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坤,楊興昌
(青島理工大學,山東青島266033)
中國傳統民本思想的歷史缺陷與現代超越
王子坤,楊興昌
(青島理工大學,山東青島266033)
中國傳統民本思想源遠流長,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發展為體系完備的思想學說。傳統民本思想是一種具有雙重價值的文化體系,既蘊含某些合理的思想元素,也具有不可克服的內在缺陷。汲取“民本”宏旨重民的道德取向,超越“民本”工具理性、道德理性、群體理性的利益規約,倡導現代“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是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史進程中逐步實現的。
中國傳統;民本思想;歷史缺陷;現代超越;以人為本;執政為民;馬克思主義中國化
“民本”即“以民為本”。民本思想是指以“民惟邦本”為基本模式構建的文化思想體系和政治倫理學說,中心是指治國者要以安民為務,君主要以民為本、以民為重。民本思想萌芽于殷周,形成于春秋,成熟于戰國,歷經漢唐及其后的進一步發展,至于明清之際達到頂峰。民本思想是中國傳統社會特有的文化現象,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
“民本”一詞肇始于偽《古文尚書·五子之歌》的記載:“民惟邦本,本固邦寧。”說的是人民是國家的根本,根本鞏固,國家方能安寧。殷周時期的民本思想尚處于萌芽階段,其觀點散見于《詩》、《書》、《禮》、《易》等上古文獻中。比如,《尚書·盤庚》的“重我民”,《詩經·大雅》的“宜民宜人”,等等,都反映了古代先哲對于早期政治生活的思考和關注。殷周民本思想成為傳統民本思想的濫觴。
春秋時期,民本思想逐漸形成。《左傳·昭公二十五年》載:“魯君失民矣,焉能逞其志?”說的是民為君本,君依賴于民而存在。《左傳·昭公二十三年》載:“民棄其上,不亡何待?”從民心向背關系國之存亡、君之勝敗的高度闡述了“民”的重要性。進入戰國時期,王室衰微,禮崩樂壞,諸侯紛爭。因此,治民有術,爭得民心,成為各路諸侯獲取成功的根本。他們從不同角度出發,得出了大體相同的結論:民心向背為成敗之本。《管子·牧民》載:“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令順民心則威令行,這樣便可以更好地“牧民”。孟子繼承并系統發揮了孔子以德治為核心的民本觀,構建了王道仁政、“民貴君輕”的思想學說,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的命題,推出了“得其民,斯得天下矣”[2]的結論。荀子繼承了孟子的思想,他不僅用“舟”“水”關系比喻君民關系,而且指出:“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3]將君與民的關系提升至立君為民的高度。民本思想在戰國時期達到了成熟階段,為后世民本觀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資源。
秦統一六國后,以嚴刑酷法強化統治,導致其迅速敗亡,這一歷史事實從反面說明了“以民為本”對于鞏固君主統治的極端重要性。鑒于此,漢初“無為而治”的統治方略應運而生。賈誼在對秦亡的反思中,提出了“民無不為本”[4]的思想,促成了文景之治的盛世局面。在此基礎上,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在《舉賢良對策》中提出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用仁德代替嚴刑,“去奴婢,除專殺之威。薄賦斂,省徭役,以寬民力。”[5]在治國實踐中促進了民本思想的進一步發展。鑒于暴政亡隋的歷史教訓,唐太宗君臣將兵戈屢動、土木不息視為治國施政之大戒,提出了君民魚水、君民一體等一系列關于國、君、民之間關系的認識,把傳統民本思想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貞觀初期,唐太宗就對侍臣說:“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6]在他看來,只有存百姓才能存國家,有了國家才有君主。他反復告誡侍臣:“國以人為本”、[7]231“國以民為本”。[7]232民是國家社稷的基礎,治民是君主政治之本,治國者要愛民、重民,體察民情,關心民瘼,民心穩固,國家才會安寧穩定。