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稱代詞異常用法及其不對稱性

陳新潮

(衡陽師范學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2)

人稱代詞異常用法及其不對稱性

陳新潮

(衡陽師范學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2)

現代漢語人稱代詞系統中每個成員都有穩定的語義特征，但在實際使用中，大部分人稱代詞的所指和用法會出現一些從語義上看異常的用法，并呈現出紛繁復雜的局面。

人稱代詞;換指;不對稱

現代漢語共同語人稱代詞系統由三身代詞和非三身代詞構成。三身代詞包括第一人稱:我、咱;第二人稱:你、您;第三人稱:他(口語中是一個詞，書面上分化為3個:他、她、它)。以上三個人稱的詞都是單數，表示復數時，在后面加“們”:我們、咱們、你們、您們(口語一般不說，書面上使用)、他們、她們、它們。三身代詞一共14個，口語中使用的是9個。非三身代詞包括自己、自個兒、大家、大伙兒、人家、別人、他人、之、其，一共9個，口語中使用的主要是前面6個。

以上的人稱代詞各有自己比較穩定的基本的語義特征，第一人稱稱自己，第二人稱稱對方，第三人稱稱自己和對方以外的第三者，但在實際使用中，它們的所指和用法會出現一些不符合基本的、規約性的語義特征，我們稱之為異常用法，從人稱代詞的實際所指來看，就是換指，換了另一個形式。三身代詞的換指錯綜復雜，非三身代詞的換指很簡單，本文從數和人稱的角度進行舉例和分析。所討論的異常用法只限于人稱代詞的實指，不涉及其虛指。

一、數的互換

在一定的語境中，第一人稱代詞和第二人稱代詞的單數都可以表示相應的復數的語義，復數都可以表示相應的單數的語義。第三人稱代詞單數可以表示復數的語義，但沒有復數表示單數義的用例。

(一)“我”實指“我們”，“我們”實指“我”;“咱”實指“咱們”，“咱們”實指“咱”

(1)我校已遷往和平街三號，來信請寄新址。(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

學校是屬于大家的，這里的“我”語義上是復數“我們”。當“我”修飾的名詞屬于集體所有時，單數形式往往表示復數義，例如:“我國、我省、我市、我院、我系、我廠、我公司……”。這種單數形式實指復數語義的異常大多出現在書面語中，口語中一般說“我們”，內容和形式一致。

(2)為了敘述方便，我們把普通名詞記為Nt，把處所名詞記為Nc，把包括普通名詞和處所名詞在內的體詞記為N。(儲澤祥《漢語空間短語研究》)

(3)“那好，星期六還是這個時間，你帶孩子到我家來吃飯，我們再進一步談，先說好我們家沒酒，我也不喝，要喝酒你自己帶——還有事么?”齊懷遠直勾勾地盯著馬林生。(《編輯部的故事》)

例(2)、例(3)中的“我們”實際上都應該是單數義。例(2)的現象多出現于報告、科學論文中。說話人談到自己在某方面得出的結論或取得的成就時，往往用“我們”指說話人本人，以避免“我”的直接，利于受話人接受。例(3)中說話人前面說的是“我家”，后面接著是“我們家”，復數形式更強調其領屬義。

(4)哥哥，咱回家吧。(《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2001)

(5)咱們是個直性子，說話不會曲里拐彎。(《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2001)

“咱”、“咱們”是口語詞，書面上極少用。這兩個詞帶有很濃的北方方言色彩，“咱”本身可表示復數，但同時又有復數形式“咱們”。本文考慮到形式上的一致，把“咱”歸為單數義，對應于“我”，“咱們”為復數義，對應于“我們”。例(4)中“咱”實際上就是“咱們”;例(5)中的“咱們”實際上是“咱”。

(二)“你”實指“你們”，“你們”實指“你”

(6)這次數學比賽請你校選派三名學生參加。

第二人稱單數形式實指復數義的用法與第一人稱的單數形式實指復數義的情況相同。

(7)醫生笑了，說你這個女的少有，這要問你們家男人。(畢飛宇《玉米》)

(8)吃飯談笑仍不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董延平提醒石靜:“噯噯，有人可沖你們駙馬招手了。”(王朔《永失我愛》)

這兩例中的“你們”實際上都表示單數義，聽話人只有一個。與第一人稱一樣，復數形式更強調其領屬義。

(三)“他”實指“他們”

