錢”、“小伙錢”三部分構成。工資支取方式除咸豐三年部分雇員“面議分月支”外，其他年份全部為平時預支，年終結算。例如咸豐元年伙計之一的詹成萬工資預支與結算情況：

詹成萬兄

舊長支錢12005文。

正月十七日，支錢730文。

廿五日，支錢600文。

二月初五，支錢40文。

初八，支錢200文。

卅日，支錢1200文，還君記衣服錢。

三月初四，支錢1050文，往十八村標掛。

初五，支錢200文，同上。

……

十二月廿八，支錢172文，同興賬扒。

廿九，支錢176文，還萬項。

……

總結共支錢30010文。

收小伙存錢1500文。

收俸金錢24000文。

兩抵仍長支錢 4510 文。[10]“詹成萬兄”

詹成萬支取工資俸金的記載表明，店員伙計不是逐月領取工資，而是從商號支取日常開支費用，最后年終收支結算。詹成萬年終結算的結果是透支4510文。盡管在咸豐三年的記載中，榮升、瑞千、仰周等店員的俸金支取方式“面議分月支”，但最后結算的結果仍然是透支。店員透支以及商號允許雇員透支，可能是商號穩定雇員的手段之一，自咸豐元年至五年，除玉書、成萬離店外，其余10多名雇員都沒有離開商號。

伙計受雇于商號，伙計的伙食等日常生活開支均由商號提供。志成號雜用賬簿記載了伙計日常生活的開支情況，有關伙食的記載中，十分清晰地反映出徽商伙計的生活條件。咸豐三年至六年的雜用賬簿均列有“恒足”類目，記載支錢時間、數量、用途等。所謂“恒足”，即是指“生活恒足”，蘊含生活永遠富足之意。從賬簿所記的具體內容可以窺見志成號伙計的生活條件，咸豐三年的雜用賬簿將伙計的生活消費分為米總、油總、豬總、碳總、恒足總等類目，其他年份的賬簿則將上述類目統一歸入到“恒足”中，例如咸豐四年十二月的記載：

十二月初一，付錢300文。

初二，付錢200文。

初三，付錢200文。

補十月廿七，付萬興酒半砠700。

補十月初八，付裕泰酒半砠680。

十月十二，付悅裕酒半砠680。

十月廿五，付九臣酒一砠1400。

十二月初四，付錢200文。

……

付永春酒一砠1420。

初七，付錢260文，海帶一斤。

……

初十，付錢100文，雞。

付錢670文，魚十六斤十二兩。

付錢300文。

付錢430文，元及蛋。

……

十二，支錢375文，筍五斤。

十三，支錢 455 文，雞。[8][恒足]

………

由上述記載可見，十二月中，志成號除提供基本的伙食之外，還必須為伙計提供酒、雞、魚、蛋、海帶等副食，生活條件高于普通的民眾。同時，志成號在每年的年末宴請伙計，招待海味。賬簿中記載了宴請伙計的開支情況。

（咸豐三年）十二月卅日，付錢2593文，婺邑海味。[5][恒足]

（咸豐四年）十二月卅日，付道隆海味一單，計足錢3042文。[8]

（咸豐五年）十二月廿九，付洋1元零6分，扣錢2014 文，辦海味。[9][恒足]

（咸豐六年）十一月初九，支洋1元7角3，海味一單，扣錢 2098 文。[11]“恒足”

從日常的伙計生活到年終的宴請，反映出商號伙計生活穩定與富足的一面。上述的伙食生活和工資俸金一般情況下視為人力成本。從統計結果看，人力成本在志成號的經營費用中占有較大的比例。志成號做為總號，每年對分號志成和記的經營費用單獨進行核算，核算的數據反映出人力成本與經營費用的關系。例如咸豐四年和記經營費用的開支情況：

付店租32000文。

付門差錢10000文。

付伙食錢70000文。

付俸金錢72000文。

付該錢7000文。

付認盤費錢 4000文[8][和記]