北宋時期,柳宗元在《送薛存義序》中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官為民役”,“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這也就是說,凡為官者都是老百姓的仆役,而不是奴役百姓的老爺。李覯承襲了中國古代民本思想的傳統,在《安民策》中提出“民之所歸,天之所右也;民之所去,天之所左也,天命不易哉!民心可畏哉!”南宋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在繼承孔孟以來民本思想的基礎上,把傳統民本思想推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在他看來,仁是一種先天的善心,是君主為政的核心。在《仁說》中,朱熹闡釋了這一宗旨,“蓋仁之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發而此體已具,情之已發而其用無窮。”宋朝及其后的理學思想對傳統“民本”的最大貢獻,在于推進了民本思想的哲理化,從哲學高度論證了仁政王道的邏輯必然。
明末清初的“新民本”思想是傳統民本思想發展的最高階段。明清時期,封建專制的強化和資本主義的萌芽,對傳統民本思想帶來了全方位挑戰。民本論者開始以民本思想作為評判君主專制的工具,提出了一系列限制君權的主張。黃宗羲的“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今也天下之人怨惡其君,視之如寇,名之為獨夫,固其所也”,[8]2-3唐甄的“自尊則無臣,無臣則無民,無民則為獨夫”[9]等論斷,都具有鮮明的批判精神,對其后的反君主專制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的要求,構成了中國早期的啟蒙思想。在天下與君主關系的認識上,他們企圖擺脫傳統民本“君體民用”的思維模式,確立人民群眾作為歷史主體和權力主體的地位。比如,黃宗羲破天荒地提出了“天下為主,君為客”[8]2的主張;王夫之猛烈抨擊“孤秦”、“陋宋”,主張“循天下之公”;[10]顧炎武鋒芒直指“私天下”、“獨治”的君主專制,在《日知錄·守令》中,他提出了“以天下之權,寄之天下之人”的“眾治”思想。這些觀點觸及了民本思想之要害,達到了封建專制所能容納的極限,透露了近代民主啟蒙的氣息。但由于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決定了他們的思想仍離不開剝削階級統治的目的,沒有也不可能實現向更深層次轉化拓展。
作為幾千年來中國政治文化的積淀,傳統民本思想源遠流長,并在漫長的歲月中逐漸發展為一種體系完備的思想學說,主導著中國傳統政治思想的構建,演化為歷代統治者治國理政的文化總綱,對中國社會的發展和政治形態的穩定產生了巨大影響。
傳統民本思想是一種具有雙重價值的文化體系,它既可以為君主統治提供合法性基礎,也可為批判現實專制提供倫理參照。作為一種道德戒律,民本思想勸告統治者要愛民重民,在經濟政策上要富民足民,在統治方式上施行德治、禮教、仁政,勸勉統治者體察民情、愛惜民力,這些主張對于濫用君權起到了一定的制約作用。民本思想在道德取向上以民心向背作為裁量政教得失的標準,迫使統治者在實踐層面制定并推行一系列薄賦斂、輕徭役、省刑罰、重教化的政策,客觀上減輕了對人民的剝削和壓迫,在一定程度上表達了廣大民眾的意愿和呼聲。在漫長的專制時代,民本思想熏陶了一代又一代志士仁人,站在民眾的立場,對君主專制展開批評,矯正君主的政治過失,遏制君欲的無限膨脹,從而在一定程度上對維護民眾的利益起到了積極作用。
民本思想不失歷史進步意義,它所孕育和包含的某些合理的思想元素,已積淀為國人的思維慣勢,成為當代政治生活無法回避的文化背景。但任何一種思想學說都是特定社會存在的產物。以小農經濟為基礎、以封建王權為核心、以宗法關系為紐帶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決定了傳統民本思想具有不可克服的內在缺陷,與現代的“以人為本”在經濟基礎、價值取向、主體內涵、服務對象和實現方式等方面均有實質區別。傳統民本思想不可能從根本上否定自身而完成向現代民主思想的轉變。
1.在價值取向上,傳統民本思想是“君本位”而非“民本位”。傳統民本思想不是一種論證民眾政治權利的學說,相反,它是從統治階級的立場出發,以君主統治的長治久安為歸宿。在古代的政治格局中,君與民以對舉的形式存在,二者相互制約,互為牽制。統治者為維護統治不得不考慮“民意”之于統治合法性的意義。