(9)玉米(人名)不說一句話，卻一點一點揭開了她

.們

.的臉面，活活地丟她的人，現她的眼。(畢飛宇《玉米》)

第三人稱“他”實指“他們”的用例比較少。例(9)中的“她”與前面的“她們”相呼應，可以理解為“她們”。

第三人稱的復數形式表單數義的用例我們沒有發現。

二、指稱的互換

(一)“我”和“你”可以互換，“我”、“咱”實指“你”，“你”實指“我”

(10)“好心好意的還看個場合嘛，在會上嘛，又不是私下，給人提個醒，不叫咱吃虧，都是貼著耳朵嘀咕兩句，抻抻袖子……”(紅柯《好人難做》)

例(10)句中“咱”實指“你”。從上文可知，說話人沒有參加她提到的討論會，而且她與那個討論會沒有關系，會上討論的是聽話人的作品。說話人認為那些專家不應該在會上批評聽話人的作品，讓聽話人吃虧。這里，說話人是站在聽話人這邊針對那些提出批評意見的專家說的，語義上實指聽話人。

(11)我在浙東山區長大，在幼童時已能翻越大山。……這兒可萬萬使不得蠻勁。軟軟的細沙，也不硌腳，也不讓你磕撞，只是款款地抹去你全部的氣力。你越發瘋，它越溫柔，溫柔得可恨之極。(余秋雨《文化苦旅》)

例(11)中說的是作者的經驗，“你”指的就是“我”。作者認為這種經驗是普遍的。這類例子很常見。例(12)也如此。

(12)其實你在很久以前并不喜歡牡丹，因為它總被人作為富貴膜拜。后來你目睹了一次牡丹的落花，你相信所有的人都會為之感動……(張抗抗《牡丹的拒絕》)

(二)“你”和“他”可以互換，“你”實指“他”，“他”實指“你”

(13)朝廷像在給他.做游戲，在大一統的版圖上挪來移去。不能讓你在一處滯留太久，以免對應著穩定的山水構建起獨立的人格。多讓你在長途上顛簸吧，讓你記住:你不是你。(余秋雨《文化苦旅》)

(14)要是老頭去喊他干活，那就難了，不知把你排在啥時候了。(《2001年中國中篇小說精選》75頁)

例(13)中的“你”實際上指前面的“他”。作者多次用“你”，抒發了強烈的感情。例(14)中的“你”實際上指前面的“老頭”。

(15)現在已兩點鐘，遙想你.在“南邊”或也已醒來，但我想因為她明白，一定也即睡著。(《魯迅全集》第九卷)

從前面的“你”可以看出“她”實指“你”。

(三)“他(她)”和“我”之間不能互換，只有“他(她)”實指“我”，沒有“我”實指“他(她)”的用例

(16)柔嘉道:不錯，我知道了很生氣，謝謝你一片好意，撒謊替我娘家掙面子。你應當老實對母親說，這是我預支了廠里的薪水買的。我們孫家窮，嫁女兒沒什么東西給她。(錢鐘書《圍城》)

第一人稱單數“我”不能指代“她”，但復數形式“我們”可以指“她”。例如:

(17)我依著容容的輩分，稱呼上官瑞芳的父母為爺爺奶奶。我說:“我們容容臟死了，奶奶先替我們洗個澡吧。”(池莉《看麥娘》)

(四)非三身代詞“人家”的語義是指自己或某人以外的人，沒有單復數的對立。在一定的語境中，它可以指第一人稱。

(18)劉美萍哭著笑起來，“不夠。”

“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一場電影的時間總夠了吧?”

“人家心里難受著呢，你還說笑話，真不稱職，你應該安慰我。”

“那就再喝瓶酸奶。”于觀把自己買的那瓶酸奶推給劉美萍，“你一難受就要去吃東西嗎?”(《編輯部的故事》)

三、其他的異常用法

除了數的互換和指稱的互換外，還有一些用例如“你”實指“我們”、“他們”;“我們”實指“你們”、“你”、“他們”或者“他”;“咱們”實指“你”、“你們”等等。

(19)哥哥對弟弟說:“他那個人就愛看別人的笑話，你越潦倒，他越高興，所以我.們.一定要掙口氣。”