上述經營費用共計195000文，其中伙食和工資俸金人力成本為142000文，占和記經營費用的73%，比例較高。同理，咸豐五年和記經營費用總額為215892 文，而人力成本為 144392 文，[9][和記]占經營費用的67%，比例也高。和記只是分號，其人力成本尚且如此，總號志成號的人力成本自然也不會低于這個比例，或許這正是晚清時期徽州商號人員管理的基本特點。

總之，志成號賬簿有關徽州商號“伙計”的記載十分豐富，較為具體地反映了伙計工資結構以及日常生活狀態。微觀具體的個案分析，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商業經營中伙計生活的真實形態，揭示出晚清雇員要素市場的基本特點。

注釋：

① 《志成號咸豐四年甲寅正月立各支》志成號俸金總額366000文，《志成號咸豐四年甲寅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和記俸金72000文；《志成號咸豐五年乙卯正月吉立各支》志成號俸金總額380267文，《志成咸豐五年乙卯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和記俸金81392文。

②吳子俊.屯溪南北貨業經營方式［C］.政協屯溪區文史資料研究會編，屯溪文史，1989年9月.

③2010年7月12日。訪談對象羅允剛，87歲。

[1]王廷元.徽商從業人員的組合方式［J］.江海學刊，2002，（1）.

[2]馬勇虎.珍貴的徽商經營賬簿——咸豐年間徽商志成號賬簿文書介紹［J］.黃山學院學報，2010，（1）.

[3]志成咸豐四年甲寅正月立各支.

[4]志成號咸豐三年癸丑正月吉立各支.

[5]志成號咸豐三年癸丑歲次新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

[6]志成和記咸豐拾壹年各路貨源、志記收付、雜用總.

[7]志成號咸豐四年甲寅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

[8]志成咸豐五年乙卯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

[9]志成咸豐元年正月吉立各支.

[10]志成咸豐元年正月吉立各支.

[11]志成號咸豐六年丙辰正月吉立公和謄清伙食門差雜用總.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Waiters in Huizhou Business House——A study on the Zhi Cheng's accounting books during Xianfeng's reign

Ma Yonghu，Li Quandi
(Department of Social Sciences,Huangshan University,Huangshan245041,China;Department of History,Anhui University,Hefei243000,China)

Zhi Cheng,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s of the Huizhou merchant during the reign of Xianfeng in the Qing Dynasty,kept a large number of accounting books,which covered its waiters'wage structure,the method of withdrawal and incentive distribution system of"Xiaohuo"and"Gonghuo".Meanwhile,the existing accounting books also recorded in details the daily diet,the dishes and standard rate of the yearend banquet for its waiters in this Huizhou business house,which reveals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the waiters and marke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mployee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waiter;Huizhou merchant;late Qing Dynasty

K877.9

A

1672-447X（2011）02-0001-004

2010-09-13

安徽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09sk304）

馬勇虎（1962-），安徽安慶人，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博士生，黃山學院社會科學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徽州社會經濟史；李權弟（1966-），湖南通道人，安徽大學歷史系博士生，研究方向為歷史文獻學。

表1 志成號店員俸金統計表 （單位：文）

資料來源及說明：咸豐元、二、三、四、五年《各支》；表格內數字為0代表學徒不領俸金，表格內空白代表相關年度未記載此人情況。

咸豐元年 咸豐二年 咸豐三年 咸豐四年 咸豐五年仲記 50000 50000 50000 50000 50000瑞千 50000 55000 55000 55000 55000吳仰周 20000 20000 24000 24000 24000江君達 46000 50000 50000 50000 50000韓玉書 16000詹成萬 24000洪殿臣 38000 45000 45000 45000 50000步高 8000 10000 10000 10000 10000添孫 16000 16000 16000詹松慶 21000 26000 26000 26000李科林 0 0 0 4000 6000詹榮升 36000 36000 36000 43267秀璋 24000 30000 50000觀長 0 0 0 0榮順 16000春兄0時間俸金店員

高 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