中國傳統民本思想是剝削階級世界觀在治國思想、治國方略上的體現,其本質和核心是實現對“民”的統治,是“為民作主”而非“由民作主”。在君主專制的等級社會中,“民”永遠只是作為“受治之客體”而存在,須臾不可成為“能治之主體”[11]而執行政權,傳統社會只有“治民”沒有“民治”。民本是形式,君本是實質,民本屬于“工具本位”而非“目的本位”。“民本”是專制權力的題內之意,是專制體制的有效補充和自我約束機制。正如梁啟超所言:“儒家仁政民本思想的最大缺點,在專為君說法,而不為民說法。”[11]中國傳統社會雖有“重民愛民”的思想傳統,但這一觀念終因封建等級秩序的制度架構而窒息,君主專制是民本思想無法逾越的藩籬。中國新儒學的代表徐復觀將這種現象概括為政治的二重主體性矛盾,“在中國過去,政治中存在一個基本的矛盾問題。政治的理念,民才是主體;政治的現實,則君又是主體,這種二重的主體性,便是無可調和的對立。”[12]這一矛盾,決定了民本思想最終只能是一種既無法在理論上徹底展開,也無法在實踐中真正實現的“口惠而實不至”的政治謊言。
民本思想是一種帶有調節性功能的意識形態力量。民本的政治理念和重民的政策主張,不過是統治階級為了更好地維護君主專制統治,而不得不做出的一些非實質性讓步罷了。“以民為本”不是對專制君主的否定,而是提醒君主時刻注意自己存在的條件,將其作為鞏固君主地位的措施。所謂的“民惟邦本”不過是統治階級備用的道德說教和為“君本位”服務的手段而已。民本的工具性價值不言而喻。“君本”為實而“民本”為虛,在重民與尊君的天平上,砝碼總是嚴重地偏重于后者。只有從“邦寧”的政治目的出發,才能演繹出“民惟邦本”的思維邏輯。忽略了這一點,迷惑于統治階級所謂的“養百姓”、“惟以百姓為慮”等冠冕堂皇的話語,從而把他們奉為超階級的圣君,顯然是不符合歷史事實的。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離西方啟蒙學者的人民主權思想很遠,由重民思想推不出“人民是國家主體”的結論。
2.在實現途徑上,傳統民本思想是“道德本位”而非“制度本位”。民本是一種倫理模式,而非體制模式,它只能給倫理學提供思想資源,而不能落實為現實的制度設計。用朱學勤先生的話說,是政治意識定位于價值判斷而非事實判斷。
中國古代的政治模式是道德一元論的,體現在民本思想根植于對完美人格的信仰和追求,認為具有完美人性的圣人君子可以通過自省履踐民本主張。傳統民本思想帶有明顯的重道德教化、輕制度建設的烏托邦旨趣。在君主專制制度下,民本只是一種“軟化”的約束,由于缺少穩定的制度設計和規范的操作原則,難以形成對君主的真正制約。“中國傳統哲學中深厚的民本思想始終未能實現向實踐和體制的邁進。其主要原因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君主專制和家族本位制構成了從民本思想向民本體制轉化的現實制度障礙。”[13]
在如何實現理想政治的問題上,歷代民本論者所提出的政策措施大同小異,無外乎君主修德、節己順民、進諫納諫、選賢任能等等,把政治理想的實現完全系于圣君明主身上。這種“圣君崇拜”的思維模式,規定了君主的道德責任,為統治者實行德治仁政提供了認識論基礎,可能會給老百姓帶來一定好處,然而這種基于君主道德自覺的思想邏輯,只能對君主起到一種心里威懾的作用,類似康德的“善良意志”和絕對命令。由于缺少切實可行的制度保證,決定了民本思想的實際效力極為有限,不受實際制約的君主一旦不能自省自制,民眾的災難就在所難免了。
民本思想的治國方式沒有超出“人治”的窠臼,其歷史發展也同封建王朝的更替一樣,呈現出周期性的變化:“帝王之起,必承衰亂,……然既得之后,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國之衰弊,恒由此起。”[6]4正如伏爾泰所言:“國家的繁榮昌盛僅僅系于一個人的性格,這就是君主國的命運。”[14]歷代君主雖有“享國永年”的價值期盼,卻始終走不出“其興勃焉,其亡忽焉”的“興亡周期率”。
3.在語義所指上,傳統民本思想是“群體本位”而非“個體本位”。從概念范疇來看,傳統民本思想中的“民”,是“類群體”的概念,是一個整體的、集合的、抽象的存在,階級性和階層性是其實然屬性。民本思想沒有給予“個體人”的自由、平等和權利以起碼的尊重。