上例中的“你”實指“我們”。這種現象一般在勸說中出現。

(20)說起來真是可笑，玉米越是不給她們好臉，她

.們

.越客氣，你越客氣，玉米越是不肯給你好臉。(畢飛宇《玉米》)

例(20)中的“你”實指“她們”。把“你”換成“她們”，語義上不會有問題，只是少了所說的內容具有普遍性這層意義。

(21)同志，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其實我們分明看見別一場更加輝煌的日出。(楊朔《泰山極頂》)

(22)(老師對一個學生說)你要記住，我們是學生，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

上面兩例中的“我們”實指“你”。這類用例不少。例(22)如果老師面對的是一群學生，說“你們要記住，我們是學生，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也完全是恰當的說法。那么“我們”實際就是指“你們”了。

(23)他們驚懼地打量過洞內黑森森的深處，野獸的鳴叫隱隱傳出。他們疑慮地仰望過洞頂的鐘乳石，不知它們會帶來什么災禍。但是，不管了，握起尖利的石塊朝前走，這里該是我們的家。(余秋雨《文化苦旅》)

例(23)中“我們”實指“他們”，這類用例比較少。

“咱們”實指“你”或“你們”，呂叔湘舉了些例句。

(對兒童說)誰欺負咱們了，找他說理去。

(對售貨員說)同志，咱們這兒有紅旗牌收音機嗎?

四、人稱代詞異常用法的不對稱性

從上面的例句中我們不難看出，人稱代詞的換指很復雜，同時這些復雜的換指呈現出不對稱性。其中，有的可以換指多個不同的人稱，有的可以由多個不同的人稱換指。下面列出異常用法的簡表，并試著從人稱和數兩個角度來歸納它們的不對稱性。簡表中間一列的詞可以換指其后一列的詞，也可以被前一列的詞換指。或者說簡表中前一列的詞都可以實指其后一列的詞。

表1 人稱代詞異常用法簡表

從上表可以看出，三身代詞除了“您”，其他9個都有異常用法，非三身代詞只有“人家”一詞有異常用法，而且只有換指“我”這一種異常用法。三身代詞中，“你”和“我們”換指的對象最多，是最活躍的。在三身代詞中，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的換指都很活躍，相對來說，第一人稱比第二人稱稍活躍一點。不活躍的是第三人稱。

各類人稱代詞的內部成員使用上也有差異。第一人稱的四個詞中，使用最靈活的是“我們”。“我們”可以換指第一、第二、第三人稱的單復數，可以被“我”、“你”換指。其次是“我”。“我”可以換指“我們”、“你”，可以被“我們”、“你”、“他”、“人家”換指。“咱”和“咱們”帶有北方方言色彩，一般出現在口語中，因此在共同語中它的使用有限，換指的現象也不多，主要用“咱們”換指“你”、“你們”。第二人稱的兩個詞中“你”的使用最靈活，其中的“你”換指“我”的用法在口語中很普遍，用例很容易找到。第三人稱的兩個詞中“他”比“他們”靈活。

從數的角度來看，第一人稱復數的換指對象明顯比單數多，而第二人稱則相反，單數明顯比復數多。第三人稱與第二人稱相仿，單數比較活躍，復數則只能由別的人稱代詞換指，而不能換指別的人稱代詞。

人稱代詞是語言中的一類基本詞，其成員不多，但其中幾個主要的成員使用頻率極高，正是它們在一定的語境中呈現出紛繁復雜的換指現象。是什么原因導致人稱代詞的異常用法，其背后的動因是什么?異常用法的活躍與否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這些都值得探索。本文考察了人稱代詞異常用法中的實指現象，其虛指的情況也比較復雜，擬另文探討。

［1］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2］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3］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The Abnormal Usages and Asymmetrical Phenomena of the Personal Pronouns

CHEN Xin-chao

(Chinese Department，Hengyang Normal University，Hengyang，Hunan 421002，China)

Each of personal pronouns has specific meanings in modern Chinese，but the signified and usages of most pronouns are different from the specific meanings in actual use.And their actual usages are very complicated.This paper explores the abnormal usages and asymmetrical phenomena of these personal pronouns.

personal pronouns;changing reference;asymmetrical phenomena

H146

A

1672－9021(2011)06－0056－04

陳新潮(1976－)，女，湖南新化人，衡陽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現代漢語。

衡陽師范學院科學基金(09A05)。

2011－10－05

［責任編輯普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