歷代統治者之所以重視民眾在社會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并且認為民眾“多力而不可敵”,其前提是把民眾作為一個整體來考慮。從語義學上說,只有把“民”理解為“庶民”、“黎民”、“萬民”、“百姓”這些集合性的概念,民本思想的內涵才能得到合乎邏輯的闡釋。如黃宗羲所言,“蓋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15]這里的“萬民”是相對于“一姓”之“君”而言的普天之下的民眾,具有較為寬泛的群體性意義。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作為一種強大的體制性力量,“三綱五常”等封建倫理把“人”嚴嚴實實地禁錮在等級鏈條上,使得家族網絡中的個體僅僅作為其附屬物而存在,個體毫無主體性和獨立性可言。而在西方,自普羅泰戈拉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以后,以個體的方式表達對神的懷疑和對人的價值的肯定便成為西方哲學的傳統。西方的人本思想以“類的個體”為關注焦點,并由此產生了對于人類普遍價值的弘揚。
在古代民本論者那里,作為一個整體,民的地位和價值有可能高于君主,于是便有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1]這樣振聾發聵的命題,將民捧得高入云端。但這不過是儒家習慣給民眾戴的高帽,一旦把“民”或“庶人”具化為個體的存在,其權利和價值也就變得至微至賤了。“民本”與“民主”的根本區別在于,前者的“民”是一個混沌的統一體、有機體,是“一個剝奪了每個個體的整體”,而后者的“民”是一個由若干相互平等的個人所組成的離散集合體、機械體。古代思想家在觀念形態上對“民”作為一個整體性價值的肯定,及其對“民”之個體價值的漠視,使民本、民貴與尊君、隆君有機相融、內在統一于專制主義的體制中。
如前所述,盡管從儒家民本思想中很難直接生發出現代民主政治,但就其愛民重民的合理道德品性而言,仍不失進步意義。“在實現了和舊制度的剝離之后,這一思想中的某些基本觀念經過現代話語的闡釋、轉化,就可以嵌入民主政治的觀念結構或制度倫理之中,成為非常有價值的民主政治文化資源。”[16]同時,傳統民本思想及其歷史局限也昭示我們: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政治文明,不能單純停留于“重民”的層面,而應在經濟基礎、上層建筑以及社會生活諸多領域進行全方位的變革,真正確立起民眾作為社會主體的地位,以民眾的利益、訴求為治國的前提和歸宿。
1.超越“民本”的工具理性,真正實現政治權力主體地位的回歸。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小農經濟的生產方式,不可能產生民主思想,只能產生專制主義、順民意識及其與之相對應的專制制度。在小農經濟占主導地位的剝削階級國家中,“民”總是被壓迫、被剝削的對象,“民本”改變不了“民”被統治的地位。以皇權為中心的專制社會,嚴重扭曲了政治資源的合理配置。我們今天所倡導的“以人為本”,是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制度設計和意識形態,是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基礎上,國家權力真正回歸人民的必然選擇。“以人為本”的真正政治意蘊,在于確立廣大人民群眾在國家和社會管理中的主體地位,以民眾的利益、訴求作為治國的出發點,真正實現人民群眾自我做主,自我管理。離開這一點,就失去了社會發展的原動力。
“將人民群眾當成‘目的’還是‘手段’,這是‘執政為民’思想與‘民本’傳統的根本區別,也是當代中國共產黨‘執政為民’實踐對傳統‘民本’思想和‘重民’政策的根本超越。”[17]唯物史觀認為,社會歷史進程是“合規律性”與“合目的性”的統一。“合規律性”是指社會發展遵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矛盾運動規律。“合目的性”意味著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是社會歷史的主人,是社會價值和利益的主體。“合目的性”集中體現在中國共產黨幾代領導集體“以人為本”“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理念與實踐中。
“以人為本”的執政理念是對傳統民本思想的超越,這一過程貫穿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始終。上世紀40年代,毛澤東提出了“為人民服務”的宗旨,成為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民本”宣言。在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時期,鄧小平的“三個有利于”,堅持了判斷改革開放得失成敗標準的“人民性”立場,賦予了“以人為本”新的時代內涵。面向新世紀,以江澤民為核心的第三代領導集體提出了“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本質在于堅持執政為民,以人民擁護不擁護、贊成不贊成、高興不高興、答應不答應作為衡量各項工作的根本尺度。黨的十六大以來,以胡錦濤為總書記的黨中央,著眼于黨和人民事業發展全局,提出了“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觀。科學發展觀強調的以人為本,與我們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和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本質要求是完全一致的。幾代中央領導集體執政理念中“以人為本”的價值訴求一脈相承、一以貫之,充分展現了不同時期我們黨始終堅持以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最高標準,以人民群眾作為最高目的的價值取向,這是在消滅了私有制,建立了社會主義公有制的基礎上,國家權力回歸人民的必然選擇和真正體現。以人為本、執政為民將人民群眾的支持和擁護作為黨的立黨之本、執政之基和力量之源,將領導和支持人民當家作主作為最高目的,徹底超越了傳統民本“立君牧民”、“為民做主”的工具理性。
2.超越“民本”的道德理性,致力于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的統一。傳統民本思想的實現依靠統治者的道德理性,它“幾乎從未從與君本、家族本位相區別、相對立的社會體制的角度去思考民本及其體制構建,從而導致了民本思想的體制的虛無。”[13]我們今天所倡導的“以人為本,執政為民”的實現,除了德治教化等手段外,更需要具有普遍效力的民主制度和法律規范作為保障。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要從法治、德治雙重層面上超越“民本”的缺陷,在以法治國與以德治國相統一的國家制度中賦予“以人為本”的時代內涵。“以德治國”和“以法治國”共生互動,相容互通,相異互補,各有側重,只有將二者有機結合起來,法德相濟,一剛一柔,剛柔并用,才能從根本上保證以人為本、人民當家作主的實現。
傳統民本思想強調“為政以德”,強調君主和各級官吏的道德理性之于政治生活的意義,試圖以統治者的道德修養、人格魅力提升民眾的道德水平,緩解統治者與民眾的利益沖突,進而實現理想的政治秩序。這種見解部分地揭示了國家權力行使者與國民道德水平之間互動關系的規律,如若經過創造性轉化、超越,可以與現代精神接軌,為當前的“以德治國”提供治道資源。我們今天實施的“以德治國”,以最廣大人民的利益為最高準則,以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為目的和歸宿。“以德治國”固然要大力加強對人民群眾的道德教育,但其首要任務是“治官”。通過加強領導干部道德教育,激活黨政官員的自律機制,構建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相適應的官德體系,以優良的官風推動塑造優良的民風,以黨政官員的道德人格力量推進整體社會道德的完善弘揚。
“以德治國”、“以德治官”側重倫理建設、作風建設,屬于精神文明的范疇,只是一種軟性的約束。“以法治國”側重制度建設、法制建設,屬于政治文明的范疇。以德治國必須靠以法治國來保障。社會主義民主的真正實現,要求我們在堅持“以德治國”的同時,必須強化“以法治國”。“依法治國”強調的是制度和法律規約,防止權力無限擴張,避免導致公權力侵犯公民私權利,將人民的意志納入制度設計和政策實施全過程,確立實質民主和程序民主制。通過社會主義民主的制度化和法律化、決策的民主化和科學化,才能真正使人民成為國家和社會的主人。
3.超越“民本”的群體理性,賦予“以人為本”在宏觀與微觀層面的雙重使命。“民本”中的“民”,屬于“類的群體”概念,是相對于“君”、“官”而言的普天之下的民眾,“民”雖然存在階層之分或分工之別,但在內涵上卻是基于群體性意義的抽象和概括。中國傳統民本思想以群體的方式實現了對于“人”的價值的發現,以相對于“神本”、“君本”而言的整體意義上的“人”來表達自身的覺醒。民本思想沒有確立起“個體人”的利益尊嚴、個性解放和獨立價值。我們今天所倡導的“以人為本”,是對馬克思“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18]的繼承、發展和創新,推崇人的主體地位、能動作用,肯定人的價值、尊重人的人格。“以人為本”中的“人”,是具體而非抽象的概念,是“人”的價值在宏觀和微觀層面的內在統一。
從整體意義上說,“以人為本”中的“人”是指受我國法律保護的所有社會成員,包括以工人、農民、知識分子等勞動者為主體,社會各階層在內的人民群眾是國家和社會的主人,居于社會主體地位,依法享有管理國家事務、管理經濟和文化事業、管理社會事務的各種權利,具有普遍性和全面性。
“以人為本,執政為民”在關注宏觀、整體的“人”的價值、權力的同時,更為關注“個體人”的全面發展,對于任何個體的合法權利都給予合理尊重。“任何政治體系,如果剝奪了個人‘就他們的生命發表意見的權利’,也就破壞了人類尊嚴的基礎,威脅了社會的正義。”[19]“以人為本”中的“人”具有獨立的人格和權利主體行為資格。在“以人為本”的視野中,所有社會成員的個性都將得到全面發展,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成為一切人自由發展的前提條件。在“以人為本”的視野中,不僅倡導人的社會價值,而且肯定人的個人價值,完善的個人與完善的社會實現了統一。從人的社會價值和個人價值相統一的角度看,“以人為本,執政為民”的價值取向在整體和個體層面上辯證統一于并生動體現在中國共產黨的執政理念及其全部實踐活動中。
[1]朱熹.孟子集注(盡心章句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11.
[2]朱熹.孟子集注(離婁章句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54.
[3]楊柳橋.荀子詁譯[M].濟南:齊魯書社,1985:54.
[4]賈誼.賈誼集(新書·大政上)[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149.
[5]班固.漢書(食貨志)[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202.
[6]裴汝誠.貞觀政要譯注(君道第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7]裴汝誠.貞觀政要譯注(務農第三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8]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君)[M].北京:中華書局,1981.
[9]唐甄.潛書(任相)[M].北京:中華書局,1963:124.
[10]王夫之.讀通鑒論(敘論)[M].北京:中華書局,1981:949.
[11]梁啟超.先秦政治思想史[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4:215.
[12]黃克劍,林少敏.徐復觀集[M].北京:群言出版社,1993:123-124.
[13]曾凡躍.傳統民本觀的人文價值及其缺陷[J].河北學刊,2003,(4).
[14]伏爾泰.路易十四時代[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233.
[15]黃宗羲.明夷待訪錄(原臣)[M].北京:中華書局,1981:4.
[16]張星久.儒家“民本”與現代民主:儒家思想的現代意義與局限[J].理論探討,2010,(4).
[17]李軍.執政為民:中國民本傳統的嶄新超越[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4,(6).
[1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73.
[19]戴維·赫爾德.民主的模式[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130.
D092
A
1002-7408(2011)05-0106-04
王子坤(1976-),男,安徽靈璧人,青島理工大學講師,碩士,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政治學的研究;楊興昌(1963-),男,山東龍口人,青島理工大學副教授。
[責任編輯:宇輝]